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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六七 反思长安事 ...

  •   行至大营,张屯长令人将卉紫和阿凡送回药帐,便押送骨都侯去了将军帐。

      但才进去不多时,身着亵服已然准备休憩的霍去病便披着长衫冷着脸冲了出来,直奔药帐而去。张屯长随之出来,将骨都侯交给了一旁等候的一位军侯、以礼道:“将军有令,留在我营,严加看管但不得怠慢。”

      军侯点头:“知道了。”

      张屯长随后行了军礼,转身欲走。

      “等等!”那骨都侯唤住了张屯长。

      “如何?”张屯长回身。

      “将军为何不治罪于我?”骨都侯不解。

      “我等知道,你于休屠王决定归降时便是唯一不从之人,随行至此不过是权宜之计。适才虽是偷袭为人不齿,然则为国为家也无可厚非。”张屯长道。

      若将此人放回匈奴部族、待置郡后留其在此参与自治实在令人不放心;若以收归汉军重用、作宽和大度之态来感化收买,又不太现实;略做考量,霍去病便决定将他带回河东,留在塞曹掾史李应治地内监督。丢进汉人堆里、给娶个汉人媳妇,消磨一下他的意志。表现得当就由他去,若有异动绝不留情。

      骨都侯闻言,仿佛有些理解。但随即又疑惑:“就算不治我反抗偷袭之罪,但伤了那医徒,他为何也不罚我?”

      张屯长有些不明所以。

      骨都侯见状,嗤笑一声:“不要当我不知道,不过一个小医徒,竟有你暗中护卫。何况那霍将军一听说此人伤了,草草地断了我的事,急匆匆去了。此人,该是至关重要之人吧?他是谁?”

      张屯长只是微微一笑,没再作答。

      霍去病赶到药帐时,卉紫肩上的箭簇早已拔出。他有些惊异地看着还能直着身子坐着的卉紫,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额上的虚汗,脱口便道:“你怎还坐在这!”

      卉紫哆嗦着嘴唇,没好气道:“我不坐在这,你盼我死了不成……”

      霍去病一愣,却不多解释。他看了看卉紫肩上血已凝住的伤口,又顺着视线向下看去,见卉紫正按循翁指示以右手捏住左手肘弯穴位。回头看了看循翁正淡定地调药,便知已无大碍,心下松了口气。

      “你琢磨什么呢?”卉紫见他左顾右盼的,忍不住问了句。

      “你脸都白了,怎话还这么多?”霍去病回了句。

      “脸白也不耽误说话……”卉紫嘟哝了句。

      霍去病听了便要笑,但一忍再忍,硬做出一副严肃模样叮嘱了句:“好好休息,勿要乱闯,耽误大事。”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卉紫茫然眨眼,转向循翁:“师父,他这是冲谁呢?”

      循翁一边捣药,一边笑着叹息。

      霍去病才跨出药帐,浑身紧绷的情绪才松懈下来。他看向远方的暗夜,视线变得虚无。会骑马、能行军、不怕伤、不怕疼。这已经是现在的她了。

      次日北地、陇西郡守至,上地、朔方、云中使者至,霍去病持节代朝廷正式颁布了置郡令:并雍凉、武威之地为武威郡,西向张掖、敦煌、酒泉各置为郡,令云中、上地、北地、安定、陇西、天水、武等郡划定部分汉民以丰厚政策动员其向西迁徙,同时定编军队,以负责四郡的戍边、生产、发展。而匈奴降众则主要分四处补入陇西、北地、上地、云中,重新划定户籍,剩余特殊人物则单独分配,包括前些日禁足汉军营的匈奴骨都侯便由北地郡负责特殊关照。置郡、分流编册、徙边戍边方案等耗费三日之久。

      一切议定的那日下午,河西空地设了简朴却也用心的流水席,意为迎来和送往。

      卉紫早就吃饱了,在药帐这头以一把小锤子凿一把弩机。这还是她刚混入汉军时得的武器,束之高阁锈迹斑斑,以至机关艰涩难用。

      张屯长也坐在一旁敲敲打打,对武器做日常保养和维护。

      卉紫妄图将楔处敲松以拆动扳机,但多次凿击未果,不由得有些泄气,将锤子向地上一扔,气鼓鼓地看向张屯长。才要说话,便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见是高不识身边的一个骑兵奔跑而至,气喘吁吁地请张屯长去见高司马,言语之外神情还有些紧张。

      张屯长愣了愣,随即便将弩机收好,擦擦手起身。

      “怎么啦?”卉紫跟着问了一声。

      “与你何干!”那骑兵一急,便斥了句。转头又催张屯长,“张屯长,你可快些。”

      这张屯长也不是高不识编下的,今日氛围这么好,高不识是有什么急事叫张屯长?卉紫吃饱喝足闲心大起,便也擦擦手,起身蹑手蹑脚地跟着去了。

      因着前方空地流水席还未结束,军营较往日人少了些许,高不识帐前更是出乎意料地无人把守。卉紫亦步亦趋地跟来,原本只是闲着没事儿好奇一番,谁知至帐窗下踮脚向里一窥,方觉出了不寻常——张屯长并未向军司马高不识行军礼,与那骑兵三人并肩而立平等相视,起先神情严肃,而后张屯长竟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卉紫想绕一边寻个离二人近的地方偷听一番,谁知才走两步便被里面发现。正猫着腰的卉紫听闻呵责,便一脸尬笑地回头看向张屯长。可张屯长并未如往常那般随和,却是面色严峻瞥了卉紫一眼,转身又入了营帐。

      卉紫直起身:这是何意?不怕被她听到吗?直觉异样,她也不再避讳,大大方方贴在帐子上听起来。

      不消片刻,卉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西边天空云霞缭绕、漫染天际。前方空地仍觥筹鼎盛,谈笑风生。卉紫倚在营帐上屈腿而坐,头深深埋在臂弯中。

      身边一串脚步声临近,在身侧止住。来人弯身触了下卉紫肩膀:“起来吧,就要入夜,夜里凉。”他轻声道,待卉紫抬头,见她的脸颊反射着微弱的光,细看已泪流满面。

      “是真的?”卉紫看着张屯长,只问了一句。

      “是,我也是刻意让你听见。”张屯长坦白道。

      “高不识也……是鹰……?”卉紫问。

      这次张屯长没再回答。

      卉紫扭回头。她亲耳听见,自己有了论断,无需张屯长回答。而且此事,越少提及越好。

      适才,她听帐内高不识对张屯长说,鹰隼不在册明卫暴露一百又二,皆已暗中面见陛下、全部易契易主。且此一百零二人得到的第一条共同的密令,便是继续听从鹰隼指示高效完成任务,但所见所闻所知,需定期向一人汇报。那人,竟是良平义。而帐内的高不识和来寻张屯长的骑兵,听起来皆为这一百零二人以外的不在册明卫。

      卉紫忽地抬头看向张屯长,正想张口确认一事,但怕一站一坐距离太远、说话太大声让人听了去,便赶紧起身垮了一步,抬头迫近张屯长视线:“你是在册明卫?这一百零二人都这么容易弃主倒戈了,你一个身份明确之人,怎还会被高不识专程告知此事?”

      张屯长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思量了一番,才开口道:“你是主公的人,少琛的任务之一,便是宁死也要护你周全。”

      卉紫抬头看去,见张屯长垂手而立,风度仪表竟与往常听令奔走的小屯长截然不同。他怀着尊重之心,坦然而坚定地看着自己。“少琛?张——少琛?”卉紫念道。忽地,她觉得张屯长有些面熟。

      张屯长忍不住一笑,未置可否。

      “你为何故意让我听见?”卉紫追问。

      “主公真心待你,我希望你能再用心些。”张屯长不再笑了,说得郑重其事。跟随韩焉多年,其身边千帆过尽,但真正为男女情爱所累,卉紫却是头一个。对韩焉,他劝是劝不动了,只能继续护着。

      卉紫适才便已脆弱的心,陡然便裂了缝,随即疼痛缓缓溢漏,眼前连连浮现的是离开前几日的光景。她恍然才忆起,一口答应她随循翁入营的韩焉,眼中明明有不舍和落寞,可她兴奋当头竟未发觉。

      说到底,河西受降不就是河西受降?虽历史不曾有细节描述,但大底也跑不偏事实走向。她为什么一定要来看?循翁为什么一定要带她应征?

      霍去病,又为什么一定要点名循翁师徒?

      卉紫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却极不清晰。她赶忙提起衣襟,转身向着主营跑去。她脚步很快,生怕忘却适才的闪念。

      黄昏已去,天色渐暗。霍去病一人在帐中书信,觉得双目发胀,便出声令人掌灯。谁知侍从未入,进来的却是卉紫。

      霍去病见卉紫神色匆匆,不解道:“你怎么了?”

      卉紫扫了一眼案几,脱口道:“你怎么又在写家书!”

      霍去病低头看了看,应答道:“霍光还在家中,我当然挂心。”

      卉紫应了一声,想起来的目的,便赶紧抹干了脸颊,正色道:“我有一事相求。”

      霍去病点头,示意卉紫继续。

      “我……”卉紫低下头,略感难以启齿。但须臾,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如可以……可否令张屯长护送我先回去……”

      霍去病放下笔,坐直抬头看着站在前方的卉紫。半晌才道:“不可。”

      其实拒绝已在意料之中。她既非身份特殊、也非身负重命,仅仅是个方技罢了,何德何能走此后门。但这“不可”二字,还是如重锤在她心门一击。她垂首叹息,又道:“那我能问你,你当初为何点名调我师徒入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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