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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五三 铸钱之论 ...

  •   阿显与一名唤做俘薇的婢女细细交代这日的事宜,反复再三,再□□复,还是不放心。庄京莲将已睡着的霍嬗放到榻上盖好被子后,走到阿显与俘薇跟前道:

      “好了,我自己也知这些事。你不必担心了。”庄京莲宽慰着阿显。

      “夫人……”阿显却放心不下,忧虑地看着庄京莲。

      “阿显,少郎待你好,你珍惜机会才是。”庄京莲意味深长。头些日,霍光亲自上门求了她,许她准阿显随时由他调遣,且连夜挑了几个尚算满意的婢女,令阿显带她们学着做事,俘薇便是其中之一,以便今后霍光入宫侍奉陛下、或学习知识时,阿显跟随侍奉。

      这日,阿显便要随同入未央。可这俘薇也是刚来不久,笨手笨脚,阿显实在是不放心。但与其说不放心,倒不如说她不想进宫。

      阿显做出一副悻悻然的样子低下了头。她看得出庄京莲误会了霍光调遣她的原因:若霍光对她有意,她或可摆脱奴仆身份,即便无法与生来的贵族平起平坐,但至少不必对人低三下四。可阿显并不认可借婚姻来改变阶级一事,且对霍光毫无兴趣。奈何霍光当着庄京莲面下令,庄京莲又一口答应,人前阿显实在是违背不得。

      阿显又将重要事跟俘薇嘱咐了一番,这才不甚放心地罢了手,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门。她叹了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下了决心加快脚步,不多时便与霍光在车马房汇合。

      霍光已在马车上等候,见阿显来了,赶紧招手催促:“怎地这么能磨蹭,快些!”他说着自车门探出身子,忽然眼前一亮。

      今日的阿显未梳少女的双髻,却是将头发松松软软地缕至脑后收拢,只一把单髻随性地垂着。她着的曲裾料子比平日考究了些,画了眉、点了绛唇。打眼一看,不见了少女的稚嫩,平添了一分女子的娇媚。

      霍光不知怎地,觉得脸如火烧般热起来。他赶紧缩回了身子,藏进了马车内的阴影处,掩饰着自己泛红的面颊。

      阿显在马车边上迈了两步,但因曲裾紧绕,愣是没抬起来腿。她嫌弃地叹了一声:“就说不该按夫人意见穿衣!”说着,将曲裾一掀,敏捷地一跃上了车后,才又将曲裾覆于腿上。坐于车上整理发丝衣着时,才瞥见霍光不自然地缩在角落看着他处。“少郎,你看什么呢?”阿显说着,也随霍光向车子角落望去,“该不会有蟑螂吧?”

      “什么张郞李郞的……”霍光啐了句,忍不住趁说话的间隙又瞟了阿显几眼。真好看——霍光在心里默念——感觉比初见到卉紫时,还觉得更好看。卉紫因着与娘亲太像,更多是亲切舒适,但此时的阿显,却是单纯的悦目,比那号称南国美女的阿嫂,更要好看。

      “你夸我呢?!”阿显忽然问了句。

      霍光一愣,这才察觉,自己已将“真好看”三个字不觉说出了口。他赶紧捂住嘴巴,赧然别过头去。

      “我还想着夫人这么弄了一番,怪怪的。”阿显笑逐颜开,“看来着实不错,竟让你夸奖了。也好,按夫人意思,随少郎出门,要体面些!”

      霍光见平白出现好大一个台阶,赶紧就坡下驴:“没错,看你妆办的还行,我便也放心了!随我入宫之事陛下已准许,你用心服侍,话不要多!”

      阿显倒也给面子,痛快点头应声。

      前次入宫赴春日宴,霍光和阿显是随着庄京莲乘马车入了永巷,后自内宫行至宴席处。今次,却是随着霍光直接由东宫角门入内,至朝臣的车马房下车,步行经由未央前殿去宣室殿。前殿巍峨,阿显难免多看两眼,心生感叹。

      未央本就借龙首山势而建,是长安城的高点。前殿又建在九阶台之上,更显高大恢弘。行走在台阶之下仰视,只见其映衬在湛蓝天幕之上,仿若天宫般云端而建,神秘高远。

      阿显久久难以调转视线。侧耳细听,只闻空中不断飘来断断续续的声弧,便知朝政探讨正热,说不定就有霍光前些日所言的缗法一事。

      这,可是两千多年前的政治中心。

      思及此,一股奇怪的感念自阿显胸口陡然而生,令她汗毛倒立,须臾,对祖宗的崇拜、对时空的敬畏便充盈了心房。她按了按胸口平复了下情绪,再次回望前殿一眼,便加快了脚步追随霍光而去。

      阿显知道汉武帝。她对历史研究甚少,但奈何影视形象太多。经典如宝国老师版,时尚如小明老师版,再加上其他作为配角出现的各种版本。总结下来,人们对于帝王的猜想,总在一个固有模式上。谥号偏文的俊秀儒雅,谥号偏武的英武威严。见到刘彻的那一刻,她知道这个模式可能没错,毕竟相由心生,何况帝王家族都是优选基因,长好看的几率低不到哪去。

      刘彻的身材高大颀长,但平心而论五官并不出众。可阿显的目光触及他的一刹那,却被他周身缭绕的帝王贵气所震慑。比如眼睛,刘彻这双眼,丹凤、瑞凤、睡凤、桃花、柳叶统统不贴边。但那又何防,谁有他这般双目如矩、不怒自威?

      阿显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挪了两步躲在了霍光身后。霍光有所察觉,悄悄伸手轻拍了下阿显手臂以示安抚。

      刘彻一干人自殿外入内,步履匆匆地经过候在宣室殿内霍光、阿显面前时,带过一股清风。刘彻知道霍光今日起带自家奴仆服侍,但他未放在心上,此时更未留意到这不出众的小奴。

      刘彻坐定后,便吩咐了一句:“霍光,后面听着去。”

      霍光称诺,便带着阿显向着屏风之后去了。二人才走到后面坐定,阿显便熟练地为霍光研墨、展开竹简。

      “嘘!”霍光压住了阿显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制造噪音,“听。”

      阿显会意,便跪坐在地同霍光一起听起来。听了一会儿,便听懂了,他们在说发行新币的事宜。币制确认以五铢为基,但样式、径长、厚度还在探讨。这其中,有人以钱币本身价值为导向定论;也有人以营造市井新气象为由建议重外观;还有人很单纯,只谈是否好拿、是否便于多拿。总体看来,大家意见趋向一致,无较大矛盾,听来此事很快会有结论。

      “这个钱这么讲究尺寸物料,难不成,这钱本身有价值?”阿显疑惑道。

      霍光像看怪物一样看阿显:“这钱不值钱,何以买卖?”

      阿显有些困惑:“可我家乡的钱,本身就不值钱……”

      “是何意?”霍光不解。

      “就是……像是……”阿显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已察觉,这个问题变得高深起来了。她想了想,尝试道:“比如,我用一块绣工特殊、难以仿造的布,代替这五铢钱,不是更轻更便捷?”

      “有一段日子之前,张汤、桑弘羊带头强制宗亲贵族买了白鹿皮帛,还改了礼制,说是进贡托献宝物用,不用白鹿皮托扶,那宝物便不是宝物了。光靠卖白鹿皮,就赚了个盆满钵满。”霍光说着,问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白鹿皮?”阿显琢磨了一番,摇头,“不是,我说的这布,它就是钱,是可以拿去市集买吃买喝买用品的钱,它不是宝物。”

      “这如何可能?”霍光反驳,“你有何凭据说着布就值五铢钱?”

      阿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方法类同于五铢钱的推行。”

      霍光恍然。罢旧钱、推五铢,说起来还不是朝廷一声令下。那么,若单独设计几款轻便布帛,由朝廷决定不同样式等值多少铢铜币,而后在小范围内流通,似是可行的。“这不就是债契吗?”霍光忽然道。

      阿显又皱眉思量一番,似懂非懂地点头:“好像是。”

      “假设,你我按手上钱量制了等量布帛,以布帛交换记账、互相买了些物品。若想要钱时,可统计下各自手上布帛,再将两人的钱按各自手上的布帛数分好,不就可以了?”霍光思量道。

      阿显点头:“是这个意思……”但是现代用纸币,也没有按纸币再去划分一遍钱的步骤,说白了,铜币的作用自中间省去了。

      “那么,若有第三人、第四人,乃至,如有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村落,那么村落范畴内,皆可用此债契互换所需货物,甚至不必再根据债契,去重新分配一遍钱币。”霍光又道。

      阿显眼睛一亮,点头道:“是了是了,是这个意思!”

      霍光摊摊手:“可是,此时说此事又有何用。”

      阿显一想也是。在对钱币“面值”尚无成形意识的时代,以实价决定币值,反倒是最易普及、最为大众理解的办法。“可是,”阿显说着,指了指外面,“我听他们似乎在商议办法应对各郡自行铸币带来的质、量问题。为何不由朝廷统一铸造,既可把控标准、也可把控流通量?”

      霍光细细凝望着阿显,沉默起来。

      “又怎么了?”阿显诧异地问道。

      “阿显,”霍光开口,“你怕疼吗?”说着,霍光的视线自阿显的唇至鼻,鼻至眼,而后向右,移到了阿显的左耳处定住。

      阿显自然察觉得到霍光这诡异的视线流转。她慌忙抓紧了衣领,退后警惕道:“好小子,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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