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公子》华山云

63、一

　　游敬程记事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该看到的景象。当他望着床上翻腾着的爹娘时，很不厚道地咯咯大笑起来，接下来便见到爹爹慌乱地推开正手忙脚乱着的娘亲然后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夺门而出的身影，还有娘那张越来越放大的脸庞。当然一顿狠揍是免不了的，偏偏就是因为那一顿打，打得原本还没到记事年龄的游敬程竟然开始记事了。那一天，游敬程刚满一岁不久。从此在她的心目中，娘很凶，不能去惹，而爹爹很冷漠。

　　其实，如果让程悦知道了自己在游敬程心目中成了冷漠的代名词，他会悲愤交加却又无言以对地想，那什么事情都被你看到了还让我怎么对你热情？！！！

　　游敬程每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搬个摇椅躺在门外望着重重叠叠的大山享受着周围木头人们的伺候遥想山外头的缤纷世界。

　　游敬程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偷听爹娘的墙角。或许是因为她感觉自己就因为不小心看到了她们在一起交叠着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就被糊里糊涂地揍了一顿实在太吃亏了，所以想方设法也要弥补回来的缘故吧。由此看来，游敬程绝对不是一个甘心吃亏的人。

　　有一年的一天，游敬程忽然听到娘对爹爹说，不必再在那个观望台上遥看爹爹的家人了。因为那些守卫大山的士兵们随着年复一年的更换，已经不如以前那般警惕。再加上皇上驾崩，举国大哀，于是那点儿守山的小事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不会再有人特别放在心上了。

　　这个时候的游敬程刚满十四岁，正是爱闯爱闹的年纪。听了娘的这番话以后，她二话不说，自己一个人悄悄收拾了行李，穿着整齐，出发了。

　　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新鲜的了。她一路边幻想边哼着小曲。这几百里山路对于土生土长的游敬程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因此在穿过丛林山谷翻山越岭之后，她站在了山下。

　　那些奉皇命守卫大山的士兵们今日全都是银装素裹，不远处的招魂幡还在随风飘摇，整座大山都充斥着一种肃穆悲凉的气氛。而这些士兵们在这里守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来没有见谁从外面进去过，今天突然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蹦出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粗布的人来，还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她们瞧来瞧去，不由不浮想联翩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游敬程盯着这群正在毛骨悚然的士兵们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一群人更加心里发毛。游敬程却是满不在乎地吹了个口哨又打了个响指，然后将不褡裢往背上一扛，大摇大摆地向前迈步，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士兵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正在惊疑之间，突然有一人肩膀上被狠狠拍了一下。那人条件反射性的回头一瞧，结果就看到了个不带五官的整张脸显露在面前，顿时吓得飞了三魂七魄，眼珠一翻向后面倒过去。

　　游敬程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看看，非常不满意地嘟囔一句：“全家就属你最磨蹭了，我怎么会想着要带你出来？唉，算了不等你了，就让你在这山坳里蹦跶一会儿吧。”说完便再不回头地大步向前。木头人吗，家里有的是，不差那么一两个，走丢了也不怕。这一个，不过是游敬程心血来潮而带出来的。

　　人来人往的集市繁杂热闹，是游敬程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兴致勃勃地转悠一圈又一圈，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东西新的事物，于是越转悠越新鲜，从中午一直转悠到晚上，才感觉到肚子里有些饿了。

　　游敬程和她娘一样是个神思敏捷的人。她虽然没有来到过山外，但是通过一整个下午的观察也大略知道如果想吃那些摆在外面的包子饭食之类的东西的话是需要拿另一样东西来换的。她寻思着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于是乖乖躲到僻静地方，避开那些缠人的香味，独自掏出怀揣着的烧饼来吃。

　　正在游敬程坐在摆放到巷道口处的褡裢上大啃大嚼之时，突然听到旁边隔墙的地方有车轮子转动的声音悠悠而来，而在另一道窄道里有着另外的一阵脚步声。游敬程不由得停了嘴，脑子飞快转悠了一圈，接着就把啃剩下的半个烧饼顺着褡裢口塞了进去，蓄势待发准备给她们做一些恶作剧出来。

　　结果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就在游敬程拍拍手准备咳嗽两声上场之时，却听到“啪嗒”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去了，接着便是夹杂着一声男子惊呼的碰撞声，还听到一连串众女子男子狂笑的声音。

　　游敬程皱着眉头探出眼睛骨碌两下便把事情的大概看了个明白，大约就是那个坐着轮椅的男子被一群人欺负了，手中的折扇也被弄掉在地上，而轮椅碰撞在墙上，男子双手扶着墙，努力保持着平衡。男子对面的一群人明显个个都不怀好意。游敬程觉得事情的发展比她原先设想到的还要好玩，于是缩回了脑袋，想静静听一听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故事。

　　“那个傻子都不要你，你竟然还有脸混在这个世上？”

　　“哈哈哈……”

　　“肖逸，哈哈！”

　　“我不姓肖！”

　　“你当然不姓肖，我差点儿忘了，你已经不是那个全家人寄予厚望的我的亲爱的哥哥了，而是个连自己的本家姓都不再有资格拥有的残废！哈哈！”

　　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听起来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终于，声音平淡地响起：“是，我现在是个没用的残废，你们今天来找我，要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我亲爱美丽的哥哥呀！”尖酸刻薄的声音，将“亲爱美丽”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游敬程听了一会儿之后只觉得太过于无聊。她不想插手别人的闲事，在她看来，那个正在被欺负的人以前得势之时一定做了很多让别人不痛快的事情，否则怎么会如此这般地被人棒打落水狗一般地对待？

　　就在游敬程拍了拍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那边有人！”

　　“额？”游敬程蹙眉站立，心想，莫非这里演的戏是“连环戏”，搞了一出还有另一出？还是说一出套一出？

　　游敬程还在犹豫是走是留，身后的衣领就被人一把被劈手提过，狠狠掼在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旁边的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游敬程龇牙咧嘴地抬头，非常不解地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人，满心的愤恨简直要爆炸出来，她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那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哟，逮着奸夫□□了！”

　　“嘿嘿，凑成一对，送官衙里浸猪笼去！”

　　“哥，别怪弟弟我无情了。”

　　“呵呵，肖逸，当年你若是肯屈身从了我，如何会有今日这般不堪？”

　　“不过是个残废，咱们何必如此折腾于他？”

　　“怎么？于心不忍了？还真看不出大姐你还会怜香惜玉……不过看着也的确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要不要咱们也先享受一下？”

　　“也行啊，他从前在府里，可从没有正眼看我哪怕一下……”

　　“……嘿嘿，现在那严家辞了职解了兵权，也护不着你了，哈哈！”

　　“……”

　　游敬程扭头看了看旁边坐在轮椅上浑身颤抖，下巴削尖，面色苍白的那人，忍住自己的一肚子气，抬头对众人笑着大声说：“刚才谁说要把我们送官衙来着？官衙好呀，官衙里可是个好地方！我刚来到这里，应该去转悠一圈才对，别这么多废话了，走吧走吧！”

　　话语一出，这一群人相互彼此间疑惑的对望几眼。眼前这个一身粗布衣裳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可是说话间何来如此大的口气？

　　“哼哼。”人群中站出一个人来，撇着嘴冷笑说：“不用在这里强撑着镇定，没用的！再说了，凭你在地方上多大来头，到了这京城，还不得看着点儿！”

　　“小弟……”上来一个女子拦住了那说话的男子：“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咱们先……”女子声音压低，凑到男子耳边说了几句。

　　游敬程歪着脖子想，不就是那点儿小九九吗？想先把我养起来，等千真万确打听出来我没有任何背景了再好好收拾？想及此，她不由觑了那轮椅上的男子一眼：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出门碰上这么个丧门星，都是他害的！想来想去，愈发对那人没了好感。

　　还没等游敬程想完，那个女子对男子的话说完了，接着便堆出一脸笑容来，看着游敬程说：“这位小姐，我们之间想必是有些误会，不如到寒舍小住几日，您看如何？”

　　名为小住，实则监禁吧？游敬程又看了轮椅一眼，撇撇嘴，拍拍身上的灰土，强压住一肚子的火气，指着旁边潇洒问道：“他也去？”

　　“那当然，你们是‘一起’的嘛！”女子爽快地说。

　　轮椅上男子剧烈晃动几下身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游敬程瞥他一眼，发现他的双眼是紧紧闭着的，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游敬程冷哼一声，大方地走到他身后，推起轮椅：“我们是一起的，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