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罗依

14、第 14 章

　　大眼睛盯着玉匣，滴溜滴溜转了几圈，嘴里自言自语，“哼，不就是五行八卦吗，想难倒我，没门！”语毕，趴在案旁，微蹙着眉，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
　　屋子里面很静，只听到两个孩子的呼吸声。
　　夙沙不停地用眼睛瞄着门口，看有没有人突然闯进来。——碎叶的表情让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盒子似乎来路不正，这令他也有做贼的感觉。或者说……贼的同谋。
　　小女孩不再说话，眉头却蹙得越来越紧，整张小脸看起来分外端凝严肃。她的手指有规律地在玉匣上敲打，按压，却始终不得其法。
　　“这个开锁的机关，设得有些难哦……”碎叶道，“可是，又不能把它砸开。嗯……就算是砸，也砸不开吧，这可是寒玉雕成的呢……”
　　夙沙见碎叶想得辛苦，却又帮不上忙，觉得有些歉然，这个小孩，把自己当成盟友了呢。但是，他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这些事真的毫不在行啊。
　　碎叶的小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真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啊！
　　女孩身子向后仰，靠在漆案上。“夙沙哥哥，你来试试吧！”
　　“我……”夙沙欲言又止，这小小的开锁专家都无能为力，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但是，看到小女孩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他又不忍拒绝。那好吧，姑且一试，打不开，也就算了。
　　他将右掌覆在匣子上，一股冰凉的气息浸透肌肤，沿着毛孔蔓延。闭上眼睛，将光线挡在视野之外，渐渐地，心思空明，状如老僧入定，手心又清晰地感到盒子里面的震颤……与此同时，匣面上某些微小的凸起传来灼热的触感——是那些镶嵌在玉匣表面的珍珠。他心念微动，沿着掌心发热的地方一路按去，细小的珍珠微微凹陷，就仿佛玉匣表面是有弹性的一样，按到最后一颗珍珠时，他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撑拒他的手掌，身旁，传来碎叶的一声惊呼。
　　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被他压下去的珠子变成了浅红色，在淡绿的盒身的反衬下，粒粒分明，宝光流转，排列成一朵花的形状，——是中州大陆的曼殊华沙。而那刚才看起来还浑然一体的玉匣，已然在盒身出现了一道缝隙。
　　碎叶屏住呼吸，伸出小手，沿着那道缝隙轻轻地向上掀，喀——玉匣应声而开。就在那一瞬间，室内光华大盛，炫目的紫光从匣子里面迸射出来，虽然是白天，仍令人头晕目眩。
　　夙沙一把将碎叶拉在身后，二人齐齐后退。
　　一瞬，也仅仅是一瞬，那光华便无声无息地收敛起来，就像一个被幽囚经年的刑徒在经历重见天日的惊喜以后，又恢复了平静。
　　二个孩子对望了一下，都长嘘了一口气，适才，他们心里都担心会有什么可怕的魔物会从这匣子里面纵出，那样，闯的祸可就大了。
　　夙沙走到案边，碎叶跟在他的身后。
　　案上，敞开的匣子中间，躺着一柄收在鞘里的剑。夙沙将剑鞘从匣子里面拿出，左手执剑柄，右手一掣，宝剑铮然出鞘，声若龙吟——
　　在那一刹那，夙沙只觉得寒意入骨，贬入肌肤。连身边的碎叶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仔细看去，剑身紫光流转，隐隐有一条张牙舞爪的神龙盘旋其间，姿态宛然，仿佛正要挣脱重重束缚，转身摆尾，腾跃而去……
　　两个孩子围着宝剑，谁也没有说话，然而都感觉到对方心里的震动。正在此时，门无声地开了，玉玲珑推门而入。
　　她看到夙沙一瞬不瞬地盯着手里的剑，双目似在沸腾的铁水中浸过，瞳仁里面火花四射……
　　这个自醒来以后就一直静默内敛的孩子似乎变了一个人。从他身上爆发出源源不绝的战意，这战意与他掌心的旷世神兵彼此呼应，相得益彰，一股无形的气势充塞于这小小的空间，迫得人心神一窒。
　　他本人，也象一把剑，剑气凛然。
　　“怎么样，不错吧。这是我从叔叔那里偷出来的哦。”碎叶向男孩夸耀。
　　一早就知道这剑来路不正，只是没有想到，这小女孩是从老虎头上拔毛。
　　不待夙沙说话，玉玲珑的声音已从门口传来：“你这孩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去学人做贼！”边说边走到他们两个面前。
　　碎叶吐了吐舌头，道：“玲珑姐姐，你可回来了，这柄宝剑，我是拿来给你看的，见你的屋子里面没人，就走到这里了，见到了夙沙哥哥，忍不住，就把盒子给打开了……”
　　“你要的东西，你叔叔可有舍不得的，这剑他不让拿，想必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你这样不告而取，他找不到，岂不是要着急。”
　　碎叶听了这话，也感到事情的严重。“夙沙哥哥，那我们赶快把剑放回去吧。”
　　“好……好吧。”夙沙道。
　　他伸出手去，轻抚剑身，眉目之间颇有恋恋之意。玉玲珑看到，宝剑在他的摩挲之下，陡地光华暴长，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再看过去，已是毫无异状。
　　也许——是自己眼花，玉玲珑想。
　　男孩将宝剑重新入鞘，正待装入玉匣，冷不防，门口传来一声冷笑。
　　“偷了东西，放回去就算完了吗！”
　　三人身子俱是一震，回转头去，见君天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门旁。看他的眼神，好像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洗脱不了做贼的嫌疑。
　　玉玲珑转过身，瞪视着他。夙沙也露出冷冷的表情。这两个人虽然被冤枉，但都骄傲得不去分辨。
　　碎叶却直向君天跑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叔叔，剑是我拿的……”小女孩边说，边从君天怀里仰起头，偷觑他的表情。
　　君天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地弹了一下碎叶的脑门。“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鬼。”
　　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玉玲珑看得呆了，——这个整天板着一张脸，冷得像块冰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碎叶一边在君天的怀中磨蹭，一边偷空朝玉玲珑和夙沙做了个鬼脸。
　　看来，危急已经得到了解决。
　　“东西是你偷的，那盒子是谁打开的。那上面不仅依照五行八卦设置了机关，而且还布下了结界，你这样的小鬼，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君天淡淡道。
　　“外层的锦盒是我打开的，内层的玉匣……。”碎叶嗫嚅道，她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把这件事都扛下来，扛下来后，叔叔会不会相信，如果不扛，对夙沙来说会有什么后果。
　　“是我——”夙沙向前跨了一步，打断了碎叶的断想。
　　“是我打开玉匣的，如果要责罚，请责罚我吧。”
　　这小子到是天生傲骨。君天心想。
　　“我有说要责罚谁吗。”君天扫了众人一眼，道：“如果真要责罚，那也是责罚小叶子——她可是主谋，其他人顶多算从犯。”
　　“是啊，是啊，责罚我吧！”碎叶抢道。接着大眼睛一转，“不如就罚我多吃一些糕饼和肉酥，撑得走不动路，到时候，就哪儿也不能乱跑了。”
　　扑哧——玉玲珑和夙沙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小叶子，总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点子。
　　“小叶子该受什么样的惩罚，朕心里有数。现在，夙沙，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男孩用低沉的嗓音将他打开玉匣的经过讲了一遍，碎叶不时在旁边帮腔，于是整个经过更活灵活现起来。
　　“嗯——”君天略一沉吟。道：“看来，你和这把剑有夙缘。玉匣周围已经设了特殊的结界，没有修习术法的人，是无法将它打开的。而你紧凭感觉就能找到机关，那是因为剑的呼唤，它与你声息相通。”
　　夙沙听了这番话，如浓墨顿点的眼中仿佛三春化冻的流水，在艳阳的照耀下迸射出热切的光芒。——宝剑在手，横绝天下，这才是他的夙命。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自己的精神一直悒悒，犹如飞遍万水千山的雪霰鸟儿，总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巢。无端的惶恐与烦躁，如影随形，走到哪里都跟着自己，怎么甩也甩不掉……
　　“叔叔，就将这把剑送给夙沙哥哥吧，反正，别人也用不了！”碎叶急切地摇撼着君天的手臂。
　　“你这孩子，到是大方得紧，一开口，就把神兵阁的镇阁之宝送了人。”君天道。
　　嘴里这样说着，但是看到那少年灼灼的双目，君天的心里也是一动。
　　这把剑，藏在玄冥宫的神兵阁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一直以来，试图打开剑匣取出宝剑的人不是被结界所伤，就是被潜隐的剑气反噬，一个个都狼狈得很，由于恶名流传，近一百年来，有机会进神兵阁的人都对它敬而远之，生怕这古怪的兵器大发神威，而今，难道这上古的神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不由自主地将夙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夙沙氏的后代，果然非同凡响啊！
　　但是，当视线掠过孩子那双残损的手掌时，眸光不由一黯。——这样的手，又如何使剑。 他的右手，食指已然齐根断去，左手的小指，也已凋残。失去了食指的手，握住剑柄时，又如何运转自如，将这把剑的威力发挥到极处？
　　难道，这剑还要等待几个寂寞的百年？
　　君天的目光只是在那孩子手上一掠而过，然而，夙沙瘦弱的身躯却震了一震，他那双残手，开始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
　　原来，自己与这把剑，终是无缘！孩子的眸光黯淡下去…… 原来，自己这一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被毁掉。
　　玉玲珑觉察到到空气中的微妙变化，道:
　　“陛下手里异宝无数，既然这把剑已经有了合适的去处，不如就象小叶子说的，割爱如何，否则，让它躺在神兵阁的兵器架子上，人与剑皆是寂寞。” “若果然是天作之合，我也愿意成人之美，但是……”他语气顿折，停了一下，看了夙沙一眼，还是继续说下去，“夙沙的手是不适于练剑的，如果不能达到心手一意、人剑合一的境界，反而会被剑所控，倘使剑身积存的戾气反噬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玉玲珑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显是大为震惊。
　　夙沙也一直没有开口，面色却苍白如雪，虽然一早就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但还是抱有隐隐的希望，直到这话由别人嘴里说出来，才知道尘埃落定，再无翻身的机会。无论如何，这样的预言，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残酷了。
　　玉玲珑看在眼里，心下不忍。
　　“不练剑，还可以选取别的趁手兵器……嗯，不如跟我习射，只要开得了弓，凭夙沙的资质，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白发百中的神箭手。”
　　夙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在他的心里，还是不忍心令玉玲珑失望的啊。如果这个温润的女子知道自己此刻心如死灰，也会跟着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