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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白皖与叶清扬初遇的那个清晨,天空中飘着薄薄的雪。
      那一天,是景纯元年的腊月十五,大胤朝皇帝白皎在位的第十二年,河宴海清的太平盛世,又值年关将近,九州大地处处张灯结彩,喜庆又热闹。帝都天启的街头,来来往往的老少妇孺面上神情皆是喜洋洋暖融融的。
      不过此刻白皖白小王爷的脸色,却不是那么太好看……
      世人皆知白小王爷比当今天子小了二十岁有余,当年七子夺嫡兵戎相见的年岁,小王爷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是以一切尘埃落定,龙座上的新君举目四顾,和自己同气连枝血脉相连的除了几位已经嫁进了功臣宅邸的金枝玉叶,男丁就只剩下了年不足十岁,粉雕玉琢雪娃娃似的白皖。
      又兼了圣上虔孝,对皇太后敬重非常,小王爷是皇太后的老来幼子,更是泼天的荣宠只加于一身,当真是打皇上起头一个宠惯的胡天胡地,拢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小王爷长到如今二十岁出头,怕是连“不如意”三个字如何写都不知道。只幸好他天生性情良善,至多是懒怠些,却是从未逾矩犯过什么大错。
      不过如此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培养模式,自然是教出来一位风月场上的领袖纨绔堆里的将军。要说小王爷自己也很争气,别的不提,一身好皮囊却是实打实的名动京城,小时候甜糯可人,长大了风流俊俏,打十二岁第一次领着新科状元游街,高头大马春日里踏遍了群芳起,被大街小巷的小姑娘小媳妇砸花儿砸了满衣襟的,永远都是一身时新锦缎的小王爷殿下。无论是何等才气斐然春风得意的文士秀才,也比不过小王爷那蕴藉风流的含笑眉眼。
      当然了,白小王爷也不就是个空有好颜色的绣花枕头,借用他昔年酒醉,圣上膝头说的那段话,“余生来癖性,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一言蔽之,凡是一名合格的纨绔子弟该当雅好的,白小王爷那是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却又从不曾放浪形骸,形容举止温润如玉。就连最瞧不上他碌碌无为无心上进,从不在国事上尽过心的太傅帝师,宴席间却也赞他是个当得起“如沐春风”四字的谦谦君子。
      总的来说,白小王爷虽然对国家社稷没有半分贡献,不过大家都还蛮爱他的……
      咳咳,说回正题,我们玉树临风风流天下闻的白小王爷,之所以此刻拉了长长的一张晚娘脸,原因正出在这将明未明的天色上。
      用膝盖推理一下也会知道,作为广受臣民特别是臣民的女眷们喜爱的小殿下,加上又是个矜矜业业的纨绔子弟,每天晚上的夜生活过得自然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一晚伴月阁的花魁小娘子开脸,那一夜是戏班里莺哥儿初试啼声,所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月下观美人一观就观到旭日初升那也是常有的事。
      昨夜恰是如此,黎明时分白皖千推万阻方回到王府,抹了把脸就要上朝去了……倒也不是说他就日日皆操劳若此,闲人一个的小王爷去朝堂上应卯实在是个稀罕事情,月余间有那么个一两次罢了,偶然多到了两次,太后还要招去嘘寒问暖,总闷在朝堂上不出去玩儿,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是不是月钱不够花,是不是被你那皇兄拘着了……
      本想着告个假补眠也就罢了,偏生今天日子不巧,眼看着新年又到,需商量着年祭一大堆事宜,小王爷作为硕果仅存的皇亲国戚,重点是面如冠玉的美青年,那是各种仪式庆典上的重头戏,万万脱逃不得的,因此只能大清早的杵在大殿前听宣。
      简单来说,白小王爷,起床气很浓重。
      一阵风吹过,扬起了地上的雪花,小王爷缩缩脖子,拢紧了身上的孔雀翎披风,抬头看看严严实实遮在头顶的青竹红绸伞,叹了口气没说话。
      早朝尚有一炷香方开始,困倦欲眠又等得百无聊赖的小王爷开始左顾右盼,偏偏入目皆是白白的雪——
      他转过头,看见了站在雪地里的叶清扬。
      第一眼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起来她的名字,但是电光火石间,白皖就反应了过来——能在大殿前持剑不卸甲的,就只有名将之血云中叶氏,而她还这么年轻,那么离自己十步远的这个姑娘,就是月余之前在北陆一战成名天下知,凭一杆红缨枪把“北蛮狮子”——年轻的青阳少主挑落马下的女将军。
      早会前的朝臣,多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朝纲政事,白皖悄悄打量着叶清扬一个人静立在人群之外,站的板正笔直,如同她那杆红缨枪一般的清隽身姿,微微笑了起来。
      她并未撑伞,银盔肩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要不要走过去搭话,白皖没有想好——若是没有那个冒冒失失的小黄门,或许两人间便只有这半面之缘。
      怀抱着足有半人高的一大摞奏折,那个小黄门急匆匆向着大殿跑过去,却撞到了叶清扬的身上,她身形未动,他却诶哟一声坐到了雪地里,怀中的奏折也散落开来。
      小黄门急得跳起来,来不及拍自己身上的雪,慌慌忙忙向叶将军告了罪,又抖兮兮去捡拾那一地的奏折,却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金属摩擦声,却是叶将军也俯身捡起了一本,用衣袖拭干静面上的雪渍,递到自己眼前。
      送走了感激不尽、居然红了眼眶的小黄门,叶清扬在心里暗暗想笑,面上却依然平静无波,正欲把冻红了的手指拢在面前呵气,听见身边又传来步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见白小王爷站在自己面前。
      摆手止住她欲屈膝行礼的动作,小王爷面上是春水一般的笑意,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清扬下意识的接过来一看,却是自己原本佩在腰间的玉璧。大约是方才俯身的时候红绳断了,落在了雪地上。
      她收拢手指,握紧了母亲留给自己的碧玉,再看向小王爷的时候,眉眼间含着淡淡的感激神色。白皖的笑容更深了些许,眯着眼睛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自己银狐毛的暖手筒,又侧首看了一眼替自己打着伞的小寺人,想了想,拿过伞来撑在清扬的头顶。他把伞柄靠在清扬的肩甲上,忽然松了手,清扬下意识伸手握住,稳住了伞再抬起头来,白皖却已经转身向着打开的殿门走了过去。
      俊秀的小王爷,勾起唇角的时候眉梢眼角都笑意盈盈,因为落在面上的雪花所以微微眯起了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唇角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笑颜暖融融的,如同破冰的春风。
      清扬收回目光,无意识的伸手在自己颧骨旁那道寸余长的伤疤上抚了一下。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上战场,被敌方的骑兵前锋几乎一刀正劈在脸上,万幸没有伤到眼睛,但深可见骨的伤口愈合之后,脸颊上的伤疤却再褪不下去,注定要陪伴她的余生。
      那个时候,她也没有觉得怎么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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