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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世一双一无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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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母亲等了一世,始终没有等来那个人。 ——题记
我叫云伊伊。秋水伊人的伊。我不喜欢这个字,会让我想到那个负心离去的男子。我已经记不清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记忆中,似乎永远是一张模糊的脸,一双忧愁的眸,还有那声,似乎来自灵魂的轻叹。
母亲走的时候,我才八岁。在其它孩子尚在玩乐之时,我已经开始学会照顾妹妹。我的妹妹,云浅浅,一个什么都不会去多想,什么都不会去细想的孩子。老人曾说过,她是个有福的孩子。有时,我也会羡慕。
他们说,娘害得是相思,无药可医。老人们只是叹息,说着冤孽啊冤孽,而后会怜爱地抚摸着我和妹妹的脑袋,说着些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那天,我们都没有哭。我只是紧紧抱着妹妹,紧紧地。她很安静,不吵不闹的。我和她说着话,其实,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懂多少,我只是,想发泄。我告诉她,我一辈子都不要动情了。那太辛苦。我告诉她,哪怕孤独终老,至少,还有她。
母亲去世后,我们的日子却大抵没变。依旧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村人们待我们很好,对我们很是照顾。可是我知道,我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我开始央着黎嫂找些能做的活计。洗衣、扫地、缝补,能干的,我都尽力去做。我是姐姐,有些事,必须担待起应付的责任,不可能老是依附着别人而活。同时我也必须找到一份能让妹妹过得无忧的技能。
我开始跟着丽娘学刺绣。她是城里有名的绣娘,要求也很严格。我无法像其他学徒那样每日跟着她学,只能尽可能地多抽时间练习。除却每日必要的活计,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黎嫂心疼我,也知道我的倔强,并没有阻止过我,只是体贴地找些较轻的来让我做,我知道她好意,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推脱。
而当我终于成了城里远近闻名的绣娘时,我却并不快乐。当我终于能空闲下来,看到一旁一直安静的妹妹时,不由愧疚起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她安静地坐着,安然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黎嫂说,她喜欢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喜欢静静发呆,喜欢……什么时候,我竟连自己的妹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年,我赚来的银子,好端端摆在我曾给她的小盒中,除了必要的支出,几乎没有少多少。我甚至不知道,这些年,她过的好不好。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却有太久,没有,好好,看过她 。
“我是不是很失败?”我曾问过洛。洛,本名洛芜涯,是个落魄的书生。他来村子的时候,满面的狼狈,却倔强地守着不值钱的尊严。这世道,能好好地活,就已经很不错了。但老人们似乎很欣赏他的气节,为他设了私塾,让他教些村里的孩子。他到没再推辞,还真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我并不喜欢迂腐的书生,但他不辞劳苦每日来我家报道,教浅浅识字断文,我倒是希望浅浅能跟着他,毕竟学些诗书也是好的,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没在听。但他的毅力还是让我佩服。
村人们都说他喜欢我。我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是小女孩,他的心思我多少也懂,只是有些事,我还不打算碰,能避则避。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求亲的人越发多了,我虽不耐,却也无法,毕竟人家是我的衣食父母,谁都得罪不得。我婉言拒绝着一波一波的人潮,身心疲惫。丽娘说,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到最后人老花黄没人要,还不如乘着现在大好时光,找个称心人嫁了。只是,她不知道,我不愿将就。或许,在她看来,一个女人,终是要依附一个男人,只是,这么些年,我和妹妹也可以生活的很好。虽然,对她的关心……
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那也只是我以为。
2
第一次见肖沐,还是因为浅浅。
那是入冬以来最盛大的一场风雪,在冬至日後吹起,凛冽的狂风吹得很急,恣意在这平原之地怒号呼啸。
屋外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浅浅却一直不曾回来。
林嫂说,浅浅似乎很早便出了门。这几日虽说日头一直不好,她却每日风雨不歇。就连这么大的风雪,她仍是不听劝的出了门。
我越发的不安,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照看过浅浅了,我竟完全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好在,浅浅去的地方并不难找。她似乎很喜欢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不出意外,去那便可以找到她。
雪渐渐小了起来,我也终于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找到了她。只不过,她身边却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很显然,浅浅却是很熟。
逆著刺骨的寒风,我并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但看不离手的剑,该是个剑士吧。只那些微的犹豫,他似乎已经发现了我,缓缓转身,浅淡的琥珀色眸光里,浅浅映出有些失神的女子。
稀疏的阳光顺着老槐树的枝桠投射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脸有一些朦胧。而她的妹妹似乎怔怔地望着树间遗落的阳光发呆,风雪过后的阳光总是极美的,清新干净,充满希望,还带有其独特的梦幻色泽,像天使之翼,轻薄、透明泛着晶亮。而安静站立的妹妹,犹如遗落人间的仙子,美得不似凡尘所有。他们站在一起,不得不说,犹如画中而来,安然,带着令人嫉妒不来的自然。
而我,却嫉妒了。不可遏制,为着那一眼,彻底沉沦。
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浅浅。他的眼神那么明显,他的眸光永远追随着浅浅,在我面前从不掩饰他的在乎。
我是喜欢他的。可我也知道,他们之间,我不可能插足。是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人插足的余地。那份默契,浑然天成。浅浅虽然什么都不懂,但那个男子,却可以轻易牵动她的心。
我不知道她每日究竟在等谁,等那个被称为我们父亲的负心男子,亦或是,在等着那个,在她寂寞之时,陪伴在她身侧的肖沐。她不曾与我说过肖沐。我不知他们是如何相识,不知他们是何时相识。唯一知道的便是,肖沐在乎她,更胜过他自己。这一点,从他风雨无阻每日陪着妹妹枯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可以看出。若非是在乎,谁愿意大冷天顶着风雪坐在毫不挡风冻死人不偿命的风口树下,还异常体贴地用自己的身子为对方挡去呼啸的寒风。
村人们说,肖沐是浪迹天涯的剑客,四海为家,注定不会为谁停留。我知道,他们这是在说与我听,让我不要芳心暗许。只是,肖沐爱的,是浅浅。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浅浅听下漂泊的脚步。浅浅很单纯,我不希望她无忧的眸中染上忧郁的雾霭。
有时候,我会安静看着浅浅而眠的浅浅。她很容易醒,我只能神色复杂转身背对着她,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淡淡叹息。
然而,无可避免,肖沐终究是要走的。
他走的时候,没有向任何人道别。却牵起了浅浅的手,认真地想要带她走。那一刻,我哭了。我知道,他不会爱上我,这无望的爱,我其实早就看清,只是,不甘心。
他说,他会带她走;他说,他会好好照顾她;他说,他不想放手;他说……
谁也没想到,最后垂首摇头的,竟是妹妹。她很认真,却是真的很认真,认认真真地摇头,而后转身,没有停留。
谁也不知道,向来无忧的浅浅会哭得像个泪人。自从我担起家以来,她似乎也一夕间长大。除了淡淡的表情,没有多余,不会像今天,毫无顾忌窝在我的怀中大哭,似乎要将一生的泪哭干。
那一刻,我是欣慰的,至少,她有了在乎的人,至少,她其实得到了爱。但同时,我亦是悲哀的,羡慕它的存在,嫉妒它的纯然。
我能做的,只是紧紧揽着她,紧紧的,无声拥抱。
此后,谁也未曾仔提过肖沐,似乎,他从不曾出现过。只是浅浅却依旧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村口是老槐树下。我不知道她是想念还是习惯,至少,她的沉默,让人难以揣测她的心思。
黎嫂她们似乎很难相信,婉拒了那么多世家公子,我最终却是嫁给了寒酸的教书先生。我不后悔。或许已经习惯了,他在教授浅浅时,那似有若无压抑的目光。或许是那份执着的爱,感动了我,又或许,对于肖沐,不过是暂时的迷恋,谁知道呢。不过我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珍惜眼前人。我不是母亲,不会因着迷恋蒙蔽了自己的心。与其追逐一份永远得不到的爱,让三个人痛苦,何不掌握手边的爱呢。
婚礼并不隆重,但我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他似乎苍老了很多,却只是多了分成熟的韵味,高大的身影依旧挺拔,就这样孤独地站在被挡住光的暗角。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沉默地站立,静静观望,很难惹人注意。
洛说,去见见他吧,不要后悔。我却只是摇摇头,事到如今,我其实已经原谅。那时的我太小,什么也不懂,而现在,很多事,已经不能光看表面。我不是母亲,断然不会重蹈覆辙,放下,就是全然的放下。他,不需要我的原谅。
他离开的时候,我没看到。也没有遗憾。或许,在母亲等候的同时,他也在默默守候。他们是相爱的吧,尽管这份爱,被太多浓雾遮掩,看清的太迟……
3
我有了小宝宝,洛简直将我当成了易碎品,什么都小心翼翼,连针线都不许我拿。浅浅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偶尔露出迷惑的表情,怯怯看着我的肚子。我执起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她会全身警戒小心触碰着,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她,不再像是飘渺的仙子,随时都可能会御风而去,说实话,很是可爱。
洛有时会叹息,浅浅太过安静。确实,她安静的不似个孩子。虽说,对于村子里的女子而言,也不算小了,然而,她似乎没有多少情绪。而我,这不称职的姐姐,或许也是会如此的祸首之一吧。
无忧出生的时候,几乎吓坏了洛和浅浅。不过这些是林嫂事后同我说的,当时痛得死去活来,根本顾不来。孩子出生后,洛简直将他当成了宝。我却将目光转向了一直被忽略的浅浅。只是,她似乎一点都没变,依旧每日每日去树下枯坐。我不阻止她,有时候,甚至会陪着她坐坐,说说话。不过显然,我没有她那么好的耐心,刚铎的时候,还是她独自一人。
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我开始向一切人打听一个叫作肖沐的剑客。我很幸运,洛给予了我一切信任。
再次见到肖沐,是他主动找来的。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他说,他可以放下眼下的一切;他说,他想给浅浅幸福;他说,他不想放弃到手的幸福;他说,遇上一个队的人多么不易;他说,他不甘心……
我叹息,一样懦弱的人啊。若是你放弃,我不会阻止,浅浅值得更好的人。
不会!他直视着我,目光从容坚定。
我微笑,这样岂不是很好。
谢谢,他说,诚挚而温柔。
他与浅浅在一起,几乎没有悬念。
肖沐回来的那天,是落满银白的深冬,老槐树已经凋零了绿叶,光秃秃的树丫上积了厚厚的雪。她依旧安静地坐在树下,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将她深深揽入怀中。
他说,他不做剑客了;他说,他喜欢陪她静静坐在树下,看她傻傻发呆;他说,他想有个家;他说……
我微笑着离开。洛有些无奈,却还是宠溺地陪着我。我安心窝在他的怀中,暖暖的,有着安心的魔力。有你在身边,真好。他笑,我亦是展露笑颜。
那晚,我陪着浅浅,记不得有多久我们姐妹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告诉她,我其实早就看清了。他在寂寞里爱上了她,而她,则在懵懂之时恋上了他。只是当时谁也不成熟,对于感情,还无法负担。
我告诉她,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我永远得不到的人,他,只是我的一个遥远的幻想,看清了,也就放下了,我说,我找到了对的人,不再执着。
我说,她是我最亲的妹妹,所以,我希望她能幸福的。许是娘对于我们的影响实在太大,在付出感情同时,更害怕失去。我努力过了,也找到了相托一生的那个人。而胆小的浅浅,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在他离开那天,我去找过他,为了浅浅。所以,他后来又来找过我,同样,为了浅浅。所以,他回来了,让她不必继续等待。
我们的母亲啊,爱上了一个漂泊的剑客,为了他,不惜抛弃荣华富贵,抛弃爱着她的男子,只为追随他的脚步。可他已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有着心爱的女子,有着可爱的孩子。为着妻儿,他退隐江湖,甘做一个平凡的男人,每日为着一斗米忙碌。
他说过,他不会爱她。她说,她会等他,多久都等。
他转身离开,冰冷决绝。她固执等候,春水柔肠。
她始终是个千金小姐,即使为爱坚持,终没有抵住孤寂无依。她嫁了人,有了孩子,却还是忘不了他。她痛苦,她的丈夫亦是。
终于,她的丈夫远走他乡,临行时,只是叹息着告诉她,若是她真的放不下,就去找那个人吧,孩子,他可以养活。
她拒绝了她,没有说理由。
他走的那天,她去送他。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静静看着他走远。
她始终没有再去找过那个剑客,即便是听说他的妻子病死,她也没有离开过村子。
她只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静静等着,没人知道她在等谁,是他,亦或是他?或许只能问她。
他来找过她,那个剑客。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再后来,她死了,死在相思之中。老人们都说,她的一生,都在等候。等候着青涩时,那份酸楚的初恋,等候着成熟时,那份被执念蒙蔽了的依恋。
其实,他走时,她没有开口挽留。她在想些什么?到底已成了一个谜。
她依旧在等,直到她再也无法等下去。
其实,她是真的爱上了她的丈夫。只是明白的太晚。
我轻轻叹息,说,小念,不要错过了,我说,小念,不要这么等待。小念,那是她的小名,那个男人离开后,母亲给她取的小名。
她们成亲那日,他还是来了。我渐渐理解他的感情,不再敌视。只是,我也明白了,他无声的守候。就这样吧,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是的,最好的结局。我靠在洛怀中,任他有力的怀抱紧紧包围着我。真好。
隐隐地,想起母亲,想起她的喃喃细语,她曾说过,她后悔了,可惜明白的太迟。想起她曾说过,要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