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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色引 ...


  •   繁花落尽的江南,有些说不出的萧瑟,曾经花红柳绿的河岸,已不复当初的生机。
      应悟寒独立船头,任清冷的晚风将他阔长的衣襟吹得摇摆不定,夕阳的余辉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丰朗如此,却又寂寞如此。八年的漠北生活将江南少年青涩的眼神砥砺深沉,俊秀的面庞亦有了沧桑味道,当年那双惯于抚笛奏乐的伯牙之手,如今,却时时握着剑。
      平静的河面忽然有了异样的波动,徐行水上的扁舟摹地一沉,几个黑衣人稳稳的落在舟上。应悟寒并不回头,修长的身形一如既往地安静。为首的黑衣人似乎有些怔愕,但转而开口:“应悟寒,去你该去的地方,这江南,不是你能来的。”
      应悟寒挑唇一笑,平视前方:“同样的话这一路我已经听过十次,江南,我不是照样来了。”那黑衣人听罢忽而有些莫名烦躁,前十次阻截他的同伴,多半已亡命于他剑下,自己,会不会是同样的下场?
      不再多言,为首的黑衣人微微冷哼示意,五把利剑便如同密织的罗网直压船头的应悟寒,还未看清他如何闪避,这五剑就刺了一空。五人回头,但见应悟寒悠然负手立在身后,飞扬的黑发衬得他满身张狂,他淡淡一笑:“严北辙让我越来越失望,你们,连看我剑的资格都没有。”话才说完,他便化为一道青光,游走在五人之间。他五人迅疾用剑抵挡应悟寒的攻势,还未使出半招,俱觉手上一空,骇然望向应悟寒时,他手中赫然多了五把剑,锐利的剑锋在他手上离离生寒,五人皆心下一冷: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应悟寒面无殊色,挥手将剑掷出,五柄剑便如出弦的羽箭,于虚空滑过烁烁流光,直直的沉入河里,激起的涟漪如同五人起伏的心,为首的黑衣人森然道:“要杀便杀,何必羞辱我们。”
      应悟寒轻然摇头,背过身去:“这剑,若是再替严北辙办事,还是不要使了。”沉默片刻,仿佛疲倦至极,他声音甚是惫赖:“你们,还不走么?”黑衣人皆是微微一震,讶然开口:“你不杀我们?”他冷冷一笑:“此刻的你们,在我眼中,已然死了。”
      黑衣人顿然无语,难怪出去的十拨人没有回去的。两两相望间,似乎已有了去从打算。剑客若是不使剑,就如活人丢了灵魂,这天陵阁,怕是不能回去了。

      重新踏上金陵的旧土,应悟寒竟微微地有些恍惚起来,一路的截杀不曾让他皱过眉头,而这些熟悉的的风景,却让他尘封的心有了隔世之感。八年的时光可以沧海桑田,过去显赫一时的越宸别宫,如今,怕是没人再能记起。
      江南的烟雨总是缠缠绵绵,似幽怨的女子,有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和着细雨,应悟寒骑着白马缓步行在阴郁的林道,他一度微融的眸子渐渐坚硬起来,若不是八年前那场令人锥心的变故,这过客似云往的林道怎会这般荒凉,有着死一般的沉寂?
      阔别了八年之久,终于又看见了心底勾勒过无数次的家,只是这雨中飘摇的残垣断台,是记忆里那个庄严肃立的越宸别宫么?
      应悟寒飞身下马,慢慢的进入这荒废已久的别宫,衰败和腐朽之气扑面而来,湿漉的石板路间杂草横生,只是被这肃杀的秋,折消的没有丝毫生气。尽管早已做了心理准备,应悟寒的心,依旧被这凄凉的境地撕得生疼。他双目骤然浓黑,“严北辙,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绕着院庭走了许久,似乎思量一番,应悟寒终于缓步走到一处角落,角落里有小小亭台,剥落的亭牌上题名“知韵”,知韵亭旁有株木兰花树,虬然的树枝没有一朵花,丝丝的雨露在它的杆上凝结出剔透的水滴,偶有风来,那些雨滴被吹得簌簌下落,如美人垂泪,那般惹人心怜。
      又想起她了么?那晚的她,哭得真难过。可那泪,却不是为他流的。漠北八年的苦寒日子,总会时时想起她,明明已经被仇恨侵蚀得冷酷的心,却会因为想到她,会微微变得柔软。人最无奈,走不过这个情字。
      那年,木兰花开,疏疏朗朗的白花点缀树梢,他在知韵亭中抚琴,她在木兰树下轻舞,粉红的衣袖时卷时舒,灵动的舞者极尽柔态,仿佛天地的秀气皆尽在此,周围的景致,都因为这一琴一舞,揽到融融的春色。
      “表哥,我太开心了。”舞者悦耳的笑声里传来这句话,抚琴的人淡淡地笑,忽然按住琴弦,乐曲嘎然而止。
      “怎么了,表哥?”她停下舞步,有些奇怪。
      “答应我,永远都要这么快乐。只要我在,都不会让你哭。”说话的人眉眼温暖,声音有着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见向来闲散自由的他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开,“真的吗?我可记住了。”粉红的罗裙映着脂白的脸颊,身后的木兰花清丽绝伦,那一刻,不知是花映人,还是人衬花,都美得令应悟寒心悸。许多年后在漠北,他的脑海总会想起那幅静好图画,那个花下独舞的女子。
      不久后应悟寒才知道,那日她绽放的绝美笑靥,却是因为另一个男子。仍旧在那木兰树下,她碎步过来,望着他欲说还休。“你有话对我说,月离?”他宠溺地笑着,敛住身法,收剑入鞘。
      颜月离娇羞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他说想和我成亲呢,表哥。”应悟寒蓦的一怔,“谁,成亲?”
      颜月离低头吟笑,满目的幸福,“还有谁,就是北辙啊。”良久不闻他说话,她抬起头,望见应悟寒失魂的脸,“怎么了,表哥,你不为我高兴?”他清俊的脸立而淡笑:“怎么会不高兴,表哥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快乐。”
      她咯咯笑开,饶着木兰花一圈圈飞舞,“我就知道,表哥永远都对我这么好。那天我真高兴啊,北辙说他喜欢我,我也是这么舞的。”应悟寒依旧温和的笑,只是舞中的女子没有看到,那笑意,流露出一分掩不住苦涩。

      想这些干什么?应悟寒生生打断自己的回忆。他一声低呼,拔出那把曾令人谈之色变“逝焰剑”,散乱的刺开,那剑法毫无章法可言,全凭他意识所驱,侥是如此,飘忽的雨丝却被那浑厚的剑气碎开,化作淡淡的白雾。御剑行空,他几近癫狂的身法忽而一凛,长剑所指之处,竟是那木兰花树。
      瞬时那树旁飞燕似的掠过一个女子,直直的挡在木兰花树前。应悟寒疾偏剑锋,可激扬的剑气,将那女子绿衣震得微微飘动起来。
      应悟寒挽手收回逝焰,不瞧那女子一眼,转过身去。浓黑的眼眸望尽天荒:“何苦?何必?”
      那女子似乎对他的话自若罔闻,双目定定望向他,兀自淡淡开口:“表哥,以前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你总喜欢舞剑,这些年,倒未曾改过。只是以前最爱穿白衣的你,如今,怎么是黑衣了呢? ”
      应悟寒微微摇头,眼里有些淡淡嘲弄:“以前的月离,说话可不是这么拐弯抹角,如今看来,也变了呵。”
      颜月离无力一笑,慢慢走上知韵亭,抚摩着残破的石桌,“你以前最爱这株木兰树了,难道因为怨我,连它也要毁掉么?表哥,你以为我今天来,还会如八年前一般苦苦哀求,要你不要杀他么?”唇角微扬,满是落寞,“你错了。”
      应悟寒悄然闭上眼,八年前她跪在地上,抱着严北辙那样绝望而又哀伤地哭泣,“表哥,他已经伤成这样,你就放过他吧。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啊。”应悟寒见她满面泪痕以及眼里说不出的惊慌,尤如刺骨之痛。是他,曾说“只要有我在,都不会让你哭”。可是,却还是他,让恸哭如此,更何况她已有了身孕,没有了严北辙,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快乐。到底,那一剑没有刺下,深深地将苦痛掩埋,“也罢,为了你,我再让他多活八年,八年后,我再回来取他性命。”心灰意懒的离开,满心疮痍,不再回头。她的泪可以流在脸上,而他的泪,都滴了在心底。

      “听说你去了漠北,那里苦寒,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她眼里是说不出的痛惜,“为了我,你总是这般委屈自己。”
      应悟寒冷冷一笑,声音低沉:“今日你前来,不会是为了叙旧吧?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颜月离挑唇淡笑,尽是寂寥:“以前你最爱听我说话,如今,短短的几句你就不耐烦了?也罢,我来是想跟你说,舅父的仇,到底不能抹掉,你要杀他,尽管去吧,不要顾忌我。现在看来,我这一行好象是多余了。”
      应悟寒微微一怔,转身望她,记忆里无忧的少女和眼前的少妇宛若两人,虽容貌相符,但多了分深深的憔悴。“你过得不好?”担忧的话语脱口而出,应悟寒立即有些轻轻地懊悔。
      亭里的女子眉眼一亮,却转而黯然:“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怎能安生?”想到什么,她急急地加了几句:“这些年,他对我很好。我们有个儿子,叫小翼。”应悟寒轻然点头:“这八年,我总算没有白给他。”语气忽然一转,眼光甚是疏离,“他对你很好,你却告诉我尽管杀他,月离啊月离,如今你也会对我言不由衷了呵。”
      颜月离脸色一阵苍白,继而轻笑,“表哥,你真这么看我?今日所言,句句实话,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抬头望望天色,她低叹一声:“天色不早,我要走了,小翼寻不见我,又要不吃饭了。”她略略欠身,深深的望了眼应悟寒,“表哥,你自己多保重。”轻轻叹了口气,她回身踏着细碎小步,终于盈盈离去。
      她纤细的身影愈行愈远,应悟寒眼里的悲痛越积越重,他颓然放下剑,不可遏止的呼吼起来,似乎想把满腔的愁绪震碎在风雨里。

      他二十岁那年,父亲将他叫入别宫密室,摆弄了重重烦琐的机关打开一层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模糊的纹理显示年代久远,“寒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应悟寒不解摇头,从父亲手中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颗湛碧的灵珠。“您如此看重它,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应卓非高深一笑,“寒儿你可知道幽夜之火?”应悟寒微蹙眉尖,“知道,葬魂魔教的至害的毒物,令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可是葬魂魔教在九年前不是已经被灭教,爹您提它做什么?”
      应卓非面色复杂,缓缓道:“你定然不知,我们越宸别宫其实是葬魂教的秘密分支,我的父亲,便是四大长老之一—涵虚使。我那时痛恨教里所作所为,很早便离开了家,九年前的一天,先父找到了我,将这个碧珠交与我,命我好生保管,还让我接管这越宸别宫。当时我见他甚是严厉凝重,料想事情可能极为严重,便没有违拗。果然不久,教里便出了大事,好在我少小离家,而且这别宫地位隐秘,知道它底细的人极其少。在外也算正经的武林帮派,根本没有人察觉我的身份,葬魂教灭亡后,我便断了其他念头,一心一意打理这越宸别宫,在江湖上也渐渐有了今日的虚名。”
      应悟寒听罢有些默然,忽而拿起那珠子,打量许久,瞧不出端倪,“这珠子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么?”应卓非缓缓摇头,“我也不知,当时先父只是略微提起,这珠名为驭夜离,幽夜之火全凭它才能那样厉害,毕竟那是教中极度机密,父亲也没有跟我多提。而且据说这珠子另有更大玄机,为父这些年始终未能参透。你已成年,是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应悟寒将珠子放回木盒,有些讶异:“爹想我怎么做?”应卓非慈和一笑,“你长大了,要有自己的主张,爹不是要你做什么,只是应该把我们家族的秘密告诉你,你如何定夺,爹都赞成。爹从不需要你干什么大事,只要你能过得开心,爹余愿已足。”
      父亲和声的话语仿佛仍在耳间萦绕。那么通情慈爱的父亲,把他幸福作为自己愿望的父亲,却丧命在严北辙的剑下。想起严北辙,应悟寒的心就会一阵抽搐,他曾经是自己多么看重的朋友,甚至月离嫁给他,应悟寒还满心为他们祝福,因为,他觉得这世上,可以给月离幸福的,除了自己,就是严北辙了。
      九年前的一个春日,温暖,生机,让人从心里愉悦。年少轻裘的他,最喜欢在这样的日子到临湖的青祁居小酌,靠着观湖的窗子,把酒临风,有着说不出的和畅。
      与往常无甚分别,他又来青祁居饮酒。
      酒饮到一半,他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这秀雅清静的地方竟暗暗涌动杀机,他不动声色,只是用眼睛余光细细打量在坐酒客。一望之下,他便了然于胸,酒楼西北角有个落魄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在那里独自痛饮,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旁桌的三个男子正密切的关注他。
      应悟寒淡淡一笑,心道三人定要在此动手了,否则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果然他才饮下手中的酒,便听三人中的一个青衣男子冷笑道:“宇文缺,听说你当年还是个秀才,嘿嘿,倘若你能对上我出的一句上联,我们就马上离开,不再为难你。”
      那宇文缺不慢手中酒杯,施然开口:“你们跟了我这么久,难道就为了对对联这么简单?也罢,我实在懒的再看见你们,说出你的上联吧。”
      青衣男子得意一笑,起身站直:“若是能对出这上联,我绝对信守承诺。”他顿了顿,环视一番大厅,缓缓道:“这上联便是:烟锁池塘柳。”
      那文人蓦的一怔,偏头望那青衣男子,有些愤怒,又有些痛苦,“你怎么知道这副上联?”
      那青衣男子妄邪一笑:“我不仅知道这上联,还知道你老子,就是因为这上联郁郁而死。”
      宇文缺面色大变,握着酒杯的手关节突起,良久他脸色一灰,喃声道:“也罢,你们要怎样便怎样吧。”
      应悟寒此时正思量那句上联,这烟锁池塘柳乍听上去平凡无奇,可细想之下,便会发现,这句联中五字偏旁,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这下联也必与此对整齐,若是顾及偏旁这联意定难合上,顾及联意又难对上偏旁,这上联确实奇难。
      那三人相视得意一笑,齐齐上前欲抓宇文缺肩膀,应悟寒瞧见此景正要上前相助,却听大厅某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闻者如沐春风,“若是我能对出,你的承诺还作数?”
      那三人猛地回头,望见发出声音的人原来是个束冠的青年,齐眉淡目,不胜儒雅,行动间别是一番风流。
      “你能对出?”青衣人面色冷峻,有着猎猎杀机。
      那青年淡淡一笑,眼神澄澈,“不妨一试,若是不才对出,各位就放过这位先生吧。”
      三人彼此对望,有些犹豫,看那青年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那青衣人暗吸一口气,沉声道:“好,想他老子是个大文豪,也被自己出的绝联难死,你小子年纪轻轻,我倒要看看有多少能耐。”他心下已打定主意,若是这青年对出下联,便一并收拾。
      那青年微微一笑,双手一揖,“多谢。”他慢步上前,声音从容不迫,“我的下联是:炮镇海城楼。”
      “妙哉!”应悟寒心里暗暗称赞,这下联不仅字字对应上联,而且蕴涵气魄,较上联的清雅多了一份豪气,抬眼转目间,对那个谦逊的青年已生出丝丝的赏意。
      那宇文缺听罢那青年的下联,若醍醐灌顶,全然忘记身处何处,只听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炮镇海城楼,炮镇海城楼……好个炮镇海城楼。”人彷若痴了一般。
      那三人略略思量一番,脸色大变,眼神互换间,已齐齐出掌取那青年胸前要害,那青年平静一笑,整个人如飘叶直直向后退去,“原来你们并不守信用,这样可不好。”话才说完,他身法一凝,凌空而起,飘然若仙,脚尖所点之处,尽向那三人肩下几穴。
      那三人齐齐反手去护肩上穴位,背面门户大开,这一空挡间,那青年已夺得先机,疾翻身形,宛若闪电般窜过长空,三人未及反应,他修长的指尖已点在了三人背后的百汇穴,如回风卷雪般迅捷。
      “你小子敢多管闲事!你可知道我们是何人门下?”青衣人森然开口,神色怒极。那青年温和一笑:“多有得罪。不管你们是什么背景,欺负一个孱弱的文人,总归不好。”他顿了顿,眼神不容拒绝:“三位不妨给在下个面子,不要再为难他了。”
      那三人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神情琢磨不定。青年当作他们默许,淡然一笑,便上前为他们解穴。微微颌首至歉,他便返身回到自己桌上。才坐下,就听到一丝划破虚空的细微声响,却倏然被什么气力阻断,那青年微微偏头,瞧见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白衣少年立在身后,手中的酒杯上插了几枚细针,他神采清扬,俊秀的脸上满是不屑,“这种暗箭伤人的本事,你们倒是挺拿手的。”
      那三人见自己屡屡受挫,知若是执意下去,必然吃亏,他们重重一哼,恶狠狠的瞧了眼宇文缺,便拨开围观众人,急速离去。
      那白衣少年眼见三人离去,面朝那青年略微一笑,若皓月清风。那青年回笑还礼,轻声开口:“多谢。兄台可愿移驾共酌?”白衣少年也不推辞,在他对面坐下。
      那青年谦和一笑:“在下严北辙。” 白衣少年清朗淡笑:“应悟寒。”交换姓名后都是微微一怔,继而拍掌轻笑,两人都是名动江湖的少年侠客,彼此都听闻过对方的名字不曾想会在这种机缘下相逢。严北辙倒满两杯酒,举起酒杯,挚声开口,温文话语如同清冽的泉声:“如此,我们也算认识了。”应悟寒接过酒一饮而尽,淡淡扬眉,“岂止算认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应悟寒的朋友。”
      严北辙出身武林世家,不仅武功高绝,而且学识也极其不凡,画笔丹青,诗词歌赋,曲律声乐,没有他不精通的。随着两人的来往熟识,应悟寒愈发佩服他这位朋友,他不仅是天纵英才,而且人品也无可挑剔。
      那时,他把认识这样的朋友当作是极值得骄傲的事。终于有一天他将严北辙带回越宸别宫,想让家人见识他有一位多么可亲的朋友。他当时太粗心,全然没有注意到,当他把严北辙介绍给颜月离时,两人刹那的失魂。
      自那日起月离便开始不同,喜欢独处一隅,时而兴奋莫名,时而愁云惨淡。应悟寒瞧在眼里,隐隐为她担忧,只是当时他太不解风情,以为这样的状况,只不过是小女儿家寻常的心事。
      直到那天她跑来告诉他她要嫁人了,他才知道,自己眼中不谙世事的女孩,自己以为能照顾她一生的女孩,心里已经有了倾慕的人,而这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灰蒙蒙的天地连成一片,荒芜的越宸别宫旧址,孤独的黑衣人伫倚危亭,满目凄寒。已经多久没想这些往事了,塞北的练历让他渐渐忘却回忆,原以为这些事都已经模糊了,留下的只有深切的恨。回到金陵,当这些旧事如潮水袭击他思绪时,他才明白,有些事,不是忘记,而是埋藏灵魂深处,不敢想起。
      应悟寒返身出了越宸别宫,跨上马,再一次回首,深深凝视这曾经给他快乐给他痛苦的别宫,转过头,不再留恋。阴湿的天地间,一黑一白的身影,渐渐消逝远处………

      今夜的月色出奇的明净,皎光若雪,渗过隐秀林重重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静好可爱。应悟寒没有心思去品味其中美丽,子时是他约严北辙决战了断的时刻,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太久,可能也是因为等得太久,越接近那一刻,他越觉得不真实。
      树林死一般的沉寂,弥漫的剑气退散一切。
      忽而他淡淡开口:“你来了?”林中隐约显出个黑影,声音从容不迫:“我如何能不来?十一道破潮令都阻止不了你,你杀我的心,想必比八年前更强烈了吧。”说话间他已行走到应悟寒跟前,脚底无声。
      应悟寒抬头望他,如洗的月色洒在他身上,风雅一如从前,有着近乎神祗气韵。正是这天神一般的人,用最卑劣的手段,毁了他全部的幸福。

      那年颜月离出嫁回来省亲,严北辙陪同一侧,两人的深情溢于言表。望着月离幸福如斯,应悟寒尽管感伤,却也是满心慰籍。
      颜月离一脸欢欣,拿出从婆家带回的礼物:“………这碧玉玲珑钗,是给凤歆的,她这丫头,最爱臭美了,这栗蓉香糕,是给雪樱的,都跟我吵了好几回要尝尝,呵呵,现在买了三大盒,够你吃一阵的了………”她的眉目盛满愉悦,像个小孩子一样迫不及待的分享她带回礼物。
      “多谢。”应悟寒重重的拍着严北辙的肩,眼里满是感激。严北辙摇头淡笑:“我应该多谢你,曾经把月离照顾的那么好。”
      应悟寒缓缓轻笑:“她从小失去父母,我便如她的亲哥哥,哥哥照顾妹妹,天经地义。月离以后的幸福,就要拜托你了。”强压心中的酸楚,声音里满是嘱咐。
      严北辙回望月离,温暖淡笑:“我会的。”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在一边嘀嘀咕咕什么,快过来瞧我给舅父带来的东西。”
      应悟寒和严北辙相视一笑间,心意交换。他们走上前去,看见颜月离拿出一个楠木箱,打开,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炉,“这个上好的紫金炉,据说是前朝皇帝用过的,”说罢又指着另一个木箱说:“这里面是千年沉香木以及其他辅助香料,极具药疗作用,舅父你头痛的老毛病,吸了它焚烧的烟,哈哈,定然烟到病除。”
      应卓非捋胡笑道:“你这丫头,心倒是挺细的,还记得我头痛的老毛病。”颜月离展颜欢笑:“就知道舅父会喜欢,这是公公托我送给您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那日父亲的笑声和月离的笑声到如今依旧回荡在应悟寒的脑海里,只是他们不知道,那笑声后面,是何等的丑恶。
      月离带回的沉香果然有效,父亲的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少,人亦精神许多。两个月后,他因为别宫要事需去岭南一趟,他还记得动身时,父亲将他送至门外,和祥的笑意浮于脸上,眼里满是关切:“寒儿,此去岭南,至多一月,等你回来的时候,爹的桂花酒恰能酿成,到时咱爷俩好好喝一回。”当时他不在乎地应着,孰想这原本寻常至极临别留言却成了他对父亲最后的印象。
      岭南的事情并不如想象的严重,只是来来去去总是无法完结,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可是却找不出什么破绽。一个多月后的某日,他实在放不下心中的疑虑,将手上的事安排给几个忠实的部下,他便秘密的赶回金陵。
      连夜的赶路让他有些疲惫,但眼前的一切却令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烈火焚烧后凋零的断墙着眼处处,蒙上细微的粉尘。熏黑的残木似乎还燃着淡烟。一度精巧秀致的庭院而今一派死灰,那些倒塌的屋椽狰狞得可怕,哪还有半分越宸别宫的影子?
      应悟寒的心刹那被撕裂开来,让他呼吸不能自抑。他疯也似的冲进火后废墟,奢望从中寻出幸存的亲人,他齐手并用,搬开烧断倒地的根根巨大椽梁,炭木的黑色染上他胜雪的白衣,血污迷糊了他的双目,狼狈如斯,哪还有那个意气风发江南少年的影子?当他终于绝望的放弃时,整个人便如死了一般倒在地上。
      “你可是应少侠?”
      应悟寒虚空的双眼没有丝毫的力气去望一眼来人。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应少侠没错了。”来人兀自的说着,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应老爷托我带给你的。我在这都等了你三天了。”仿佛快要溺毙的人看见了扁舟,应悟寒死寂的眼神登然划过亮光,“你说谁?应老爷,快告诉我他在哪!”他飞似地站起,抓住来人的肩,他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寻常的老汉,一脸憨厚。“应老爷他………。”老汉的脸色有些沉重,“四天前,因为重伤不治,走了。”
      虽在心里想象过无数可能,乍然听到父亲的死讯,应悟寒冷静得有些异常,他缓缓放开那老汉,静默许久,才缓缓道:“你刚才说我爹有信给我?”那老汉见他不似刚才的狂躁,稍有些放心,略略叹了口气,“应少侠你节哀吧。唉,应老爷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这么福薄呢,那年闹饥荒,还是应老爷给我们饭吃,我们才能活下来。”缓缓摇头,脸上大是无奈,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应悟寒。
      应悟寒缓缓展开,信上的字体有些扭曲,却不难看出是父亲的笔迹,他显然是承受极大的痛苦时写的,他心里猛地一阵刺痛。
      细细读罢信,应悟寒如堕冰涧。
      就在他走后半月,应卓非便病倒了,本以为只是寻常风寒,哪知这病恶化极快,不消五日,他便形如枯槁,满身的武艺折耗大半。寻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派去通知应悟寒的人都杳如黄鹤,不知所踪。
      幸而应卓非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恰时拜访,那朋友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毒医,他一望之下便断定应卓非是中了毒,经过多方诊断也查不出病因,那位朋友隧从应卓非饮食起居入手,其他一切如常,惟有颜月离带回的沉香可疑,但他对那沉香仔细分析,证实沉香确实无毒。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立即取了些许沉香,回到自己的药庐,翻阅了大量的先祖毒经,多方查证之后,他终于找出应卓非的病由。诚然,那沉香无毒,有毒的,却是点在应卓非房里的灯油。这沉香名位凤尾罗香,产于天竺,它的主要作用确实是药疗,可是,它却有另一个鲜为人知的用途,它能在初期减缓一种名为十色引的毒性,而在后期却是突飞加速。这十色引出自湘西幽山深谷,性喜阴潮,故而极难采,久而久之便失传了,甚至到底有没有十色引,都是一个谜。据古书上记载:将十色引的叶子九蒸九晒后能炼出一种油状物,这油与寻常灯油并无区别,只是它燃烧的烟含毒,这毒性极为奇怪,温和至极却又凌厉至极,说它温和,是指它的毒性潜伏期颇长,竟有整整十月;说它凌厉,是指若吸进的烟毒到一定程度,便无药可解,十月之期一到,立刻夺人性命。
      那位朋友立即修书应卓非告之详情,命他速速更换灯油。那位朋友则埋头药庐,为他寻究解毒之方。应卓非收到信函后如遭雷击,他百思不解严家何以如此,痛定思痛之后,为了月离的幸福,他决意不与追究,哪知如此仁义却并未获得好报。当天晚上,别宫来了刺客,那刺客似乎对别宫地形了如指掌,目标直指应卓非。应卓非与来人对了几招,竟发现他武功出自葬魂教。那刺客似乎无意取应卓非性命,与他纠结一番后便迅速退去。应卓非正当疑惑间,立即有弟子来报书房被窃。那书房的密室正是存放驭夜离珠之处,他顿时明白定是有魔教余孽知晓些许内情,声东击西,趁机夺取驭夜离珠。大骇之下不再多想,他急忙赶至密室,命人把守在外。应卓非开启重重暗层后取出木椟,发现驭夜离珠安然无恙,正放下心时,忽而眼前一晃,那藏珠之盒已然被夺去,这夺珠之人,显然早已身藏密室,只是令他万万想不到,这人竟是严北辙。
      一切不解困惑此时都答案揭晓。严北辙得了驭夜离珠,便杀人灭口。应卓非因十色引之毒,盖世的功力所剩无几。最终未能避开严北辙夺命一剑,透心而过,严北辙确定他断气后才谨慎离去。只是严北辙不知道,应卓非天生奇魄,心脏位置与常人相反,那一剑没有登时要了他性命。待到严北辙离去后,他艰难出了密室,便见处处火光冲天,想是严北辙为了掩盖真相,索性将越宸别宫一把火烧了。
      应卓非此时身体极弱,十色引的毒将他身体摧折甚深,而严北辙的一剑,无疑加速他生命流逝。他担忧应悟寒若是不明真相,迟早会被严北辙加害,为了儿子,他暂时还不能死。凭着这股信念,他挣扎出越宸别宫,却毕竟连受重创,到底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却也是老天有眼,终被出来放牛的李老汉给救了。只是他受伤太重,到底没有等到应悟寒回来便匆匆离世,临终交代李老汉务必要将这信送到应悟寒手上。
      李老汉见应悟寒整个人如泥塑一般,只是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他拍拍应悟寒肩膀,切声道:“应少侠,凡事想开些,毕竟死了的人,最大的愿望,是活着的人好好活。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大道理,早些年我婆娘死的时候,我只想追着她去,可丢下一屋子的孩子怎么办,咬咬牙也挺过去了。后来闹饥荒,孩子孙子一个个的饿死,留下我一个孤寡老头子,不也过来了,他们都在下面看着我呢,我得好好的活着,不能让他们在那里也过得不安生啊!”
      应悟寒似乎对那些淳朴的话语置若罔闻,他的脑子一片混沌,那个只求他幸福的父亲,那个等他回来喝桂花酒父亲,那个即使临死也担忧他处境的父亲,永远的不在了。记忆中严北辙俊雅的脸谦和的笑,现在只觉那笑暗藏杀机,伪作得恶心。
      他缓缓阂上眼,依旧静默,许久才睁开,只是那双眼里,再也寻不着丝毫情感,那个会在木兰花树下温暖笑着说出承诺的白衣少年,这一刻,便已死去。

      以为自己再次看到严北辙,自己会很激动,但不知何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伪君子做到你今天的成就,也算不容易了。这八年来,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当年你娶月离,也是因为驭夜离珠吗?”
      严北辙淡淡一笑,言语轻柔:“她是个意外。”
      应悟寒心下一叹,眼神蓦地一暗:“但是如今,我却必须亲手夺走她的幸福………”微微有些颤然,“拔出你的剑吧,今夜,说不定死的人,是我。”
      他扬手一挥,逝焰剑铮然出鞘,零星的月光投在上面,氤氲出赤红的剑气,流光烁影,不可直视。
      “你的炽焰之光,比之八年前,浓烈了不少。”严北辙淡淡一笑,往腰间轻轻一拍,划出一道白色光影,淡然无华,一如他本人,虽不眩目,却给人深刻印象。
      应悟寒长剑一推,那红光便直击严北辙,凝聚的剑气卷起一阵劲风,将严北辙宽大的衣炮吹散开来。
      严北辙仗剑护体,化去些许劲力,他凝身一跃,如飞天一般升至半空,他握剑在身前划了数道痕迹,动作极缓,却明明又是极快,那划起的剑光似乎凝成一团劲气,枝头的树叶悉数为起为其吸入,化做一个硕大的飞球,其中的叶子却似未动,劲力涌动之下,整个叶球便直直地朝应悟寒坠去。
      应悟寒不急不缓,横剑推拦,流溢的赤焰光芒封起一道屏障,将那叶球阻滞不前,淡白色的剑气和赤红色的剑光,源源不断的淌出,积聚在悬空的叶球上,那叶球终于承受不住,轰然破碎开,化为漫天的绿色齑粉。
      “你的日清之气已经练成,真是可喜可贺!”话才说完,应悟寒飞身一跃,头顶长剑似泻下万丈红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飞舞的黑衣隐隐透出绯色,眩目如此,同时激扬如此。
      严北辙望着宛若神龙游空的他,心下一叹,“他居然练成了烈焰噬天。”当既拢聚真气,剑尖顿然现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光。应悟寒剑身若血,涌动的劲气终于压制不住,披天盖地的朝严北辙席卷而来,严北辙剑尖的白光较之刚才更加暗淡,但周围暗流的气息却似蕴含了极大的能量。
      终于白色红色再次相逢,远远望去,只见红光白气激烈交锋,红色飞扬,白色朴淡,两色此消彼长,时而月华大盛,时而红光照野。
      最终,红色渐渐侵蚀了一切,天地如血般可怖。
      “我输了。”严北辙微扬唇角,却已止不住蜿蜒淌下的血流,“八年前,我在这里败给了你,今天,我同样赢不了你。”他身子忽而往后一倾,微微弓身,扶着剑才不致倒下。
      应悟寒见他这般模样,心里一阵惨然,丝毫没有取胜的快意,毕竟曾经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兄弟呵。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达到自己期盼已久的目标时,才发现,不过如此。
      他微微闭眼,声音有些涩然,“你为了那些虚名,究竟是何苦?”言下大是萧瑟。
      垂死的男子支离破碎得笑着,眼里是丝丝的苦涩。
      “北辙!”林间突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立而有人奔来,扶住严北辙。
      “表哥,他已经活不长了,你莫再为难他了。”女子声音有些哽咽。
      黑衣男子颓然站立,望着女子伤绝的模样,心里宛若针刺,他将剑深深插入土里。“月离,我是不是错了?”
      女子缓缓摇头,淡淡一笑,“这是他欠你的………”话未说完,竟吐出一口鲜血。
      “你怎么了?”应悟寒惊声沉呼。
      颜月离呼吸了好久,才能开口,她将头靠在严北辙额上:“你可知道,我在给你送行的酒里下了断肠草………”严北辙闭目一笑,有着无拟的幸福,“我知道………只是你好傻,为什么我走后,你也喝了那毒酒。”
      颜月离艰难一笑,眉目竟浮出少女的娇羞,“我是你的妻,你在哪里,我当然就随你去哪里。………只是苦了小翼,八岁就没了爹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恨我。”
      应悟寒有些莫名的心慌,“月离,快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断肠草无药可解,表哥你怎么糊涂了呢?”颜月离吃吃地笑着,再也支持不住,两人摇摇欲坠。
      他立刻扶住二人,不知为何,竟对曾经无比笃定的事怀疑起来,“你告诉我,当年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严北辙微微淡笑,有些欣慰,脸色却苍白得可怕,“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认识你这个朋友,可惜,我的出身注定我身不由己。当年那件事,是不是我做的已经不重要的,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打算活着回去, ……一命换一命,你心里的仇,现在能放下了吧!”
      应悟寒闻言神色惊变,如遭霹雳,“到底是为什么?你竟从不辩驳?”
      “你有你要守护的亲人,我也一样。”艰难地吸了口气,他继续道:“当年我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让我多活了八年,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的亲人可能为了维护我,做出一些伤害你的事,我无力阻挡,只能尽量降低………悟寒,我这一生,总是一错再错,对你,我亏欠实在太多,如今,只能一句对不起了。”终于费力将话说完,严北辙扯出一丝笑,望向颜月离,“跟着我,你受苦了,若是有来生,我一定要让你幸福……”身体终于无力的倒下,整个人散失了所有活气,只是唇边,隐约残存释然的笑意。
      应悟寒痛彻心扉,他这才明白为何来阻饶他的人为何武功越来越不济。的确,谁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可是严北辙,太执念了,难道他告诉自己真相自己难道会孤意报仇吗?
      应悟寒心下一叹,可能,他仍旧会。
      他摈开繁杂的思绪,抵住严北辙身上大穴,汇聚真气输入其中,“没用了,表哥。他心里太苦,早就有了死念。那日我说会证明给你看的,呵呵,我是不是做到了?我也要死了,你要珍重呵,以后一定要幸福啊,我们,都太傻了,……太傻了……”声音渐渐微弱,慢慢细便不可闻了。
      应悟寒踉跄站起,望着二人,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染上他的灵魂:“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八年的苦寒难道就为了今天的结局……呵呵,应悟寒,其实,最该死的人是你呵。”
      月色惨淡,洒在地上的一对男女身上,素衣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凄艳如悲伤的传说,强烈的视觉冲击似乎灼烧到应悟寒的双目,令他不忍再视。脑子里忽然有一席话语灿若日华:毕竟死了的人,最大的愿望,是活着的人好好活。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大道理,………他们都在下面看着我呢,我得好好的活着,不能让他们在那里也过得不安生啊!
      撞撞跌跌中,他出了隐秀林,此时失魂落魄的他全然没有发现林子一处暗角,藏着两个人,隐约可见一个是老人和一个孩子,那孩子待应悟寒走远,终于扑到死去的男女身上,突来的噩耗让他忘却了哭泣的本能,圆黑的眼里满是惊恐,他一边摇地上的人,一边喊道:“爹,娘,不要睡了,快起来啊………”当意识到地上的人再也不会醒时,泪,终于如倾泻的雨水,湿溽了他稚嫩的脸。
      老人僵直着身子,似望着无边的林木,眼神却失去焦距,口中喃喃自语:“难道,这么多年,我都错了?北辙,你太愚孝了,你不愿做的事,我会强硬逼你么?………追逐那些名利,难道得来的就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么?”一瞬间心死神灭,枯木朽折,苍老如斯。

      雨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纷纷扰扰,迷蒙了天地的界限。
      俊朗的男子此刻独坐在一新堆的土坟前,一度时时握着剑的手又重新的抚上了笛,笛声悠长连绵,曲调却是清绝哀伤,令人扼腕,他的脸上有着极度悲绝之后的从容,眸子里却一片黯灰。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快乐了吧,也许,后面的日子,会有别样的际遇在等着他,谁人能够知晓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十色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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