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忆》金碧雪

6、晨风一度

　　不是时节。不是地点。不是对象。
　　双城仍然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从他从酒店后巷把小傻子领回家那次，他就知道，命里的一些东西已经改变。
　　他喜欢把一些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不可改变的事，称之为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等这些都度过了，伤心伤够了人也痊愈了，他啊仍是一条好汉。
　　他永远在堕落，永远堕落不到底。
　　此话然也。

　　所以这次又喝醉了。
　　当一些事不可改变的时候，他决定顺其自然。
　　把自己假想为命运。这个圈套未尝不是一种游戏。
　　如同在戏弄自己。纵然失败了，也可以自我解嘲。
　　真好。爱恨纠葛，统统解构成一场老笑话的现场版。
　　入戏而已。不妨再出戏。

　　桃花老。柳绵少。他历尽青春，犹自年少。

　　所以，当他在窗子前亲吻傻子小楼的时候，心里是十分坦然地。
　　他说，“你只是一个白痴而已！”
　　然后，覆下头紧紧密密的亲吻着他。
　　感觉像在吻着这世上最亲爱的人。

　　有些事情已经到来。
　　我无法回避，
　　我只要学会，
　　和它一起离开而已。

　　小楼很爱他。很爱很爱。
　　就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走路。但已经学会走路一样。兴奋的。义无反顾的。
　　因为他是爷爷之后第二个带着他的人。因为他们安静的生活。因为他的身体很暖和。
　　还因为，You are my way 。

　　什么是喜欢呢？他问爷爷。
　　爷爷说。相信手的感觉。
　　看到自己的猫，你不由自主就抱住它，揉揉它的毛。那就是喜欢。
　　有人牵你的手，你感觉很暖，不讨厌，这就是喜欢。
　　甚至，摸一样东西，没有心堵的感觉，感觉像小河一样的顺畅，便是喜欢了。

　　你若是这山，这河，这大地，这一草一木。你顺乎自然，他也顺乎自然，不强求不别扭，就可以是喜欢了。

　　至简和至繁的东西，小楼都懂得，
　　爷爷说你只是，不合这尘世罢了。

　　他们若把你当傻子。只是他们心里有“傻子”这个词。他们怕自己成为傻子。
　　而你心里没有。你也并不怕。你需记得了。

　　世上万物，都有个名目。若舍了这个名目，那时你便是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听得。不刻意记得。只是以后事情，便觉得容易得多。

　　双城起来床，第一件事便是坐上阳台抽起了烟。
　　据说男人一生三件事，烟，酒，女人。
　　另有说，财，权，名的。也不知哪个说法高尚些。
　　烟以解忧，酒以浇愁，女人以谴情泄欲。
　　以财得势，以权控人，以名而心旷神怡。
　　一以为消极。一以为积极。
　　这么样划分，显见这样的自己也是个俗人了。
　　双城淡然一笑。抬手间一杯红酒翩翩下肚。

　　这般清静辰光，便在无所事事中消磨了。
　　他倒觉得安然。

　　“你是谁？”
　　“我是你现在爱的人，不记得了么？”

　　“那么，你是你。”

　　小楼不是不感到满意的。
　　因为什么？
　　因为晨光正好。被褥也很干净。窗子的空气有清爽的味道。
　　他很喜欢。

　　他把眉眼前挡眼着的头发都撸后边去，笑颜荡荡地说，“我这样子，好看么？”
　　“好看。”双城直接回答。
　　等会儿，这小傻子小楼是在和自己调情吗？自己回答的还真顺啊。他有病还是我有病。这年头，到底谁是傻子啊。

　　双城心里一动。连忙检查电视机。该锁的频道都锁上。什么港台言情剧伦理片以后就甭看了。不利于小孩子的心理健康。

　　他呵呵呵笑着。听见说，“今天不上班么？”
　　“嗯。今天放假。
　　等会儿，你会说话啊？”

　　“嗯。”

　　“那你以前干吗不跟我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谁。”

　　“现在你知道了？”

　　“……”

　　“又怎么了？”

　　“现在知道，可能以后又不知道了。”

　　“那现在我是谁。”

　　“你就是你啊。
　　我就认识一个人。”

　　“那你是谁？”

　　“你在这，就我们两个，我是我。
　　你不在这，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那里空了。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