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罗依

16、第 16 章

　　天空是深幽的蓝，鱼鳞状的白云逶迤其间，使其更显高远辽阔。
　　莫邪关雄峙在靠近烈炎帝国的边境上，扼守着银翼帝国的南疆。高城上的雉堞之后，不时有一簇簇的红色隐现，间或还有闪动着冷锐的寒光。那是巡城兵士头顶的帽缨，还有，他们手中紧攥的刀兵。
　　早晨的阳光并不锐烈，但是却让人感到融融的暖意。守城的士兵从瞭望塔的孔隙中向城下望去，城下无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还没有从昨夜的酣睡中苏醒。
　　远处传来脚步声，熹微的晨光中有几个人大踏步走来，为首的一人头贯银盔，身披皂袍，健步而行——正是莫邪关的新任主帅王赋诗，身后跟着两个随行的参将。军士一望便知，关帅正在进行每天例行的巡城。王赋诗依次检查了天田和日迹，一切如常，并无敌人和行旅偷阑入关的痕迹。城上的吏卒也都各就各位，保持着警醒，没有一个偷懒和怠惰的人。当然，对此，王赋诗并不敢贪为己功，兵士们训练有素，各安其职，也包涵着前任关帅的心血在内。莫邪关的历任主帅都是银翼帝国内的名将，他们所带出来的兵士更是以一当十的劲旅，这一点，王赋诗是一直铭记在心的。
　　走到瞭望塔后，王赋诗并未前行，他在塔前停住了脚步。
　　这城防上的瞭望塔，是一个个狭仄的碉楼，它建在城墙四面的边角上，居高临下，里面的空间通常仅容一人，在守军中选取那些目力极佳的兵士，日夜驻守在这里，观察敌人的动静。如有异常情况出现，即刻报告守将。碉楼里的小兵听到身后有动静，但是并未回身。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进入碉楼瞭望，凝神静气，心眼合一，直到正午十分，下一个兵士代替他的位置，才可以回到营房休息。在此期间，他不能心有旁骛，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身后的参将看出王赋诗的意图，他走到碉楼门口，对里面的兵士耳语了几句。小兵这才回转身来，走下碉楼，向王赋诗等人行了一个军礼。这新任的关帅，他还是认识的。王赋诗刚来的时候，曾在城内点过兵，大家初次见到新任的关帅，不免心里犯嘀咕。——这哪里称得上武将，分明是一个儒生嘛，难道陛下的对敌政策发生转变，由强硬改为柔服？几个月过去了，众人才渐渐了悟，这新任主帅，看似儒雅，其实甚有决断。每天黎明即起，早、中、晚都要巡城，直到深夜，大帐里还有朦胧的灯光透出。士兵每天都在操练，兵法战阵，奇正相兼，变化无穷。城上朽败的攻战之具，都被撤换，城里的工匠不眠不休地赶制了很多新的战具，其中有些军械，还是他们此前从未见过的，据工匠们讲，这都是主帅的发明，其中奥意无穷，而且威力极大。就是城上的守将，因城下一直无警，偶有懈怠，也受到了严厉的申斥，一时之间，莫邪关上，军威甚盛。
　　种种迹象表明，这新上任的主帅，与历届关帅一样，都不是平庸之辈。王赋诗大量着眼前的小兵，这根本还是一个孩子，如同青涩的还没有长开的毛桃，下巴上虽绽出茸茸的髭须，脸上却光溜溜的，还没有岁月打磨的痕迹。说话的时候，还未张口，就先红了脸——这令王赋诗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参加大比之前，自己也是这般模样吧。不过，这孩子的那双眼，却端地不同，眸光深湛，精气内敛，看来自己的副将对于手下士兵的潜质到是十分了解，而且的确做到了人尽其用。
　　他拍了拍小兵的肩，从他的身边走过去，爬上碉楼的台阶，侧身进入碉楼，从瞭望孔向外望去。
　　外城之下，是宽广的护城河，王赋诗新近派人疏浚过，又加固了堤岸，因此水很清，倒映着青天，和天上的流云，微风拂过，泛起粼粼的波光。高大的吊桥在城门前竖起，有人出入城池的时候才会放下，俟行人一过，马上又收拢铁索，竖起吊桥。护城河之外，延展着辽阔的平原，近处是红壤和黑壤杂糅之处，地表泛着红褐色，稍远一点便杂草丛生，并有灌木点缀其间，为这荒凉的边关也增添了几许生机，再往远处，离莫邪关三里左右的地方，就是烈炎的领土。离关城越远，翠色越少，进入烈炎境内，便连一点草色的影子也没有了。极目望去，是一片烈烈的红，偶一怔忡，甚至会产生有惊天的火焰直扑过来的错觉。整个烈炎境内，似乎都在旱魃的肆虐下化成了一片焦土。
　　日影已高，护城河外，衣衫褴褛的烈炎子民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们集结在关下，啃草根、食树皮，乞求银翼的将领打开关防，放他们到关外就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些人手持各种长短不一的刀兵、棍棒，在认真地演练着。虽然离得很远，但是，王赋诗觉得，有时候，他甚至能够看到难民眼里那狠戾的光——就像饿狼一样。
　　这种情形，是他每日上城巡视时都要看到的，也和士卒的报告完全吻合。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信任梢探的谍报。但是，眼前的情景，总让他感觉不真实，就像旅人在沙漠中看到的海市蜃楼，有山，有水，有亭台、楼阁，你远远地跑过去，却总也无法触及。
　　这种感觉，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起，他是主帅，莫邪关的主心骨，他的不确定会导致军心动摇，所以，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安稳如泰山……
　　问题究竟处在哪里呢，王赋诗问自己。难道是从北边来到南疆，气候环境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以至于产生了幻觉。王赋诗摇了摇头，想要把这种感觉从自己的头脑中驱走。
　　他转过身，从碉楼之上轻轻跳下，朝那个年轻的小兵挥了挥手。小兵重新回到碉楼之上，执行他的瞭望责任。身后的两个副将又跟在王赋诗身后，向前走去。
　　莫邪关上，一切都井井有条，并无丝毫差池。
　　巡视了一圈之后，王赋诗回到自己寝息的中军大帐。坐在案前，沉思了许久，还是让侍从备好笔墨，开始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