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涯》白苏

35、第35章

　　天刚是蒙蒙亮，慈恩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到车站去坐车进城，她知道梦龙会来接她，所以嘱咐妈，梦龙来的时候跟他说，她进城看哥了，以后就不麻烦他送了。
　　进了医院的大门，看到左边的停车场停了一辆车，很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拄着拐杖上了楼梯，在电梯合上的一刹那，她看到鸣凤站在最里面，她靠壁垂手站着，脸色黄黄的，没有化妆，顶灯照着她低垂的眼睛。
　　鸣凤姐姐来做什么？她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鸣凤已经进去了。

　　“鸣凤，谢谢你来看我。”一夜的疼痛折磨后，他的精神很差，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说话都很费力。
　　鸣凤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拨着手甲上脱落的蔻丹，没有理会他的感谢，“你的同屋呢？不是说住着俩个人吗？”
　　“哦，昨晚他换到别的房间去了，可能……我打呼噜太吵了。”
　　“你的病情我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停了一下，仿佛她问的奇怪，想了想说：“我在等，等着老天爷接下来要把我怎么办。”
　　“这么说？你在等死了？”

　　慈恩的心缩紧了，这虽是实话，当着病人说出来还是太刺耳了。

　　江风却并不在意，微笑了，连笑也是疲惫的，说：“呵，也可以这么说。”
　　“这可不像你啊，”鸣凤拿出一支烟，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不准吸烟的牌子，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把我受的那些苦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了。”

　　慈恩握住把手想冲进来，如果她是来说风凉话的，还是请她走吧。

　　“是啊，老天爷是公平的，如果我这样死了能让你好受一些，能抵消你受的苦，我是愿意的。”

　　这句话让慈恩不得不停下动作，

　　鸣凤烦躁地掐灭烟头，“你还没有死，你的病还是有救的，只要我们到美国去，你的病就会有救了，那里有全世界最大的骨髓库，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配型，如果一时找不到，那里的医疗条件也能够让你支撑到找到为止。江风，”她坐到他的床边，“我要带你去美国治疗。”
　　江风后退了一些，不能相信地看着她，而她的这句话，在慈恩，仿佛是暗夜里，忽然点燃的一盏明灯。
　　“鸣凤，我不会去的。”
　　“你情愿死吗？你难道不知道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受苦了。”
　　“鸣凤，我不想欠你那么多，现在欠你的，这一辈子已经还不清，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帮助，那样我死都不能安心了。”
　　“你怎么会是欠我的呢？”鸣凤的声音出奇的温柔，“等你好了之后，我要你慢慢地还给我，一样样连本带利地还我……”
　　“鸣凤，难道你还是不明白吗？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现在是，死了也是，如果你把我治好了，我还是只爱她……”
　　“江风！”鸣凤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你这个混蛋！好！我成全你，你就在这里爱着你的妹妹，等死吧！”
　　慈恩慌忙跌跌撞撞跑进安全出口，听到电梯咣当下去了。急切地回到病房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站住了，缓缓地退到走廊的长椅上，失神地跌坐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梦龙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你哥他今天怎么样？他的情况还好吧？”
　　“嗯。”
　　“吃过早饭了吗？我去买点过来吧。”
　　“嗯。”
　　“你怎么了？在生我的气吗？在你的脚好之前，我一定会天天接送你的，你生气也没用。”
　　“梦龙哥，你……你还，还要我吗？”
　　“什么？”梦龙扭头看着她，她把头几乎低到胸前，让他怀疑刚才的声音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你说什么？”
　　“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慈恩还是低着头，用那种仿佛是胸腔里发出的声音问，她紧紧闭着眼睛，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仿佛那样梦龙也就看不到她了。
　　这一次他听清了，他也没有听错内容，他向后退了一下，仰靠在椅子上，难道江风果然劝过她了？她竟真的听了他的话？而更真切的感觉是，这只是错觉，是幻想。
　　“请你……回答我……”
　　梦龙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双手拍着窗台，他仿佛成了从前那个十三岁初恋的少年，有些欣喜，有些激动，有些难以置信。这才发现，一直勇往直前的他，面对这个问题，竟完全的措手不及。
　　“等一下，慈恩，等一下，你让我喘口气……”他把头伸出窗口，深深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直冲进肺里。

　　一个人正从楼里走出来，把手里一个咖啡纸杯扔进垃圾桶，无精打采走到车旁，没有开车门，而是趴在车上，双肩抖动着，她是在哭泣，她是沈鸣凤，昨晚她详细询问了江风的病情，特别关注了医生说的到国外去治疗的话，刚才他进门的时候看到她的车。
　　那么她已是来过了，他回过头，空气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污浊难闻，一刹那间，他的心雪亮亮清楚，显而易见，她要用这办法救江风！

　　“梦龙哥，你……”慈恩抬起头看看他，脸憋得通红，眼睛瞥到他又赶快转开，含羞带怨。
　　他回身来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轻轻吁了口气，说：“慈恩，你该知道，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什么情况下，这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慈恩喘了口气，又低下头，很快地说：“那我们……能不能快点结婚？”
　　梦龙再一次站起来，不知是喜是悲，不知是惊是怒，慈恩，你真的要这样吗？为了他，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自己，不在乎欺骗我？
　　他站在窗口，鸣凤的车已经开走了，那里又有新的车停进来，有人匆忙地下车，匆忙地大声呼喊着什么。疾病，带给人张惶、恐惧、不安、崩溃……
　　没有合适的配型，江风撑不了多久了，要救他也只在这两天，她是没有任何办法才想出这法子来的吧。
　　“慈恩，你也知道这是我盼了多久的事，”他微笑着望向她，“我们明天就去登记怎么样？”
　　“啊？你真的愿意吗？那就是太好了。”慈恩也站起来，几乎要向他鞠躬，“梦龙哥，太谢谢你了。”
　　“慈恩，是你要嫁给我，为什么还要谢我呢？”既然是骗我，何不做的更像一些？这样会露出马脚的。
　　“哦……”慈恩捂了下嘴，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说的最多的话，第一是对不起，第二就是谢谢你，以后这两句我都不想再听了。”他拍了拍她的肩，“你进去照顾你哥吧，晚点我过来接你，对了，晚上跟我到家里去一下，我们要结婚了总该告诉父母一声。”
　　慈恩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一层，迟缓地说：“好的。”
　　梦龙点点头，说：“我去买点早点给你，对了，以后这两个字也不要说了。”
　　“嗯？”
　　“当你在说好的的时候，其实心里是非常不高兴的，对吧，以后如果不高兴就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这样不是更好吗？”
　　“哦……”
　　“今晚去见我家里人，你也不用紧张，不见总是说不过去的，你忘了，以前他们很疼你，再说一切有我，你不用担心。”
　　这才是她担心的，在这5年中她经常出入沈家，沈伯父，沈伯母对她都很疼爱，而哥在婚礼上逃婚后，她还没有去过沈家，这一次去，竟又是要跟梦龙结婚，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家人。
　　走廊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几名护士推着一辆移动病床跑过来，直接冲进804。
　　慈恩回过神，慌张地跟过去，几名医生把江风从床上抬到病床上，护士七手八脚往他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江风的意识仿佛已濒临模糊，眼光散漫，毫无挣扎，任由他们摆布，针扎在身上，眼睫都不会动一下。
　　慈恩的一颗心仿佛一下被揪去了，扑上去，喊：“哥，哥，你怎么了？哥……”
　　护士推开她，“病人马上要重症室进行化疗，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梦龙已走进了电梯，听到声音，马上在下一层下来，从安全通道跑上来。
　　慈恩不顾一切扑上去，摇着他，“哥，我要跟梦龙哥结婚了，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你答应我跟鸣凤姐去美国治疗，哥，你答应我！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你答应我！答应我！”她拼命摇着他，声泪俱下，“你答应我！不然我……我会恨你的！一辈子恨你！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恨你！一辈子！你听到了吗？你答应我啊！”
　　她的话语无伦次，梦龙却听得分明，虽然他知道她要跟他结婚的用意，此时听起来，这些话还是那么的刺耳，他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
　　江风抓紧了她的手，白得吓人的脸抽搐着，喘了几口气，盯着她说：“慈恩，你……”

　　医生们把江风推进了电梯，那里进不去太多的人，慈恩被关在外面，她浑身发着抖，转头向安全出口挪过去。
　　梦龙一把拉住了她，“慈恩，他要进重症室了，你还是不要跟过去。”
　　慈恩看着他，失魂落魄，发着抖说：“他可能要死了，我有种感觉，他要死了……”
　　“不会的！”梦龙攥紧了她，“他不会死的！目前化疗完全可以控制他的病情。”
　　“是吗？可以吗？我还是不放心，我……”
　　他心里也没有底，但这个时候，他必须这么说，他明白现在也许一句话，就能让她彻底崩溃，“没事的，他不会死的，你放心吧，你的腿脚不方便，照顾他太吃力，我早上来的时候已经让家里的阿姨一会儿过来，你忘了？她很会照顾人的。”
　　慈恩慌张地向他身后望着，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什么。
　　他用力握住她的肩，“没事的，慈恩，别怕，我在这里，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他会没事的。”
　　慈恩注视着他的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颓然倒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