《黑羊（言金）》龙焚

1、第 1 章

　　火车到达克卢日时，言峰绮礼刚从一场短暂的睡眠中醒来。老实说，罗马尼亚的火车不算特别舒适，但这并不怎么能影响言峰绮礼的入睡。因为睡眠在他看来只是恢复体力的一种需要而并非享受。
　　整理了一下仪表，言峰绮礼拿起一个方正的皮质旅行箱从单人车厢中走了出来，他今年才刚刚满20周岁，但那张年轻的周正面孔经过长途跋涉却没有显现出一丝的狼狈与疲倦。径直通过早就被安排好的特殊通道，言峰绮礼快速的出了车站。只是稍稍驻足观望他便抬脚向一辆漆黑得透着严谨的轿车走去，车头处一枚小小的红色主色徽章如同指引般闪着光芒。
　　驾驶座方向的车门快速的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皮肤是健康的浅棕色，五官轮廓很立体，身上穿着色彩低调但民族气息四溢的服饰，放佛一开始就认识他似的迎了上来，谦卑的低头行了礼，随后虔诚的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如果说有什么让言峰绮礼稍稍感到惊讶的，就是这个被安排来接他的年轻人是个青春洋溢的罗马尼亚姑娘。
　　“您是由西班牙来的言峰先生吗？”她持着一口蹩脚的日语，客气的问道。
　　“是的。”言峰绮礼点了点头。
　　那姑娘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因为言峰绮礼是用纯正的罗马尼亚语回答她的。接着，她放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哦，您会罗马尼亚语，这真是太好了。我是说，我很抱歉。”
　　言峰绮礼没有回应这友好的气氛，只是面无表情的等待着她能尽快进入正题，心里对那位主教安排一个女人来接他稍稍感到了丝厌烦。
　　他的态度让那姑娘不禁有些紧张，甚至下意识的开始躲避他的眼神。这个年轻的亚洲男子身上有着一种让她忐忑的压迫感，除此之外，那张沉稳的面孔冷得放佛克卢日的阳光都无法融化。
　　“嗯……您好，我是修女米哈依·布拉吉。”她有些拘谨的又鞠了一躬：“您请上车，我受菲拉特主教的拜托来接您。”
　　言峰绮礼点了下头，然后绕过眼前的姑娘走到车旁，自己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米哈依愣了下，还没弄清自己是否感到被冒犯，就条件反射般的紧跟着返回到了驾驶位上。米哈依从前视镜中不自觉的看了一下坐在后座的年轻男人，在对上那双如同寒冬湖面一般的眼眸时，触电似的收回了眼神，心中打定主意要尽量避免去和这位年轻的神父交流。米哈依苦闷的猜想，难道是因为她在刚刚的短暂接触中惹恼了对方，才会导致会面的气氛变得如此凝固么。
　　言峰绮礼是一位神父。而且是一位颇有家族渊源并且十分虔诚而优秀的神父。
　　绮礼的父亲言峰璃正是一名来自亚洲的紫衣主教，四十岁起开始受教廷的邀请分时段驻守在梵蒂冈，而言峰绮礼碰巧出生于意大利的首都罗马。言峰璃正并非独身，所以位及紫衣已是他能奉神的最近之位了。想必正因如此，言峰璃正对出生在罗马的绮礼抱有极大的期望。而难得的是，言峰绮礼自幼起所表现出的才能以及虔诚之心都足以让言峰璃正引以为傲。
　　少年时期，面对多家学院的邀请，言峰绮礼自己选择就读于西班牙曼雷沙的圣伊那裘神学院。那之后他跳级两年并在去年以首席生的身份荣誉毕业。通过向教会申请，言峰绮礼目前一直在西班牙大教堂中侍奉上帝。
　　这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神父，米哈依发动车子时心里不禁再次感慨，同时对于自己能被委派来接这位年轻的神父，感到十分的荣幸。黑色的车子同很多前来旅游的私家车一起踏上了前往摩尔多瓦的路程。
　　透过车窗，言峰绮礼平静的望着窗外，他不是第一次来罗马尼亚，但克卢日的风光依旧值得赞美。若说有什么不够完美的，那么只有在这里东正教才是第一教的事实。并排的一辆私家车里坐着一家五口，三个孩子坐在后面笑闹着趴在车窗上努力观望。毫无疑问，走在这条路上的车辆大多以摩尔多瓦为目的地，而那里有不少传统的修道院。
　　“摩尔多瓦……”言峰绮礼看着悬挂在那私家车中的十字架，不禁念道。
　　“哦，是的，神父。”米哈依有些局促的接道，似乎对于他会说话感到措手不及：“我们确实是走向那个方向，但是我肯定您知道，我们的目的地要更往北边一些，这是一段有些漫长的路程。”
　　此时那辆私家车里的小女孩也注意到了旁边这辆总能巧合的保持着并排的轿车，并且也看到了坐在后座上的绮礼，也许是对这微妙的彼此对视感到有趣，小女孩欢乐而热情的冲言峰绮礼挥手打招呼，虽然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但是通过口型可以清楚的分辨出女孩正用英语笑着说“见到你真高兴”。
　　言峰绮礼微微提唇，露出了一个温柔谦正的笑容，并且小幅度挥了挥手回应了小女孩的热情与可爱。看着小女孩那由于兴奋而红扑扑的脸颊，言峰绮礼几乎保持着嘴型不动的对米哈依要求：“加速。”
　　“呃，好的，我是说，当然。”米哈依觉得她似乎永远无法跟这位神父放松的交流了。她提了速，然后好心的说：“您刚刚从火车下来，如果您放心我的车技，我想您完全可以在车上稍微睡一会。”
　　随着米哈依的提速，私家车被甩在了后面，那个小女孩自然也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言峰绮礼温柔的笑容在瞬间消失无踪。
　　“五个小时的车程。”言峰绮礼平视着前方说。
　　“是的，您知道的真清楚。”米哈依敬佩的说。
　　言峰绮礼从衣服的内兜里摸出一封没有邮票与邮戳的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件有些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上面瘦长华丽的拉丁文是言峰璃正特有的笔迹。
　　“我在火车上刚刚睡过，如果你的车技如此优秀，那我们可以聊一聊天打发时光。”言峰绮礼一边看信，一边提议。
　　“我非常乐意，神父，非常感谢。”米哈依雀跃的说，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言峰绮礼通过前视镜投给了米哈依一个礼貌的微笑：“虽然我们今天是第一天见面，但你表现的似乎从一开始就确定我是你要接的人。”
　　米哈依轻轻笑出了声：“这并不难，因为菲拉特主教给我看过您的照片，神父。”言峰绮礼友好的微笑让米哈依慢慢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她活泼的一面开始越发明显起来：“但我想即使我没有看过您的照片，我也会很快认出您的。您一定不知道我听过您的很多事，您的优秀常常能带给我鼓舞，您一定是受到了神的恩惠，这真让人激动对么。”
　　“神父，您真年轻，请相信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您又那么坚定沉稳，富有威严。我真想聆听您的教诲，那一定会非常神圣。”米哈依的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期许。
　　“你太过奖了，修女米哈依。”言峰绮礼直率的说道。
　　对于这过于平淡的回应米哈依显然有些失望，但能够这样平常的交流在她来说已经十分满意了。
　　“这次在摩尔多瓦的会议，除了我，主教大人还邀请了谁？”把玩着手中只有寥寥数语的信纸，言峰绮礼似乎问的十分随意。那张质地良好的信纸下方，除了父亲那花体的签名外再无他物。但事实上，神父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里印有一个普通人看不到的徽章。
　　“我并不清楚。”米哈依有些黯然：“很抱歉，神父。我上个月才完成在法国的进修回到克卢日。主教大人迎接我时吩咐我在这暂住直到您的前来。所以某种意义上，我也同您一样，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踏入摩尔多瓦。”
　　言峰绮礼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就仿佛得不到回答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他的视线又落回到了手中的信件上，除了时间地点以及一句“务必准时”外再没有其他内容，没有暗示没有密码没有提示，平凡到即使是父亲的要求言峰绮礼也可以忽视的程度。
　　如果没有那枚隐藏着的徽章。
　　就算现在没有显露，绮礼的脑中依旧可以随时浮现出那枚徽章的样子，由暗红的曲线勾勒出的一张痛苦的魔鬼的脸。这简要的徽章只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驱魔。而它所代表的唯一机构就是教会最权威却也最隐蔽的存在——异端审判所。
　　言峰绮礼是一位神父，但却不是一位普通的神父。
　　异端审判所初创于十三世纪，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中人们都把它和绝望、刑罚、死亡联系在一起。由于它的极端与暴行，到十八十九世纪这个机构先后被撤销，最后由圣职部的成立彻底给异端审判所的历史划上了句号。
　　虽然拥有着不算光彩的曾经，但事实上，在漫长的岁月中异端审判所一直在履行着保护人类的责任。因此，即使背负着道德的压力，它的存在也没有被真正剥夺，而是在世中由明转暗，在宗教与政府的支持下继续转动着齿轮，背负着古老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