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窮白

1、殇逝

　　【之一、殇逝】

　　东海之滨的碧国，孕育出一统天下的龙王之君戴望的灵秀土地，今日上下弥漫着哀伤和哭泣，原因是他们敬爱的摄政王之妻，也就是升龙山小龙琅利安的爱妻杏沙的灵柩被大队军队护送着，从王都鄗京运送回碧国国都，杏沙希望能下葬在她敬爱的父母身旁，长眠于她日夜思念的故乡。

　　王宫内白幡飞扬，祭拜的仪式已经结束，宫人们上下忙碌着准备接下来出殡的工作。偌大的灵堂内空无一人，除了利安。此刻，他长跪在爱妻的棺郭旁俯视着，不发一言的凝望着杏沙的遗容。

　　杏沙今年五十二岁，以人类来说，是安享天年长寿而死，岁月并没有在她秀美的脸蛋上刻划下太多痕迹，反而增添了她的成熟与妩媚，宫女们给她穿上了她最爱的枣红色礼服，并且抹上胭脂，就像生前出席大典一样的隆重美丽，只是隐藏在眼帘下的活泼双眸不会再张开，柔嫩的唇瓣也不会再吐出利安的名，那一声声让利安安稳的呼唤已经不可能重现…..

　　黄金珍珠－－昱花娘娘，利安无比美丽、高贵的母亲，安静无声的走近，素白的手搭上儿子的肩。

　　「……走吧，别误了下葬的吉时。」

　　「……嗯……」

　　利安眷恋不舍得看着杏沙，厚重的棺盖缓缓地、一吋吋地将她的身形掩盖，只到阖上，利安都没有眨眼。

　　民众们夹道呼喊哭泣着，目送他们勇敢坚强、善良聪慧的杏沙娘娘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的坟座落于王家墓园一角，坟前有利安和她当年要离开碧国常居于鄗京时亲手栽植的杏花，如今已长成大树，正值春季，杏花怒放着，随风撒落的花瓣就如人们的泪，飞扬在空中。

　　从杏沙在他怀里阖上眼开始，利安没掉过一滴泪，他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妻子的丧礼，规划回碧国的一切事宜，精神像是一条拉紧的弦，终于，在目睹墓室大门关闭的那一剎那，弦断了。利安晕倒在他父亲的怀中，带着未干的泪痕。

　　当利安再次醒来时，他感觉到空气弥漫着祥和温暖的花香，坐起身来，他发现屋里的摆设是全然的陌生，他披上外袍，赤着脚就这样推门出去，放眼望去，只见到一片花海。

　　这里是……瑶池？……为何我会在瑶池？

　　带着一箩筐的问号，利安缓步走在光洁的廊上，虽然光着脚，但石子地板上传来温暖流动的热气，并不会让人感到冰冷，这里是疗伤之地，西王母龙吉的居所，繁花盛开的瑶池。

　　前面传来阵阵女孩子们的嘻笑声，弯过转角，迎面来的是利安熟悉的瑶池小仙女攸明和另外两位不知名的仙女，她惊喜的望着利安。

　　「利安大人！终于醒了吗？」攸明关切的探询着，掩不住见到心上人的喜悦，小脸顿时红透。

　　「攸…攸明……我怎幺会在这里？」利安感觉脑袋一片浑沌，自己最后的记忆是满天飞舞的杏花……还有……永别……猛然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提醒自己这一切真实的令人害怕。

　　「利安大人，是这样的，九玄娘娘和她的夫婿……唉呀，就是大人的双亲嘛！娘娘想要在戴望大人被正式纳入仙藉之前回瑶池小住一阵子。顺便把生病的大人给带过来修养了，大人您睡了好久，娘娘……和我……和我们大家都很担心呢！」攸明红着脸断断续续还带着私心将一番话说完。

　　「那……我睡了多久？」抓住攸明混乱思绪的重点，利安快速的弄清了现状。
　　「大人睡了有一旬这幺久，若大人还是继续昏睡，九玄娘娘似乎想要用法力来唤醒您，不过太好了，您现在醒了，不知道有没有什幺地方不舒服呢？」
　　「没有，谢谢妳。」利安温柔的凝视攸明，微微一笑，感谢她的关心。不过这一笑可是把眼前的小仙女闹得心头小鹿乱撞，她急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窘态。

　　「哪儿的话，我…我去给王母和娘娘通报一下，顺便替大人准备膳食。」攸明转身，快步离开。剩下两位仙女抿嘴相视，其中一位青衣少女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另一位也是以衣袖摀住嘴，趣味盎然的眼睛将利安从头到脚仔细扫了一遍，两人又交换了个眼神，青衣仙子清清喉咙开口：
　　「大人，您已经昏迷了好一段时间，滴水未进，请回房躺着吧，我想等等九玄娘娘就会过来看您的！」
　　「是啊，大人，金母和真君也相当担心您呢！请您快回房去吧！」

　　两人话语刚落，便上前簇拥着来不及开口反应的利安，推着他回房去。

　　果然就如仙女所言，利安的寝房一下子涌入大批关心人群，除了西王母龙吉和他亲爱的夫婿清原妙道真君杨戟；还有位主西，长年居住在瑶池的白虎大人胡勋；连应该戍首在东方蓬莱山的三位龙将军也到了，加上好奇的瑶池诸仙女，把原本还挺宽敞的房间挤的水泄不通。

　　大伙都开心的看到他们可爱的小龙回归仙界，你一言我一语迭声对利安问候着，尤其是白虎胡勋更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利安，但碍在红十妹的面前，于是干脆回复本体白虎牲畜无害的模样，大剌剌的趴在床边，看着昱花娘娘替利安把脉。

　　被这么大阵仗惊吓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的利安，不好意思的略略红了脸。

　　「你们怎么都来了……？」病体未愈，声音的中气不甚足。
　　「傻利安，你们一家人的身份可是非比寻常，自然是众人的焦点哪！」龙吉公主皱眉，觉得利安提了个很笨的问题。
　　「是啊，这五十年还过的真漫长，你终于回来了。」赤发如焰的红十妹完全不遮掩喜爱利安的感情，直接的说了，让四周的人窃笑不已。
　　「妹，还真是坦白呢！」风龙银芦都为同伴感到不好意思。
　　「当然，利安是我的，他十岁我就订下来了。」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同样爱慕着利安的白虎不敢反驳，但是不苟同的从喉咙里低哼了一声。
　　「嗳，你有甚么话说就说，在那里装什么无辜啊！」红冲着白虎，就是要跟他斗，接下来便是搬演了几十年的老戏码，看的人都没胃口了。

　　在一片吵嚷声中，昱花慈爱的吻吻儿子的额，结束了看诊。
　　「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别太劳心了，孩子。」吩咐着，她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再看看利安。
　　「为了深爱你的人们，保重自己。」
　　「我知道。」利安乖巧温顺的点点头，没说出口的是，此时此刻他连做出任何自暴自弃行为的力气也没有，母亲多心了。

　　吵闹不休的人群被龙吉公主给轰了出去，利安一边啜饮着热茶，一边目送着他们离去，脸上不知不觉浮出温暖的笑容……

　　再给我点时间吧……唉……

　　虽然身为仙人，有着无穷尽的寿命，但对于刚从人间界归来的利安而言，他仍然习惯于自己是人类的身份，或许，他下意识的逃避自己是黄龙这回事，早就被洞察一切的母亲给看穿了，才会趁着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就这样匆忙的将他带回瑶池，免得利安醒来之后不告而别。

　　戴望推开门，看见爱子呆呆站在花窗前，他也没出声打扰。五十年……初见到利安时，他只是个眼神明亮的男孩，而今伫立在窗前的，以然是一位经过人世间磨练、可以独当一面的成人了……他骄傲的想着，这是他跟昱花杰出的孩子啊！

　　「利安。」他出声轻唤。
　　「父亲……」利安回过神，朝望微微一笑。
　　「怎么不休息？」
　　「……不……我觉得我睡太多了，现在脑筋都还没醒过来呢。」
　　「哦。」
　　「况且，这样站着也不耗体力不是吗。」
　　「呵呵，说的也是。」

　　戴望走到他身旁，一同看向窗外。这是个面湖的窗子，无风，但是湖面浅浅的闪着温和的金色波光，时间彷佛也凝住在这个时空之中。

　　利安深深的叹了口气。

　　「父亲……」虽然这么多年了，利安仍然用「父亲」这个较生疏的方式称呼戴望，久而久之，戴望也释怀了，不再努力的想要利安改口叫爹。

　　「嗯？」

　　「母亲消失的时候，你是怎么度过的？」碧眼回过，凝望着高大伟岸的男子。

　　「这……」搔搔头，戴望耸起眉峰咧嘴笑了一下，虽然是在至亲的孩子面前，但是一提到美丽的妻子，脸上还是浮起了薄红。

　　「怎么说呢……刚开始昱花不见的时候，我急疯了，上山下海不眠不休地找她……但是有一天我静坐在东海边我们相遇的地方，太阳升起，想着你母亲。」

　　「我想，我们这么深爱着彼此，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我，而且，我知道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

　　「但是，有可能…….有可能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不，那时候我知道她还活着，我感觉得到。」

　　「真好……父亲和母亲……」利安浅浅的笑了，眼神却看不到笑意，只有浓浓的哀伤。戴望看得心好痛。

　　「利安，你若有什么……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怕更触痛利安的伤口，戴望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明白。干脆走近一步，伸出双臂将利安拥进怀里，像哄孩子似的拍抚着他的背。

　　过了好半晌，闷闷的声音从戴望胸口传出：「爹，其实我都知道的，从我开始喜欢杏沙的时候……」

　　「嗯。」
　　「一开始我就开始做准备了，但……当时间到的剎那，还是承受不住啊……」哽咽的鼻音，倾诉着、呜咽着。

　　「好孩子……杏沙她也知道这点，才和你成亲的不是吗？」
　　顿了一下，戴望继续说道。
　　「她不是为了让你这么伤心难过才答应嫁给你的，过去的数十年，她和你相处的每一刻，还没让你了解到吗？」

　　「但是我还活着，她却死了。」利安抬起头，碧眼泛着泪光。

　　「她是人类，终有一死。」
　　「我宁可当人类，也不要独活。」咬着牙，利安恨恨的说。

　　「唉，这么说，把你生成半人半神的我们，竟是令你痛苦的罪魁祸首了……」戴望叹了口气说道。

　　「不，不是的。」利安瞥过头否认。

　　「我感谢你们给我生命……」黄金珍珠为了生下他用尽妖力，被迫归还原形，而父亲则是忍受了数十年的相思之苦，他怎么可能会怨他们。

　　「只是……太多了。」苦涩的回忆涌上心头，那些他以为自己会忘记的，却历历在目。

　　「嗯？」戴望不解。
　　「太多事情了，我不想承受的……」那些杂缠不清的、关于天、仙界的林林总总。闭上眼，一个黑发男子的相貌模模糊糊的显现……像是他所有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