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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二 门庭若市 ...

  •   卉紫最终也没能问出循翁的身份。对话不过严肃了一秒,便被循翁嬉笑着掩过去了。但她对循翁的话耿耿于怀。回想初见、跟随的日子,大到占卜天地万象、小到对话的一字一句,卉紫愈发觉得循翁不同寻常——并非能力不俗,而是……

      但,这可能吗?

      卉紫犹疑中自角落的小门入了院子,未留神一身着赭石朝服的人自正门闯入疾行而来。那人身材瘦骨嶙峋、微低着头显得满脸阴郁。张屯长余光瞥见,正要提醒,卉紫却一个大步跨进了房内。他赶紧抓住院内奴仆问:“来人是谁?”

      韩焉朝中为臣,能从正门登堂入室的必是贵客,何况已过晌午此人还身着朝服,定是从公务上直接赶来的。卉紫既然不能亮出身份,便也不可与此类人打照面。

      待奴仆言明,张屯长脱口道:“不论如何,拦着。”他虽这样说,却也知拦住此人难度太大。他不敢耽搁,赶紧进了房门。

      才进门,便见卉紫自背后攀在韩焉肩膀上呢喃耳语的亲昵模样。

      见了来人,韩焉也只是挑眉望了一眼,仍毫无顾忌地由着卉紫在背上私语,执笔书写间,不时动动唇角算是一笑。

      “院外来人,我先带夫人回避吧。”张屯长也顾不上尴尬,请令道。

      韩焉点点头,挥手示意卉紫跟张屯长出去,但嘴上却答了句:“也无碍的。”

      卉紫正在讲在循翁处的见闻,话才一半不得不咽下去,吹着腮不悦地向外走去,谁知出了门才要拐弯便瞥见不远处起了争执,凝神细看间,只觉来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见那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脸的棱角如刀斧雕琢一般,看起来阴狠刻薄。

      忽地,她脚步趔趄了一下。张屯长及时相扶,心知卉紫已认出那人是张汤。二人赶紧闪过一边躲起,卉紫压低声音道:“他来干什么?”

      “莫怕,他不是冲你来的。”张屯长安慰道。

      “我当然知道。”卉紫呛声道。她自然不会忘记在未央宫仅有的两次谋面,一次为良美人,一次为自己的血缘身份。张汤为人重律、自视严明公正,待人待己自有一套定律甚至到了执拗苛责的地步,听说他在家中几时晨起、就寝、用膳都分毫不差,家人奴仆也一并要求,为官更是刁钻刻薄冷酷无情,最好咄咄逼人致犯下之人走投无路的样子。卉紫既已淡出未央,张汤自然不屑于纠缠于一个失宠的后宫女子。

      那他只可能为韩焉而来。可他与韩焉,总不会是异党结盟,从此携手走上康庄大道吧?

      所以,卉紫直接问道:“韩少琛,出了什么事?”

      张屯长一愣。他对于卉紫知晓自己身份的事了然,但长久以来,这是卉紫第一次以此名呼他,严肃正式溢于言表。

      “未央欲为瑞云夫人身份一事翻案,但要犯死于狱中,张汤怀疑此事是主公所为,暗中查探数月后,当面纠缠至今。”张屯长直言道。

      “翻案?”卉紫诧异。

      “邢夫人事迹败露,已软禁于凤凰殿,地位还不及尹诚婕妤。一日尹诚婕妤对面相遇邢夫人,觉得不适,便借二皇子之口下令:今后尹诚婕妤所到之处,邢夫人回避。”张屯长又加了句。

      “啊?”卉紫瞠目结舌,“尹诚婕妤是谁?”

      “黄婕妤。”张屯长说罢,叹了口气:得,全说了。

      “尹诚婕妤……黄子玉?尹邢避面?她俩?”卉紫重复了句。心下暗道:我的天,这怎么一个雷接一个雷?尹邢不是因对方太美自愧不如而避面吗?那“尹”不是尹姓姬妾吗?怎地成了封号?“我滴个乖乖……”卉紫抚着胸口叹道,“未央宫八卦这么多,居然没人跟我讲。你还知道啥?”

      张屯长敛眉思量了一下,摇摇头。

      此时张汤已入室内,二人便蹑手蹑脚地移到窗下偷听。

      “廷尉,怎地今日还追上门了。”韩焉语气淡然地笑问。

      张汤本已升任御史大夫,闻听韩焉仍以廷尉称呼,心头不满,但此时他的紧要之事在于攻击韩焉,便未计较此事,却是开门见山递出一物:“此乃人犯毙命的伤口,此乃凶犯所执武器。据汤所知,此凶犯表面上是期门,实际是你麾下特卫,名为……”张汤此时压低了声音。

      但窗外二人还是听得真切。卉紫仅问了张屯长一句,便知张汤所言之人便是那倒戈的鹰隼之一。犯人颈间伤口剖面呈三角形,而那特卫所执武器,正是特制仅有的钢棍,剖面为方,四角锋利、四面钝化,若是在皮肉上拉一下,确实会产生剖面三角形的粗糙创伤。

      里面还在不见烽烟地争辩,又一人进入。卉紫听见来人说话,起身攀在窗角偷偷一望,惊得脸都变形了,蹑手蹑脚地缩回身子暗自缓和情绪。今天家里也太热闹了吧?门庭若市啊!

      “你最初怎地没发现此事?此刻难不成是为了落实罪名拼凑来的证据?”韩焉讥笑道。

      张汤最听不得这种话,他愤然反驳道:“这要问你的特卫,怎地近期行事无章、露了马脚!”

      这时新来的人说话了:“廷尉此言差矣,朝中皆知韩大夫所辖特卫为陛下所用,是陛下的人,怎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成了韩大夫拥兵自重了。再者说,廷尉手段人尽皆知,特卫不过血肉之躯,又如何扛得住你日日盯时时问,说不准还有严刑拷问呢。”

      若不是在军营中便知那一百二十鹰隼交给了谁,此时卉紫差点就信了说话之人当真在为韩焉辩白。但这所谓“辩白”,实则是为掩饰那句“近期行事无章”、怕易契一事为韩焉发觉。

      “你来又是为了何事?”韩焉看向一袭男装眉宇英气的良平义。

      张汤却连头都不抬,不屑道:“哼,牝鸡司晨。”最近刘彻开始许良平义和几位近臣谋面旁听议事,张汤才知昔日他审定的打入冷宫的嫔妾竟有能耐以此面目示人。虽不知陛下委任这嫔妾何事,但他仍觉得陛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良平义倒不计较张汤所言,只对韩焉道:“随意走走,随意——看看——”说罢使了个眼色。
      韩焉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良平义道了谢,转身便出去了。

      这头窗根下,卉紫还在琢磨屋里的事,忽然电光火石地想到什么,丢下张屯长弹起身子向小路上奔。

      可卉紫还是晚了一步,在良平义身后到了自己的院子。

      良平义察觉来人、回头报以久违地一笑。卉紫则佯做高兴拉着她进了院,情绪半真半假。那百余鹰隼之事本就不该为韩家所知,所以韩焉对良平义不动声色,卉紫自然也保持缄默。何况对于良平义有意护住卉紫踪迹一事,卉紫心存感激,

      “你可还好?”良平义问候道。

      “嗯!”卉紫点头,“轻松快乐,算是无忧无虑!”

      良平义打量了下这院中布景,见自己所处的木头凉亭明显是专门改建,便知韩焉用心。再看卉紫回答时自然流露的神情,便也知她所言不虚。

      良平义心底有点五味陈杂。

      诈出百余鹰隼一事,数量上败了,计谋上却成了。刘彻果然以此探知鹰隼水深,一百二十倒戈依然撼动不了分毫,疑虑与日俱增,表面虽漫不经心,实则已刻意疏远并减少韩焉伴上频率,并开始培养新人。如此,朝堂众臣上对韩焉的忌惮自然少了一分,且韩焉多年狼藉声名在外,便有了个别胆大不怕事的开始孤立排挤他。

      加之,良平义又不时匿名泄露些“线索”给廷尉署,导致张汤对韩焉如索命冤魂一般纠缠。张汤行事世人皆知,于是又有人对韩焉避之不及、生怕殃及。

      韩焉向来支持者甚少,即便有一人与之作对,他的天平就会倾斜。朝上文臣武将的抵触,外加地位举足轻重的平阳公主视其为眼中钉,又有良平义暗中针对挑拨。韩焉的处境,可谓是内忧外患了。

      可是——良平义看着卉紫适才的表情,那双眼眸澄澈明净、亮若星辰,惬意幸福之感自心底流淌,是做不了假的。该是多么深沉的城府、多么稳固的心神,才让韩焉在山雨欲来之时泰然自若、不显分毫异色;又是多少分的情意,让他如此用心地护着卉紫的周全。

      然而以上,只能引起良平义的遐想,以及一点点的震撼。真正让良平义觉得可怕的是:她接管一百二十鹰隼之后,第一个任务便是接续江都王刘建的案子。接手时案件已进程一半,接下来便是顺利定案、落罪、行刑即可。可原定一同弃市、已制发行刑文书的刘细君,却是韩焉那头的令做主救下。良平义永远也忘不了孤苦无依的刘细君踏入未央宫时,幼儿脸庞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表情。若她亲自至江都办案、亲自见这幼女,她也会留其一命!可是,韩焉分明与她一样在长安,与她一样仅是阅览文书、听鹰隼汇报进展,可她却未能留意此女,更未敢多一事签发特令赦免幼女死刑。

      至后来趁天下大赦之际,鹰隼主张替景帝朝胶东康王刘寄翻案,良平义才真正意识到,或许以往对鹰隼解读有误。

      景帝三年吴楚七国之乱,淮南国暗自屯兵备战,亦想趁乱分一杯羹。胶东康王刘寄素来与刘启亲近,听闻此事心急如焚,便也暗自造战车备弓矢,以便挺身而出。但没成想,七国论罪时,刘寄被一并告发,他多番否认解释、加之景帝仁厚顾念旧情,最终未落罪,可王权形同虚设、名声尽毁。为此他哀哀欲绝、抑郁而终,死前连太子都没敢立。此事举胶东国皆知,奈何民声不上达,中间官员又不想惹麻烦,便一直拖到遗忘,至今年因孛星而大赦天下。

      后良平义竭力多番追踪鹰隼执勤史,才发现这可能是一支从头死忠到脚的队伍,忠于刘彻之意,更敢于死谏勒马。不处其中,不知其事。随着审定的文书、接到的密信日渐增多,良平义越发的迷茫。

      甚至,还有一丝畏惧——畏惧于韩焉的专一、畏惧于他居然心甘情愿地一力承担一些舆论。她不是在褒奖韩焉,只是她忽然意识到,或许韩焉于刘彻来说,并非是普通的“左膀右臂”。为什么他能准确揣测圣意?为什么他敢不经授意便自作主张?为什么他敢僭越身份提出诉求?甚至他敢顶撞忤逆刘彻?

      他不是自己曾认为的只手遮天,他根本就是刘彻身体的一部分吗,他们分明是一个人啊。

      碧儿为私,鹰隼为公。处心积虑拉韩焉下马、在刘彻心头剜肉,当真是明智之举吗?私恨不可动摇国本,这是她允许自己任性妄为的一道边界线。可她忐忑,若一步走偏,便可能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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