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华尽 没芳土》聊无小乔

9、七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铅华半睡半醒之时，感到屋外的阳光已透过镂空糊纸的木窗投了进来，渐渐没了睡意，揉了揉眼，起身，刚穿好鞋，便听得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轻柔徐缓，一听便是女子，果不其然，俄顷，门上响起扣扣的敲门声，师娘平和温柔的声音传了进来：“铅华，天不早了，醒了没，该起来了。”“就来，师娘。”铅华随手顺了顺头发便去开门。抬手推开门，师娘早已梳妆好，端了木盆，站在门口，盆中清水晃晃悠悠，倒映出铅华面容……虽不至不堪入目，但着实称不上整洁，铅华啊地一声惊呼，将师娘往屋里带：“师娘怎么亲自送水来，铅华实在惭愧，铅华自己来就好。”说着，从师娘手里接过木盆，搁在桌上。师娘呵呵地笑了，话语轻柔：“傻丫头，我这里可没有伺候的丫鬟，我担心你一个大家小姐，做不来这些，就替你打了水来，虽说你外祖有嘱咐过一切从简就好，但师娘觉得还是让铅华慢慢适应更合适，是不是？”“师娘说的是，不过铅华在山底下的时候，也不喜让人伺候，不是太麻烦的事都是自己来，如今上山跟着师父师娘，更是不能麻烦师娘了，明日起，铅华会早些起来，自己伺候自己就好，师娘不必亲自来了，不然铅华倒是不自在了。”铅华一边用手轻轻掬了一捧水，洁了面，一边如是答道。“那也好，铅华真是懂事。师娘不曾有福气，有这般乖巧可人疼的女儿。”语气中几分惋惜，几分爱怜。铅华脊背一僵，心中道：我又何时有过这般疼我的人。想来一阵黯然叹息，眉目舒缓开来，将木梳递给师娘，笑开了：“师娘，铅华手拙，不会挽髻子，师娘最好了，师娘替铅华挽吧。”“好，过来坐到师娘身边。”“嗯。”铅华点头，感受着师娘带来的流逝多年的母爱和指尖轻轻划过发丝的温柔触感，发髻挽好，别上一支简单的檀木簪子，面容便清丽了许多，师娘望着只及她眉间的铅华，笑道：“铅华是未到及笄之年，师娘给你把发束成了男儿发髻，倒也俊俏。”铅华答：“师娘挽的，自然好看，我瞧着可喜欢。”“好了，你师父在等着了，快去吧。”
　　铅华欢喜地出了房门,便向着书斋走去，走至门口，铅华发现，师父竟没有关门，木门虚掩着，铅华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师父喂，你可在里头，铅华来报到了！”喊完也不管师父听没听到，就径直向后退了两步，坐在石阶上候着，大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铅华在石阶上坐得快睡着了，师父才缓缓从书斋里踱出来，望着铅华，眯眼和蔼一笑，道：“丫头等多久了？”铅华方才悠悠转醒，嘴中含糊道：“就知道您老那蜿蜒曲折的书斋传声慢，如今见识到它的功力了。”“不怪它，是师父方才研究典籍，隐约间听到丫头在喊，一时没想起来，不曾料到丫头你耐心这般好，竟顶着太阳在石阶上睡着了，真是为师之过，来来，快进来吧。”师父笑得一脸欣慰，毫无半丝愧疚，令铅华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师父你是有意的？就算是考核也得有个度，你瞧我的腿，坐在那冰冰凉的石阶上，搞不好以后得个风湿啥的，你让我情何以堪呐，还有，我那不叫有耐心，叫风度，当然，我的性质同那程门立雪可是不同的）
　　铅华有些闷闷地跟着师父走进书斋，却发现宋韫正站在门口，衣衫边角随风缓缓落下，像是刚从里屋走出来，手中尚握着未校对完的典籍，见师父带着铅华进来，眸中闪过一瞬欣喜和赞赏，道：“铅华今日来得很早啊。”铅华咧了咧嘴，带着一丝隐约的怒气答道：“师兄过奖了，铅华本来得更早的，无奈师父和师兄耳力不好，铅华只好认命地在外头晒了大半时辰的太阳。”宋韫闻言微微一笑，并未在乎铅华语气里一丝挑衅，转头望了师父一眼，向铅华解释：“铅华可知，人生莫不过一个“等”字，求学者若没有这等耐性，浮躁狂妄，是没法沉下心来，做成什么大事的，师父心疼你是一个姑娘家，不过让你等了大半时辰，当年我上山求学时，可是在雨中立了三个时辰，不敢有半句怨言。”铅华愣愣地听完宋韫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出的忠言，内心微微动容，低下头，诚恳道“嗯。铅华受教了。”
　　在旁许久未说话的师父这回出声了，他满意地望着两个徒弟，笑道：“铅华理解就好，走，我们先进书阁。”
　　偌大的书阁四周尽是古籍，书香浓郁，令铅华的心绪一下子沉静而安稳，随着师父来到桌边，见师父递过狼毫：“写几字我瞧瞧。”铅华接过笔，定定神，望着洁白平整的宣纸，一时无从下笔，抬眼望见桌上上好的端砚，淡定地舔了舔墨，笔端舒展开来，寥寥八字：文稳笔砚，幽悠墨香。清秀不失大气，稳重不失潇洒，铅华写完最后一笔，就听得师父愉悦的赞赏：甚好，比你师娘写的都好，铅华果不似寻常女儿家，师父定当好生栽培。铅华终于羞涩一笑，谦逊道师父过奖。不过喜悦尚未开怀，师父接下来一句话倒是让铅华撞墙的心都有了。师父说：呀呀，铅华你瞧，师父这里有几本典籍日子久了，受潮墨迹化开，你替师父辨认辨认，临摹下来吧，不多不多，就十来本而已……
　　“师父我看你收我不过就是想让我替你干这些的吧。”“哎呦，怎么能这么说呢，师父我可是看重你才将这么浩繁的任务交予你，放心，为师不会委屈你，你将这些书抄下来以后便知好处了，乖啊，干闺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喊我干闺女准没好事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