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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事 ...

  •   谁,我是谁?

      带着这个问题,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走,已经是第四天了。

      我并不是什么都忘记,不会傻傻的跟着满脸堆笑说要帮助我的人走,然后被卖为奴隶,或是卖到妓院去。

      我知道这里是大贺然的天下;

      我知道贺然王单白,果断聪慧,手腕高强,一身王者风范,二十五岁便使周边众国纷纷纳贡结盟,自此贺然无人敢欺,百姓中,传为佳话;

      我知道眼下这熙熙攘攘的街市,属于贺然南部一个以“舞”文明的边塞小镇福西;

      我知道人性善良,乐善好施,也知道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总之,一切贺然百姓该知道的,能知道的,我都知道;

      而且我还知道……若再没钱吃饭,我会饿死。

      有记忆以来的第一天,在一家包子铺前徘徊了好久,顶着店主警惕的眼神,拼命忍住了上去拿起就跑的冲动。傍晚十分,去镇外的一条清浅小溪捧水喝下压饥。

      有记忆以来的第二天,幸运的碰到福西镇大户陆家礼佛施粥,胡乱的到处寻来一只破碗做容器,可惜待我排到时,人去粥空。无力走到镇外喝水压饥,快饿晕时,被一路过戏班赊了半个馒头。

      有记忆以来的第三天,同第一天。

      现在,已经是第四天的中午了,如果仍没有东西入胃,我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

      幸好六月的江南早已入夏,晚间虽有夜风习习,找个地方蜷缩一宿,倒也远远不至于冻死。

      只是饿死……恐怕也是早晚的事了。

      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又来到镇外喝水的溪边,难道这浅浅的一条小溪,已经成为我唯一能够抓住的生命线了么……对着水面,我不禁苦笑。

      恍惚间,看到溪水映出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猛然抬头,只见身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正用一双水水的眼睛,不停的打量我。小小的光头,只在脑后留一缕头发,细细的编起。一身红色小衫,使得他本来便细致的皮肤更加白嫩可人,仿佛能挤出水来。见我也打量他,不等我开口,小家伙便用细细的声音问我:

      “姐姐饿吗?”

      “啊……”

      我哑然,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

      这孩子,怎么知道我饿?

      “我家有吃的,姐姐要不要来?”

      这……我更加语塞,脑中乱作一团:不知不觉的,有个孩子出现在身边,还主动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吃饭。难道是上天怜我不知自己是谁便这样饿死太过不甘,派仙童来解救我?还是我已饿的出现幻觉……

      定睛仔细的看了看,鲜艳的红色小衫,水汪汪的大眼睛,没错,不是幻觉。

      难道……是要引我走入荒郊,趁我不备把我打晕卖到……不对不对!看水中倒影,自己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脸颊消瘦,毫无神采,再加上眉心有道深深的菱形疤痕,皮肉外翻,很是难看,怕是卖到妓院也没人会要。况且……我苦笑,何来如此幼小,如此精致的人贩子。

      如今,我已连走路都快没有气力了,还考虑这么多做什么,无论如何,总比死好!

      想到这里,我忙说道:“好啊!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山后的村子里,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说罢,便拽住我的衣角往山中走去。

      在福西已四天,从未听人说起镇外山后有座村子。但这男孩儿拉着我走的飞快,又毫不犹豫,看来许是我孤陋寡闻,毕竟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曾记得。

      说是一炷香的功夫,但对于饥肠辘辘,毫无气力的我来说,跟着这男孩儿,仿佛夸父追日般艰辛。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倒在山里的时候,终于在无尽的山路和绿色枝条藤蔓间,看到了一片灰瓦的房屋和树叶缝隙中若隐若现的几缕炊烟。

      “到了!那就是我家!”

      男孩儿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带着仿若地主般骄傲的神色,为我指了指其中一栋冒着炊烟的房子,然后又拉起我的衣角,快步走入村子。

      进入村中,已是傍晚余晖,村中能看到不少的村民,三三两两的成年男子,扛着锄头、耙子,显然是刚刚从田间务农归来。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有些房子里已经点上了淡淡的烛光,从窗口望去很是温暖。

      我微微舒了口气,看来自己刚刚的疑心真是起得太没道理,如此安逸祥和的一座山间小村落……等等!刚刚那是什么?

      一道凌厉的光忽的扫过我的后颈,引来我一阵凉意,猛地回头望去……

      一片宁静,还是那些村民,扛着农具,说说笑笑的走着。转过头来,坐在门前的两个大婶,不停嘴的话着家常。远处几个孩子在叽叽喳喳的玩闹。

      太疑神疑鬼了!谁会算计一个身无分文毫无记忆外貌又如乞丐般的人。我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
      况且,这空气中的饭香,早已让我腹中的蛔虫大闹五脏腑了。于是,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娘,我回来了!”

      男孩儿一进屋,就撒开我的衣角,迫不及待的往正在灶前忙碌的年轻妇人身上扑。妇人转过身,宠溺的摸着男孩儿的头,脸上满是笑意,随后便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我,朝我点头笑道:

      “姑娘快请进,我们这村子隐蔽在山间,平时几乎没有人进来,小虎这孩子爱热闹总是喜欢到镇上领旅人或是僧人来家里吃饭化斋,说他也不听,又见总是个助人的好事,就也没有强加阻止,如若给姑娘带来什么麻烦,还请见谅。”

      我心说原来如此,果然天不绝人愿,让我碰到如此仙童般心善的少年,忙道:

      “岂敢,实不相瞒,小女子已几天未曾好好进食,今日幸得贵公子相助,救得一命,实在感激不尽。”说罢盈盈一拜。

      妇人忙上前扶起我,将我让至桌旁,随即端上冒着热气的农家稀饭。这是我这四天来,吃的第一顿饱饭。不顾形象的咽下最后一口,还来不及说声谢谢,便看到小虎坐到我的对面又拿大眼睛不停的打量我。

      “姐姐小黑脸”

      “……”

      原来他是在看我满头满脸的灰尘。被一个小自己十多岁的男孩儿指出,我的脸有些尴尬的微微发红。

      那年轻妇人听到后,忙从灶前走来,拍了拍小虎,对我微微一笑表示歉意,随即出门打来一盆井水。

      洗完,全身一下清爽了许多。镜中,我第一次能够有心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脸颊依然消瘦,皮肤却至少白皙细嫩。眉眼柔和,小巧的鼻子和嘴,微尖的下巴。这就是我么,只是,我是谁呢……

      梳洗完毕后,坐着和那年轻妇人谈天,小虎在旁边跑前跑后的玩耍,不时接着我们的话,气氛很是融洽。对于我这样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人来说,这短暂的温暖,已很是珍贵。

      不知不觉,夜已深,那年轻妇人留我宿在她家,我见与她投机,便也没有推辞,道了谢,便进里屋躺在床上。

      不知怎的,许是刚刚吃的太饱,胃中微微发堵,直到深夜,仍然辗转反侧的无法安睡。

      想着今日的经历,想着这山中安详的村庄,村人间和谐的氛围,这对菩萨心肠的母子,以及我是谁……

      我是谁……等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是谁,我不知道,可那对母子,也从来没有问过。连问都不问,就同我谈天,留我过夜?

      不对,不仅是那对母子,这整个村子……都有问题!

      一个外人进入山中隐蔽的小村子本来就不是常事,就算小虎不时带人进来,那也多多少少算是稀事,至少在我走过时,他们该抬眼打量一下。而今天,我走过村中,遇到过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仿佛小虎领着的不是罕见的外乡人,是一捧空气般。这不正常的忽视……就仿佛刻意一般!

      刻意……对了,田间归来的农夫,聊天的大婶,嬉闹的孩子,他们都刻意没有注意到我,那岂非实际上……我想起了刚入村时感受的那道凌厉的目光……

      天呢,难道他们其实都在监视着我!

      蓦地,模糊的感觉在脑中突然清晰,与农夫不相匹配的过于白皙的皮肤,两个大婶一嘴地道的京城音,上来便知我饿的发慌的小虎,不问名字,不问来历盛情邀请我住下的妇人……

      这村子不对劲!我蓦地起身,突然,耳边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去哪儿?”

      静夜中,这缓缓的却不带感情的一声童音刺激着我的鼓膜,慢慢回过头来……苍白的月光从窗口淡淡的射进,借着这惨淡的光,我看到小虎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紧紧的靠在床边盯着我。月光下他的一身红衫突兀的显得异常诡异,小小的眼神中再无初见时的清澈,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冷淡与莫测。

      也许,他的眼神本一直便是如此,只是此时此景,我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

      “姐姐,你要去哪儿?”

      又是幽幽的一声,没有感情,虽轻,却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冷汗不知不觉中,已遍布全身。

      “我……我去方便一下。”

      努力告诉着自己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待平静后才故作镇定的答道。

      这气氛太诡异,从小虎的眼神和全身散发出的感觉来看,我知道自己推断的绝没有错,这些人一定不是普通村民!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已有所察觉,要趁他们不备,赶快离开这里!

      果然,听到我的话,小虎全身明显松了一下,本来紧紧握着我衣角的手,缓缓的松了些力气。我趁机迅速下床,一边假装懒懒的把鞋袜穿好,一边观察可以逃走的地方。

      门外是晚上吃饭的厨房,那个年轻妇人一定还在那里,此时从房门直接出去,那是自寻死路。突然,我撇到屋角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外面可以隐隐透出些月光光亮。

      就是那里!趁着现在屋内只有我和小虎,小虎再如何,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奈何不了我。如若等到别人发现来阻止我,那我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脑中暗暗计算着从床边到窗户的距离,一步、两步,快的话,两步便可跑到窗边,窗边墙下有个矮柜,登上它,拉开窗户便可跳跃出去。

      想到此,一不做二不休,假装迈步往门口走,趁小虎放松警惕不备之时,我猛地往窗边奔去,一步,两步,跨上矮柜的同时打开窗户抬腿准备跳……

      那一瞬,我看到了一大片火光,形形色色的武器,以及一张张面无表情,眼神凌厉的面孔。有田间归来的农夫,村口话家常的大婶,还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脸。在火把的晃动阴影中,他们冷漠而警备的眼神,显得那么狰狞可怕。

      还来不及多想,回头便跑,还未迈步,只见房间门口站着那年轻妇人,曾为我端来饭菜的纤纤细手上,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小虎仍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我。原来,他本就不用追我,因为,我根本跑不掉。

      “你们到底是谁?”我颤抖着问。

      “……”没有人回答。每个人都只是用我捉摸不出的诡异表情盯着我。窗边,门前。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引我到这里?劫持我?我一个什么都没有,行将饿死之人,有何必要大费周章将我引来这里。难道……要杀了我?

      只是,脑中再多的疑问与不解,也挡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一片骇人的寂静中,我顿时失了冷静,慌乱的向屋门口的妇人冲去,窗外人太多,只要躲过这妇人,就可以冲到外面,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我也要拼死一搏,我的记忆只有短短四天,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要去哪里,我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那妇人见我向她冲去,迅速将手中短剑反握,举到胸前,短短一瞬,眼神中掠过杀意、防备以及,一点点恐惧……我还来不及细想这眼神的意义,便突觉腹部一痛,随即捂着肚子就蜷缩着倒在地上。

      疼,仿佛肚子被生生搅动一样钻心的疼。勉强抬眼望去,竟是小虎。他还是静静的在那里站着,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但我知道,这一拳,出自他小而白嫩的拳头。

      小小的孩子,看似弱不禁风的拳头,力道却如此之重。那这妇人,以及窗外的那些“村民”,岂不更是强的可怕。他们,到底要拿我怎样……

      蜷缩在地上,我听到屋外的那些人,都陆陆续续的进到屋里,兵器的碰撞声,轻但不乱的脚步声,渐渐围到我周围,一种不知为何却在等死的可怕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

      人为刀俎,我鱼肉么。太可怕了,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不,我不要死!被死亡莫名的巨大恐惧感包裹着,我颤抖着支起身体,无论如何,至少,我要再拼一次。

      然而,还没等我站稳,胸口便被重重的一击。瞬间,一种莫大的窒息感沿着血液蔓延至全身,随之而来的,便是胸口翻江倒海般剧烈的疼痛,我捂着胸口,趴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再无法站起。

      “好了,把铁凤凰搬过来,快点把她浇化,再磨蹭下去,万一出什么变故,怎么向国师他老人家交代。”蓦地,一个沙哑而低沉的男声从我头顶响起。

      随即,脚步声,开关门的声音,沉重的物体碰撞地面的声音,一一从我耳边传来。

      铁凤凰……是什么?浇化……我么?

      “准备好了就开始!”魔鬼般沙哑的男声。

      “等等!” 这是……那年轻妇人的声音。“我们不能就这样浇化她。任务的情报和事实有出入,我看应立即禀明国师,请他老人家定夺。”

      “你疯了?你可知若不趁现在浇化这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情况有变,她不仅仅是……我们想的那样,她首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住嘴!不要以为你们曾是国师的贴身护卫就能胡来,别忘了,我是王亲封的统领!谁再敢阻拦,我将他一并浇化。准备!”

      我,就要……被浇化了么,这种死法。谁?谁挡在我身前?我抬起眼睛,努力的向上望去,这小小的身影……小虎?

      “虎护卫,你这是做什么?”沙哑的男声,带着明显的怒意与不屑。

      “我也认为,不该此刻浇化他,而应马上将她送去国师府。”

      “放肆!你们都想抗令么?那就别怪我!……铁凤凰,放!”

      “你们……啊!”

      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听到小虎的惨叫声,我拼命的将沉重的上身支起,努力睁开发黑的眼睛想要认清面前的一切时,只看到一团红色狰狞到发黄的液体,从小虎的头上倾泻而下,随着液体的落地,小虎也消失无踪。他站的地方,只留下一缕黑烟,和空气中弥漫的,焦灼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们!居然把虎护卫!”

      是那妇人,她颤抖着身子,怒目圆睁,透出不敢相信的惊讶与波涛汹涌的愤怒。她一边喊,一边迅速将那柄短剑举到胸前,向那声音沙哑的男人冲去。

      “铁凤凰,放!”

      这一次,我看清了,看的真真切切。一个球状的圆形物体,在那妇人头顶瞬间炸开,还来不及反应,那妇人,也化为空气中一缕黑烟。焦灼的臭味,更重了……

      “哼哼,早就看不惯他们仗着曾是国师的贴身护卫,就为所欲为的样子!为国师府的新兵器献身一试,也是他们的造化!”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死了?头好痛,痛的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脑盖撬开一般。记忆却突然鲜明起来:

      穿着红衫的小虎怔怔的看我:“姐姐饿吗?”;

      年轻妇人笑着为我端上冒着热气的稀饭;

      小虎水汪汪的眼睛:“姐姐小黑脸”;

      年轻妇人与我在烛光下快乐的谈笑;

      小虎:“我也认为,不该此刻浇化她。”

      年轻妇人:“她首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

      俩人的面貌和话语,如跑马灯般在我脑中交错穿插,我甚至在想,若我没有对这村子起疑,是不是一切都会按原路走下去……第二天,年轻妇人会善解人意的,为我递上满满一包的干粮,小虎会天真无邪的笑着、跳着,拽着我的衣角,将我送出村口。

      而如今,他们,化作两摊血水,就在我的身前不远……头好痛,钻的生疼……铁凤凰,便是这些烧的滚烫的铁水么?我也会这样死去,被浇化。不,我不要死……他们,才该死不是么?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对,他们……才该死!

      之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我记得我的头像炸开一般,疼的扭曲晕眩;我记得听到有人慌乱逃跑的声音和恐惧惊慌的叫喊;我记得自己的额头不知为何发出幽蓝而诡异的光,将屋子照的透亮……

      不知自己醒来,是何时。窗外的阳光,隔着窗子,照进地面,打出斑驳的光影。

      我颤巍巍的支起身子,胸口仍旧疼的厉害……环顾四周,当我努力将罩在眼上的一层薄雾拭去,渐渐适应能看清东西时,蓦然吓得站了起来。

      只见我周围的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是昨晚那些人。我稳住颤抖的双腿,轻轻的靠近一个人,等了很长时间,见没有什么发生,便矮下身探了探他颈上的脉搏,没有动静,死了?再去探其他人,一个接一个……

      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昨晚的这些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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