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繁花几度春》狐九公子

1、前传

　　蓉蕊把水盆端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椅上晒太阳。自从失明以后，我就极其喜欢阳光下的感觉，以至于每一寸肌肤都学会了在阳光下舒展呼吸。
　　水盆咣当一声被放下，蓉蕊的声音柔柔的。
　　“小小姐，洗个手用早膳吧。”
　　我唔的一声算是应了，摸索着将手伸进水盆里。虽然是冬天，但水盆里的水并不是很冷，很明显是事先温好的，看得出来准备的人十分用心。
　　在这桑巫山，蓉蕊却是那唯一一个还愿意拿出真心爱我护我之人，其余的仙使仆婢，看见我就像看见了瘟疫，避犹不及。

　　我喝了一碗清粥，便自己摸索着走回房间。外面的阳光实在是太好，若是在以前，我却是最喜欢这种天气的。
　　现在我这双眼睛，受不了如此强烈灼人的光。
　　就像刀子，一下一下灼在眼上，心上。
　　摸索着脱掉鞋爬到床上，扯起被子将头埋进去，我有些犯困。因为看不见，所以无事可做，便比以前容易渴睡得多，一天到晚，好像怎样也睡不够。迷迷糊糊间，我做了一个梦，醒来时一身冷汗，摸摸脸上，却半颗泪珠儿也没有。
　　也对，没有双眼，哪来的泪？
　　从那一日起，我便再也没有泪了。

　　那一日的阳光也是如今天的这般好，明灿灿的，金子一样。我趴在小荷池边看芙蕖，思索着什么时候弄几个莲子让蓉蕊给我煮粥喝，却有仙使请我去姨母那里。
　　我是很吃了一惊的，姨母对我一向是不闻不问，见到我也从来没有过好生气，不知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要请我，但想想还是去了。
　　姨母见到我，难得的没有摆脸色给我看，而是和蔼的亲手盛了一碗汤给我。我有些受宠若惊，长到这么大，这可是头一回，想也没想就喝了几口。
　　之后，便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便没了双眼，姨母的声音淡淡的，似从远方传来，仿佛在叙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你的眼睛，我给了织烟，就当是这些年抚养你的报酬。”
　　我感到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任我自生自灭，从未嘘寒问暖过的人，突然剜了你的眼睛再来告诉你，这是抚养你的报酬，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我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能够说什么呢？
　　说了什么也不会有用的，姨母既然这样做，肯定早就打好了主意吧。没有取我的性命，还真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姨父还在，定然不会这样的。

　　织烟的眼睛是怎么丢的，我后来曾经听小婢女私下里谈起过。这件事是个耻辱，姨母下了封口令，严禁谈起，却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三十三天的妙华法会上，织烟对北海大皇子一见倾心，试图用魅术勾引。谁知这大皇子未婚妻秦玉公主生性泼辣，当即和织烟在太阴池打了一架，挖了她的眼珠子后就拍拍手回去了。
　　姨母见到宝贝女儿丢了双眼自然是恼怒无比，一纸诉状就将秦玉公主告上了三十六天凌霄殿。偏偏这一任的天帝十分护短，秦玉公主是龙神，也就是天族的左支系的小公主，所以不但不让秦玉赔眼睛，还要治织烟浪荡轻浮之罪。
　　姨母百般上天托关系，这件事情才草草了了。
　　织烟却不肯罢休，她没了眼睛，心里十分不顺，定要姨母再给她找一双更好的，想了一想便想到了我。
　　织烟喜欢我的眼睛，这是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的事。
　　当时织烟还很小，粉嫩嫩的，可爱得紧，最喜欢的事便是缠着我说，姐姐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织烟也想要。
　　后来她逐渐长大，便开始不待见我，这桩事我也几乎忘了，没想到当年的一句童言，却真的变成了现实。
　　一语成戳。
　　我的姨母，亲手剜了我的眼睛。

　　我将头更深地埋进被子中，瑟瑟发抖。这种恐惧，将会是我毕生之痛。
　　蓉蕊拍拍我，轻轻唤我：“小小姐，小小姐~~”
　　我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坐起身来，她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抚着我的脊背。
　　“小小姐莫怕，若是小姐还在，定然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我将她的衣服攥得死死的，不说话。
　　她顿了一会儿，又道：“小小姐，织烟表小姐让人带话，要约你见面。你是去···还是···”
　　她站起身，“也罢，我这就去回了这件事，也不知表小姐又在打小姐的什么主意。”
　　我苦笑了一下，道：“还是去吧，我这个样子，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图的东西了。”
　　我还有什么呢？
　　没有了眼睛，我几乎也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