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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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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不记得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回答他的,也许说了好,也许点了头,或者问他为什么偏偏是巴黎,又或者什么都没说。但是她很确定,她没有说不好。她无可抑止地在脑海中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他,她,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繁华到极致的巴黎,苍凉的冬天黄昏的街道……他把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双手捧到她眼前,她怎么可能舍得说不好?
大年初一,因为除夕夜守岁到天明,莫绍谦让她痛快睡了一天。大年初二,冬日正好眠的早晨,懒觉怎么也睡不够似的,童雪想赖会儿床,被莫绍谦拎起来,督促着收拾一新,直奔机场。
两个小时后他们已经身处北国瓦蓝的天空下,下了飞机照例有司机来接,行头做派俨然是老马二号,连车子都是那一个系列。莫绍谦揽着她坐在后座,眼看着车上了高速她又闭上眼睛,司机开车很稳,等快到了她正好醒来。睁开眼睛,别墅的一角映入眼帘,隐在一湾湖畔,仿佛海边,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湖面结着冰,倒比海水显得更宁静。行道两旁皆是梅花树,这样正好的季节,只见花影扶疏,影影绰绰映在冰面上,隔着车窗看去她都能想见必定是香飘十里。
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几乎是雀跃着下了车,一边欢呼着:“太美了!哗,这地方真好!”莫绍谦紧随其后下了车,手里拿着她的大衣,“胡闹!零下好几度呢,你当还是在杭州么?”一边教训她一边又大步走过来,三两下为她披上大衣。
童雪一下车就被迎面的寒风扫过,只觉全身一凛,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件薄外套就跑出来了,急急忙忙穿上莫绍谦给她披上的大衣,乍然接触到莫绍谦的体温和清冽的气息,温暖扑面而来,但她还是连打了两个喷嚏。
莫绍谦低头看她冻得鼻头通红,雪白的脸颊也透着点红晕,打完了喷嚏还是满脸兴奋,拉着他的手臂又跳又叫,“这可比梦里美多了!我最喜欢梅花了,比樱花好看又好闻!”他没再由着她没头没脑地欢呼着吹冷风,转身吩咐了司机一声,就揽着不情不愿的她大步上了台阶。
早有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等在别墅门口了,莫绍谦说:“这是何管家。” 童雪在他的臂弯里好奇地打量着她,除了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就是丁管家二号了,她在心里暗笑,莫绍谦用人还真维持了他一贯的做派。何管家见到他们就上前一步恭敬地说:“莫先生,童小姐,欢迎回来。” 看样子莫绍谦已经提前吩咐过了,她心里一暖,微笑着说:“你好。”何管家含着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着:“童小姐好。”
莫绍谦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就进门了,走了几步又停住步子,回头吩咐:“让人送两杯热姜茶上来。”何管家应了一声,转过门廊消失了。
他们在客厅坐下,莫绍谦松开揽着她的腰的胳膊,摸了摸她的手,冰凉。他微微皱了皱眉,她的手,尤其是左手,几乎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她本应该是个彻底温暖的人,有着这世上他最贪恋的体温。如今她身上有了这一辈子都化不开的冰冷,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是他将她逼到了绝境。如果死亡都成了一件温暖的事,那时的她,该是有多绝望?
其实他很少去想那些事,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他不敢想。也许是刚才在外面,梅花映着她的笑脸,那样极致的明媚简直美得炫目,轻易牵引着他的视线。而他居然那样残忍地摧残过这样无辜的美,这一刻握着她的手,心里一下子涌出痛来,像是泄闸的洪流,瞬间冲得心底七零八落。
他把她的一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细细揉捏着,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了一丝温度才停下,她的手指都是红红的,攥在他的大手中像一把纤细的胡萝卜。童雪一直安静地看着他。
“冷么?”他问。
童雪看着他的眼睛,让他把自己眼底的温暖看透,轻声说:“不冷。”
何管家送上热姜茶后站在一旁,说:“莫先生,秦老太太刚刚打来电话,问您和童小姐什么时候过她那边去。”
莫绍谦端起杯子抿了抿,又递给她,说:“温度刚刚好,趁热喝了。”她乖乖照办,莫绍谦这才抬头对何管家说:“知道了。”
她喝了一大口姜茶,好奇地问他:“秦老太太是谁?”
“秦阿姨。”莫绍谦说:“你未来的干婆婆。”
她不出所料地呛到了,手一个没拿住,杯子掉落下去,莫绍谦眼疾手快把她往自己身侧一拉,但还是有一部分姜茶洒到了她的身上。
“毛手毛脚!”他批评她,“楼上左手边第二间是主卧,去换身衣服。”
还不是被你吓的!童雪恶狠狠地瞪着他,莫绍谦跷起二郎腿,“你想让我帮你换?”
“……”
在莫绍谦面前耍狠从来就占不到上风,她怏怏地上楼了。
拉开衣帽间的门,他们的衣服挂在同一层,他的在左边,一律的黑白灰,偶尔夹着一件蓝衬衫。右边都是女装,错落有致占了一大半空间,全都没拆吊牌,随手翻了一翻都是自己的尺寸。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又觉得腿上被茶水浸湿的那一片湿乎乎的难受,索性拿了浴袍去洗澡。
洗了澡一身舒爽,童雪擦着头发站在衣帽间前发呆,想着莫绍谦口中的“未来的干婆婆”,事情似乎顺理成章,莫绍谦说得也是理所当然。莫绍谦早就说要带她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大年初二带着她飞到北京,原来就是来给这位秦老太太拜年的。难得见莫绍谦这么积极的样子,看得出秦阿姨对他的意义。更要紧的是,她并不觉得突兀或者反感,反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来干婆婆”充满了好奇。只是心底那一份不安像草芽一样,隐秘地生长,无声无息,却是无法忽视。
“这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伸过去,取下一件米色大衣,童雪迅速转身,抱怨道:“你怎么走路都没一点声音?这样很容易吓到人的!”
莫绍谦把衣服在她身前比了比,一边说:“我敲门你没听见。”
她虽然对此持怀疑态度但也无可辩驳,低下头看衣服,莫绍谦眼光不错,米色大衣款式大方不失精致,又透着点活泼。她尤其喜欢那一排扣子,象牙色的光泽很有质感。童雪手上擦头发的动作未停,一边问:“见长辈穿这件会不会太素了?”
他表扬她,“表现不错,见长辈还挺上心。”说着拉开一旁的小隔间,翻了翻,抽出一条羊毛围巾,颜色红得非常正,光是看着就觉得温暖不已,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时候莫绍谦的手机响了,他转身把衣服和围巾都丢在床上,接起电话:“干妈。”莫绍谦的神色乖巧得像个孩子,童雪眼睛都看直了。那边絮絮地说着什么,莫绍谦一边点头一边说“刚到”,“知道了”,“就来”,“她在这儿呢”,没等她反应过来,莫绍谦把手机放在她耳边,说:“秦阿姨要跟你说话。”童雪吓得呆掉,只听对面一阵爽朗的笑声,她有点结巴地说:“秦阿姨,新年好。”
“小童新年好。”秦阿姨的声音里有一种舒心的感觉,她下意识地觉得她一定是和蒋教授一类的人,睿智,温暖,慈祥。“绍谦这小子可算带你来了,孩子,阿姨早就想见你了,你们休息一会儿,早点过来吧,来吃午饭。我可专门为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就等着你们呢。”按照习俗拜年应该在上午去比较合适,她乖巧地答应着:“好的,谢谢阿姨。”
莫绍谦又和秦阿姨说了几句,挂了电话。童雪说:“绍谦,跟我说说你干妈吧。”
莫绍谦问:“你想知道什么?”
“都行啊。比如她是怎样一个人啦,你为什么叫她干妈啦,她的家庭啦,你就说说呗,我想知道。”
莫绍谦赞许地点头,说:“秦阿姨人很好,和我妈妈一样是大学教授,一样的温柔可亲。她和我妈年轻时就是很好的朋友,约定了要做对方孩子的干妈。她有一个儿子,叫陈翰宇。”童雪激动地插嘴:“陈瀚宇!是那个室内设计大师陈瀚宇吗?”莫绍谦瞥了她一眼,继续说:“这么说起来他跟你还是同行,不过那小子水平可比你高不知道多少个档次。”说着他摸着下巴笑了笑,“我们见面就互损,他肯定不会相信我会这么评价他。”
作为同行,她当然知道陈翰宇的大名,他是室内设计界的奥斯卡奖——“Andrew martin室内设计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得者,当初看新闻的时候,还是大学生的她和悦莹还一起花痴了半天,因为此人还是大帅哥一枚,随随便便一个侧影就迷人得不行。她又想到自己现在真正的大老板雷宇峥,曾经跟莫绍谦合伙“算计”过她的“雷总”,也是极品中的极品,宇天地产内部流传着一个说法——“房价怎么变,总理说了不算,总经理说了才算。”原来物以类聚不是没有道理的,莫绍谦的朋友一个个也都这么出类拔萃,不过比起那一份膜拜感而言,她更惊异的是他们之间这种男人间的飞扬的友情,他们见面竟然会互损?想象不出来莫绍谦和别人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的样子,这么一想她似乎从来没见过他的什么朋友。
想着想着她突然问:“你的朋友是不是都特别出色?”莫绍谦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避重就轻地问:“怎么?想找个特别出色的,然后移情别恋?”童雪擦头发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抬头白了他一眼,赌气说:“是啊。”莫绍谦“哼”了一声,将她圈入怀中,“晚了!”她抬头欲说话,莫绍谦一根手指轻压在她柔软的唇上,直接跳到下一个话题,说:“秦阿姨对我和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们今天去她那里,你可以当做是去见家长。”
不说还好,听他这么一说她手一松,毛巾掉到了地上。
童雪蹲下来,莫绍谦同一时间弯腰。她突然想起来以前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理论,同样是捡东西,男人一定弯下腰捡,女人一定蹲下来捡。这时候竟然还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她真想掐自己一把。童雪手里捏着毛巾,可怜兮兮地抬头,“莫绍谦,我突然有点紧张怎么办?”
莫绍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处,随口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
她顺着莫绍谦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浴袍只在腰间系着带子,领口虽然宽松但是正常情况下还是OK的,现在她蹲下来捡毛巾,莫绍谦在高处,那么从他的方向看,他看到的是……
她的脑海空白了半秒,捏着毛巾迅速站起来,莫绍谦也随着直起腰。她把毛巾往他手里一丢,气急败坏地横了他一眼,“流氓!”
不仅莫绍谦怔住了,她自己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吓到了,他们什么没做过啊,现在莫绍谦不过是瞄了她的胸一眼,她竟然叫他“流氓”!她一定是受到“见家长”的惊吓导致神志不清了,要不就是脑子短路了,绝对是。
童雪当机立断把他往外推,“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出去!”莫绍谦放声大笑,一边抓住她的手,轻轻松松抱起她转了一圈。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莫绍谦也会大笑,记忆中莫绍谦似乎从来没有过明显喜形于色的时候,更别说像这样开怀大笑了。尤其诡异的是他笑得这么开心竟然是因为被她喊“流氓”,也许脑子短路的人不止她一个。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但是现在绝不是犯花痴的时候,童雪急中生智:“放我下来!一会儿还要去秦阿姨家呢!”
莫绍谦笑够了,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莫流氓又没说要怎么着你。”说着像是忍不住,又笑起来。
最后他放下她出去了,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又被他自己推开,他站在门口补充了一句,“童雪,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有的是时间给我耍流氓。”
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像他,把一句话说得这样笃定又深情,同时却又这样不正经得让她脸红心跳。好在他说完了这句就笑着关上门,留下她一个人,否则他就会看到她连耳朵都红透了,粉嫩可爱得不得了。
她一直记得这一天他的笑声,莫绍谦不是不会笑,但他几乎从不笑出声,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他那样一块冰,到底要多开心才能像现在这样笑声朗朗?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从来不知道莫绍谦的脸庞竟会灿烂至此,像是撕裂了乌云的太阳,照在了她的心上。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笑容都会经常毫无预兆地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才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觉得终于有了一点勇气扬起嘴角,微笑。
莫绍谦开着车沿着湖边前行,沿路盛开的梅花漫成一片粉色的花海,湖边的浅滩种有荷花,这个季节荷叶已是一片衰败,但是那些干枯的荷叶耷拉着,倒也有种别样的美感,和岸边的梅花带相映成趣。童雪坐在副驾驶席上,左顾右盼,直看得心旷神怡,不时指着一些她觉得令人惊叹的景致给他看。可惜她身旁这人必需专心开车,能够东张西望的机会实在有限,只是偶尔眼角扫一下她手指着的方向,通常这时候她所指的景观早已经被甩在了车后老远了。
开车过程中莫绍谦接了个电话,一开口只说了个“嗯。”
对面说了句什么,莫绍谦立刻变了语气:“上海?”
“隔着电话赔什么罪?没诚意!”
“废话,就你忙,我们很闲是吧?”
“这话你留着给雷二说。回头有你好看!看哥几个不灌死你!”
莫绍谦恶狠狠地挂了电话,童雪早已收回了视线,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瞪着他。
他被她看的不耐烦,解释道:“是谢恩那小子,临时有急事去上海了,给嫂子赔罪呢。”
童雪没顾得上纠缠那个“嫂子”,陷入新的疑惑,“谢恩?”
“就是你的偶像,陈瀚宇。”莫绍谦特意咬重了“偶像”两个字。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莫绍谦危险地眯眼,“怎么?见不到偶像,很失望是吧?”
“是啊。”她嘀咕着,“早知道就陪悦莹一起去上海了,没准还能碰上,要个签名什么的。”
他一声冷哼,正待发作,童雪见势不对,立刻拐到了另一条线上,自言自语地说:“悦莹真的好辛苦,才在家休息了几天啊,这么早又要出差。哎,我跟你说,其实悦莹才没这么勤快,你知道她为什么大年初二跑上海出差吗?”
莫绍谦因为自家女人是人家的粉丝,心里还在盘算着秋后算账,听了她的话也不给个反应,一脸他没兴趣的表情。
童雪也不跟他计较,嬉笑起来,自顾自地说:“你有所不知,刘叔叔在家整天念叨她,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今天这个老总的弟弟明天那个董事的儿子,悦莹都快烦透了,昨天还在电话里跟我抱怨没见过这么巴不得嫁女儿的父亲,简直恨不得拿个话筒清仓大甩卖,大过年的更不让她清净,她干脆找了个出差的借口跑得远远的,躲躲那些变相相亲的饭局。不过她是真忙,我倒觉得要是能有个男朋友为她分担一点,也挺好的。悦莹这么好,也不知道将来谁有那个福气娶到她……”
莫绍谦开着车,一边听着她叽叽喳喳,唇角微扬。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映着她清丽的容颜,一片明艳。因为有了她,他渐渐地不喜欢用司机了,他很享受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时光,她就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笑语嫣然,娇妍如花,一切都那样平常,于他却是那般珍贵。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不像很久以前,司机在前面开着车,眼观鼻鼻观心,而他们各自坐在后座的一边,像是无形中有一场风将他们推向相反的方向,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整个世界。
她说了半天,莫绍谦还是淡淡的样子,偶尔勾勾嘴角,童雪的独角戏唱得有些无趣,话锋一转,又回到他身上:“莫绍谦,我觉得你比较闲哎,是不是生意做得越大就越闲啊?”
“谁说我闲了?这次来北京除了看秦阿姨,还有工作上的事。”
资本家的坑人生意她不懂,问他的话莫绍谦指定回她一句:“说了你也不懂!”干脆不问。她转了转念头,又问:“你为什么管陈瀚宇叫谢恩啊?”
莫绍谦顿了一下,她隐隐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莫绍谦说:“叫习惯了,再改口就难了。这是他的伤心事,不提也罢。”童雪虽然好奇,看莫绍谦的样子,就不再多问。沉默了几秒,莫绍谦突然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莫绍谦好像有些喟叹,甚至是伤感,他揉她头发的那只手,力道里都是宠溺和依恋,揉得她心里忽的一疼。
秦阿姨住在湖边的另一幢别墅里,莫绍谦慢悠悠地开车也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刚下车就看见石阶上站着一位中年妇人,含笑等着他们。果然和童雪想象中一样,有种时光沉淀的温婉气质,眼眸中尽是暖意,就像蒋教授。
秦阿姨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莫绍谦催着她们进屋去,外面风大,又怪她不该出来等着。进了门秦阿姨拉着她在沙发上,笑得合不拢嘴,童雪心里暖洋洋的,来之前的忐忑早就烟消云散了,看得出莫绍谦也很高兴,嘴上说:“干妈,太热情了当心吓着她。”秦阿姨嗔怪地说:“这孩子说什么呢?这么多年来,你来看我都是一个人过来,今年终于带回来这么好一个姑娘,我能不高兴吗?”
莫绍谦说:“这不是第一次见吗?这就知道她是个多好的姑娘了?”
秦阿姨也跟蒋教授似的有些童心,横了莫绍谦一眼说:“小童是个多好的姑娘我会不知道?是谁在电话里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干妈……”莫绍谦尴尬极了,瞟了童雪一眼,她哧哧地笑了起来,莫绍谦竟然在背后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审审,非得逼着他亲口对她讲几句甜言蜜语不可。
秦阿姨喜孜孜地看着他们,说着:“好孩子,都是招人喜欢的好孩子。看到你们现在这样,阿姨心里不知道有多欣慰。”童雪觉得感动,是真的很疼一个人,真的把自己置于一个母亲的位置,才会觉得他一直就是个孩子吧,无论他多大,走到哪里,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在自己心里面,他始终就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秦阿姨总是随时让她感觉到蒋教授的影子,也难怪莫绍谦在她的面前没有丝毫的伪装和距离感,像是在自己的妈妈面前一样。
聊着聊着,秦阿姨有些伤感,“也不知道小宇何年何月给我带个好姑娘回来,今年还算不错的,回国呆的时间比往年长多了,但也还是时常不着家,总在外头跑。”
莫绍谦说:“他不是打算回国内发展吗?这段时间工作确实忙。”
秦阿姨又横了他一眼,“你不比他忙啊?还不是照样带回来小雪?”她已经自然而然地转换了对她的称呼,说着她又拉着童雪的手,“蒋云的儿子就是有眼光,孩子,他找到你是他的福气,他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莫绍谦满脸黑线,童雪故意用一种小人得志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但还是帮着他安慰秦阿姨,“阿姨,你别急,缘分到了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佣人给他们倒了茶,秦阿姨松开她的手,又说:“来,吃点水果,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红提。”这个季节红提不好买,难得的是还非常新鲜,一颗一颗红润剔透。她的心头划过一阵暖流,“阿姨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红提?”
秦阿姨笑眯眯地看了莫绍谦一眼,“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她拣了一颗红提,细致地剥了皮儿抿在嘴里,微酸的甜,像是这世上最好的滋味,萦绕在齿颊间,若有若无,一直渗到了她的心里去。她和秦阿姨一直在絮絮细语,说学业说工作说莫绍谦,不提她的家长里短。莫绍谦总是这样细心,为她免去了多少尴尬多少酸涩。想象中的他的眼睛深得像海,或许再回头多看一眼,就是永生永世的沦陷。
中午喝到了秦阿姨亲自煲的杭州老鸭汤,非常的地道,味道鲜美得让人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童雪一口气喝完了一碗汤,意犹未尽地又把碗底的竹笋全都捞着吃了,只是连赞好吃。秦阿姨回头让人又去厨房盛汤,又笑眯眯地对她说:“你要是喜欢,趁这段时间阿姨天天煲给你喝。” 她本就明眸皓齿,一笑露出小虎牙,像小孩子一样,“好!阿姨,你手艺真好!高手在民间呀!”莫绍谦鄙视她,“马屁精!”秦阿姨眼角舒出好看的笑纹,“那是,高手在民间,我上次煲这个汤还是去年中秋,那回小江也是这个话。”
莫绍谦脸色微变,童雪正积极地接过佣人手里的汤碗,随口问:“谁是小江?”
秦阿姨看了莫绍谦一眼,说:“我的一个学生,特别招人喜欢,去年中秋我请她来家里做客,也有这道汤。”
她喜滋滋地喝着汤,“真有口福!不过还是我更有口福,阿姨,绍谦说他这几天都有事情要忙,我天天来你这儿蹭饭成不成?”
秦阿姨温柔地替她捋了捋垂落的碎发,“当然好,有你给阿姨做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吃过午饭他们陪着秦阿姨晒太阳,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得人昏昏欲睡。童雪半躺在摇椅中,不知不觉睡着了,莫绍谦好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看,淡金色的光线里,她像一只贪眠的小猫,微微蜷起来,憨态可掬。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怜爱无限,弯腰把她从摇椅里抱起来,送进楼上的客房。莫绍谦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秦阿姨站在门口等着她。
阿姨紧了紧身上的披肩,问:“睡着了?”
莫绍谦点头,“是。”
他们又回到楼下,阿姨坐在摇椅里,有点迟疑地说:“绍谦,小江的事……”
莫绍谦摇头,“她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秦阿姨了解地点头,莫绍谦又说:“干妈,你看见了吗?这就是童雪,你知不知道我在看着她的时候,那一种心情,恨不得把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双手送到她的面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她的这份单纯快乐。今天来之前,我说带她来见她‘未来的干婆婆’,我不是在开玩笑,并且我看得出来,她也是期待的。我伤她太深,以前我甚至都不敢奢望她的原谅,可是现在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幸福指日可待。干妈,你为我高兴吗?”
秦阿姨动容地看着他,蒋云还在国外的时候,曾经忧心如焚地告诉过她,绍谦染上依赖药物的恶习,最痛苦的时候他抱着母亲哭,说他没有幸福,一个没有幸福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她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在她眼里他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是她的两个孩子都不幸福,她做为母亲心如刀割却是那么无力。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告诉她幸福指日可待,他在问她是不是为他高兴,这一刻他就像变回了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子,和小瀚宇一起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台上领奖,一本正经地穿着小西装打着小领结,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爸爸妈妈的身影,寻求着他们的鼓励和掌声。只是一个眨眼,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站在她面前的深情隐忍的高大男人,他从来就不多话,可是现在他在对她诉说着指日可待的幸福,那些遥远的记忆和此情此景重叠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感慨地伸手拍拍他的手臂,“当然,绍谦,你这孩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当然为你高兴。”
顿了一下她终究还是说:“绍谦,小雪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很容易让人有保护欲,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她。但是,有时候过度保护可能也会造成伤害,要把握好这中间的这个度,你不能就像保护娃娃一样的把她藏得好好的。你是莫绍谦,没人会怀疑你的强大,事实上她的内心也是足够强大的,而你要让她明白这一点,你们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莫绍谦沉吟着:“我想我明白,你放心。”
傍晚的时候他们才从秦阿姨家出来,回去的路上她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没了她的叽叽喳喳,莫绍谦反倒不习惯了,就问:“你怎么了?”她发着呆没说话,他稍稍提高了声音:“童雪?”
她回过神来:“啊?”又轻轻摇头:“我没事。”
莫绍谦不放心,接着问:“真的没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是真的没事,今天一天都挺开心的,秦阿姨人那么好,又打心眼里喜欢她,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事了。但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有什么念头在心底倏忽闪过,快得抓不住。她讨厌这样突然神经兮兮的自己,但就是老觉得踏实不下来,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她没有把自己的这种感觉讲给莫绍谦听,不想显得自己胡思乱想,而且他在她的身边,还有什么可不安的呢?她对他展颜一笑:“回家吧。”
他真喜欢这句话。
莫绍谦微微侧眼看她,她的神色宁静无暇,冬日的斜晖是奇异的酒红色,映着她的脸庞,有种醉人的娇媚。突然的,他想吻一吻她,吻一吻她腻如骨瓷的脸颊,和他总也尝不够的她花朵一样的唇瓣。
他毫无预兆的刹车让她微微一惊,还不及反应就被他拉入怀中,下一秒莫绍谦终于贪婪地重温着她的味道,她都快窒息了他也久久不愿放手,终于他的唇辗转到她的耳畔,“童雪,你是个女巫对不对?你说,你到底给我施了什么巫术?”莫绍谦的情话从来就不像情话,即使明明是他自己招呼也不打就强吻她,他也还要这样霸道地“推卸责任”,倒像是她的错了。童雪的心咚咚跳,甜蜜和恍惚同时扫过了她的心,她侧过脸主动亲了亲他,又是一个漫长无比的亲吻,莫绍谦终于满足地放开她,童雪没什么力气地挥挥手,又说了一遍:“回家吧。”
莫绍谦果然不是单纯来探亲的,从初五开始,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是早出晚归,她知道莫绍谦工作忙,也就不给他添乱,好在有秦阿姨这么个良伴,莫绍谦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和秦阿姨在一起,蹭饭蹭得乐不思蜀,莫绍谦回来了就开车过来接她。
这样又过了几天,这天在回去的车上他告诉她:“忙完了这两天就会好点,后天约了雷二。”
她“啊”了一声,“雷总?”
莫绍谦不以为然,“叫什么雷总?你还真当自己是给他打工的了?那小子倒是问过我什么时候把他的童总监还回去。”
童雪赶紧问:“那你怎么说?”
“还什么还,直接炒了。”
“……”她无语了。
莫绍谦瞥了她一眼,“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痛心啊痛心,多么令人垂涎欲滴的一份工作啊,这样说没了就没了,她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失业的,开玩笑,莫绍谦会接受异地恋么?其实说到底她自己也不会为了一份工作非得呆在另一个城市,但她还是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让我自己辞职啊?”
“有什么区别么?”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当然有区别!算了,看在他这么辛苦还天天来接驾的份上,不跟他计较。童雪问他:“你约雷总谈生意?”
“不是,就是聚一下。都说了不用叫雷总了,见外。见了面叫声二哥就行。”
想想雷宇铮的扑克脸,她真怀疑自己这声“二哥”是不是叫得出口。莫绍谦的意思是要带她去?她觉得别扭,“你们大男人到一块儿肯定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我跟着去干什么?”
这逻辑……莫绍谦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你不是觉得从没见过我什么朋友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那天也只是随口一问,莫绍谦倒上心了。
她静默了一会儿,莫绍谦接着说:“放心吧,雷二家那位也会来的。”
“哪位?”
“杜晓苏。”
这名字挺好听的,她问:“杜晓苏是他女朋友吗?”
这一问倒是把他难住了,“一言难尽。”
童雪不依不饶,“什么一言难尽啊?又不是没时间,你就说来听听嘛。”
莫绍谦对她的撒娇向来没什么抵抗力,思忖了一下,“这么说吧,杜晓苏是雷二的什么人,这得分曾经、现在和将来三个阶段。”
这么复杂……童雪越发好奇,接着问:“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曾经是他的准弟妹。”
“那现在呢?”
“现在是他孩子的妈。”
果然够复杂。她没再问下去,人家的私事,最好还是不要发表什么评论,那是对那些自己所不了解的爱恨纠葛的亵渎。这一点她自己就有着绝对的发言权,在那些不明就里的路人眼里,她和莫绍谦的事不就是平凡的小三PK掉了完美的正室,然后继续被金主金屋藏娇嘛。在人们看来这个故事还没写完的结局无外乎是他始乱终弃,而她或者另寻高枝或者人老珠黄,肥皂剧都拍烂了。别人的事,再怎样的撕心裂肺荡气回肠,都只是那些肥皂泡背后的泪与痛,他们看不见,也没必要懂,茶余饭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谈资罢了。
后来的有一天,莫绍谦从外面回来,像往常一样来接她,在车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这未完成的八卦事业,就问他:“你那回说晓苏是二哥的什么人,还要分时态,那她将来是他的什么人?”她跟杜晓苏一见如故,特别是在知道杜晓苏居然是T大建工系毕业之后,得知她既是她的校友又算是半个同行,两人一下子又多添了一份亲近感。
莫绍谦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雷太太。”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雷二不把杜晓苏娶到手,他就不是雷二了。”
简直比自己的事情还要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