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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五七 王夫人哀逝 ...

  •   王夫人走得并不安详。

      原本在太医联合治疗□□征尚算平稳,谁知忽然咳血旧疾发作,转瞬人便如抽干了精气、虚弱的仿佛狂风之下的微微火光,一吹即灭。可她心中念念不忘独子刘闳,弥留当中依然竭尽浑身气力、强撑着不啃咽气,奈何精神涣散不得集中,喉咙咕噜作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股执念几经辗转不得释放,最终化作哀戚的泪,自浊白的双目中缓缓流下,迷蒙的视线中挣扎着四顾找寻。

      满屋哀声不断,刘闳更是彷徨无助地放声大哭,在蓉儿怀里抽动挣扎,却因王夫人犯得是咳血旧疾而不被允许上前。

      “王夫人,不必担心闳儿,我在。”卫子夫满面泪痕,避开床上的血迹,自尚还干净之处握了握王夫人手腕。

      “王夫人,我们都在,不会令闳儿受委屈。”邢雨诗也嘤嘤哭着,跟着念了一句。话音一落,附和声四起。

      门外通传还未毕,处理完朝政的刘彻疾步入内,拨开众人遮挡及榻前太医,径直坐到榻边执起王夫人沾满血迹的手:“姒儿,”刘彻哀痛至极,“朕对不住你,朕出去这两日是为了……”

      原本还神志不清的王夫人听到刘彻的声音,仿佛凭空注入一股力量,凝神而醒。她拼尽全力扬起头,看着眼前那团朦胧的剪影,气若游丝道:“陛下,我怕是……闳儿……”

      “陛下,”立在旁边的太医忧心忡忡地提醒,“这血脏,我等不怕,可您是……”

      刘彻手一挥,打断了太医的话。他平复了一下心绪,眉头却依然紧蹙,欠了欠身子向前柔声道:“姒儿,朕在。”

      “闳儿他……”王夫人还未说完,忽然捂着胸口急促喘息起来,严重之时身体前翻后仰不得自控,仿若要把体内最后一口气赶紧倒出。即便如此,她嶙峋骨瘦的双手仍死死攥住刘彻,指尖深深嵌入刘彻皮肉。

      “陛下,这——”太医尽职责,忧虑提示。

      “朕是天子,怕它作甚!”刘彻斥道,眼泪随情绪倾泻。他语气一转,压低声音对王夫人道,“姒儿,放心,朕一定照顾好闳儿,朕给他封王、封地,朕定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一生平安!”

      话音刚落,王夫人恍若去了心事,紧攥的手自刘彻腕上脱落。她长长地吁了最后一口气,瘫软在榻上,本就因失明而无神的双眼逐渐失焦,不多时便沉静而去、再唤不醒。

      刘彻默默地流泪许久,最终深吸口气,仰头合目哀叹一声。他放下了王夫人的手,接过太医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了两下后,站起身来:“子夫,朕看完了,接下来按礼制走吧。”

      “诺。”卫子夫哀哀应声。

      刘彻点了点头,走到刘闳跟前:“闳儿,好好送你母亲,做好临华殿的主。”

      刘闳还在嚎啕痛哭中,根本不应刘彻的声。刘彻怜惜地欲伸手触碰,忽然想起手上还脏,便改为柔柔一笑,起身向外走去。

      身后,整个临华殿哀嚎痛哭起来。

      刘闳自小在母亲呵护下长大,对母亲的依赖可想而知。且长乐不比未央,此地安乐祥和远离纷争,故刘闳自小平安、未见多少肮脏之事。八岁的他面对生母离世这一变故,自然受了不小冲击,原本天真烂漫的孩子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多愁善感起来,多日无眠、滴水不进。

      受卫子夫、邢雨诗双重委托的小黄几乎日日伴在刘闳身侧,一是奉命而为,担心刘闳身体有损、心思过重做出傻事;二是,小黄每每看到刘闳尚还挂着婴儿肥的红润小脸便会想起家中的弟弟,是真心的关爱他。小黄没有满腹学识,却知道很多民间歌谣和传说故事,加之态度始终赤诚恳切,不久便也化解了刘闳的心防,令刘闳开口诉说起担忧、痛心和委屈,也在小黄的关怀之下开始进食。

      “顺常姨娘,”刘闳对黄子玉有着独特的称呼,“你说的是真的吗?”夜色朦胧下,刘闳望着夜空,微蹙的眉眼流露的忧思与稚嫩的面庞极不相称,眼神中流露着一丝向往。

      “当然了,天上有天宫,有玉皇、有仙官、也有普通的小仙。那玉皇,就好似你的父皇一样。”黄子玉说的有板有眼。

      “那我便放心了。母亲不过是回到天上去了,那里也有市井集市,有母亲的房屋、吃食。我早晚还能见到她。”刘闳学着大人的语气、故作坚强地说着,坚守了片刻却还是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黄子玉叹了口气,爱怜地抚了抚刘闳的后脑,随他一并看向星辉满天的夜空,柔声安慰道:“闳儿莫怕,你母亲会在天上看着你,会一直守护你。若你有心事,心中默念,你母亲便会一一听了去,便会在你心底指导你做正确的选择。”黄子玉说着,亦是满眼向往,“闳儿,你一定要善良,要做个好人,但善良绝不等于软弱可欺。你若封了王,就一定要守护好自己治理的封地、固守本分,替你父皇分忧。”

      刘闳年纪不大,但已能分辨是非。他见黄子玉所言诚挚正直,回想起这十数日来她的关怀备至,一时心中暖流涌动,泪水夺眶而出,积压数日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

      借着王夫人哀逝、刘闳守丧的时间,小黄在长乐宫与刘闳一起度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安静时光。然而随着丧礼完毕、刘彻自甘泉宫部署受降一事归来后,平静无波的水面下似乎再起暗涌。

      几日来邢雨诗不断向临华殿送着日常物资以示关怀,不时唤小黄来凤凰殿说刘闳近况、小黄不得已,便带刘闳前来走了几遭。为掩盖她并未向刘闳传达凤凰殿优厚待遇一事,小黄也苦思了一番,毕竟她不可能教刘闳替自己撒谎。但刘闳自小受教于知书达理的王夫人,待人接物自然礼貌得仪,倒也不用小黄叮嘱,见了怀孕的邢夫人自然也会说些赞扬凤凰殿和歆羡的体贴话哄其开心,便也凑巧蒙混过去。

      故而,当刘彻这日晚上坐在椒房殿堂上,忽然向堂下坐的几位走动较勤的姬妾提及刘闳的日常起居之时,邢雨诗觉得似乎有机可乘。

      殿内除了她与卫子夫,还有李夫人、胡婕妤、稳韩婕妤,最后便是顺常黄子玉。

      李夫人自产子后身子一直不太康健,况照料新生儿耗费极大精力,她断不可能收养刘闳。稳韩便是那个由八子提为婕妤不久的姬妾,平日过于本分老实完全没有存在感,没有培养皇子的资质。胡婕妤口无遮拦胸大无脑毫无竞争力。黄子玉,一个出身奴仆的卑贱女子罢了,与稳韩一样不够资格。

      邢雨诗看向卫子夫,心下又有些没把握。她是后宫之主,若暂无合适的监护人,便会顺推卫子夫来带养刘闳。早先听闻卫子夫也有此意以巩固皇后势力,不知现下她作何感想?

      刘彻此时也有些迷惘。算下来阖宫唯有堂下几人与王夫人有些交情,可此六人中却也无他满意之人。李妍伺育刘髆较为辛苦,胡婕妤德行不够,稳韩不能担责,黄子玉出身不好。可邢雨诗——刘彻眼光在邢雨诗身上逡巡一番,有了些犹豫——她能对家中大义灭亲,虽于女子来讲如此深明大义实乃不易,但刘彻总觉得隐隐有些芥蒂横亘于他面前。他目光转向一旁低头饮水的卫子夫,心下想起了前些日江离殿中与良平义闲聊时,良平义所提梁王刘武之事。

      原本刘彻属意卫子夫,但良平义所说在理,他便动摇了。可卫子夫与祖母窦氏并不同。窦氏胸有权谋城府不亚于男子,卫子夫则不然,若论温婉得仪无人可出其右,也断无能力染指朝纲。

      此时缄默不语的卫子夫也怀有心事。梁王刘武一事,同样的话良平义对她也说了,卫子夫当时为之一振,才意识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收养刘闳她首要是出于道义,其次是借力巩固自己与刘据地位。然而真能如自己所愿吗?若收养刘闳,且不说大事,即便吃喝拉撒若她稍有偏颇闪失,也容易落人口舌。刘据与刘闳几近同龄,更容易被人对比,如此岂不是风险大于利益?

      当众人都缄默的时候,如胡婕妤一般的人则是打破沉默的利器。她发挥了一贯的无脑本色,口无遮拦开口便讲:“妾认为,皇后与邢夫人再合适不过,无论地位学识,都可为闳儿提供绝佳的条件。”她说着,一笑道,“不过太子正是关键时期,不知皇后是否有精力顾及?”

      “若按你这么说,邢夫人刚刚有孕,自然也无暇顾及了。”李夫人补了一句。

      “这——”胡婕妤一时语塞,脑子来不及转,便强辩道,“离临盆还有七八个月呢,慢慢的闳儿便能照料自己了。若不然,你说说怎么办?”胡婕妤将问题抛给李夫人。

      “陛下见谅,妾当真无精力照拂闳儿了。”李夫人倒是坦诚。

      “这便是了嘛。”胡婕妤得意一笑,“如今皇后、李夫人皆有一子,论公平也该邢夫人有一子,才能平衡嘛。”

      邢雨诗微咳了一声,示意胡婕妤不必再言。可胡婕妤恍若没听到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邢夫人家中有难,自己一人也不容易,若是闳儿去了,也能互相依靠。”胡婕妤说着挥了挥手上的帕子哀叹道,“这闳儿与太子一般大,聪慧伶俐,若是由邢夫人带着必然也能教育得不输太子。若是闳儿将来有了出息,邢夫人也能借势而起;若邢夫人好,闳儿自然更好,此乃相宜得章的安排!”

      “胡婕妤,本夫人可没有这么想……”邢夫人赶紧否认,并挪了挪身子意欲撇清关系。

      胡婕妤诧异道:“邢夫人,这不是你多次提及?妾觉得颇为在理呀!若你将来得一公主,兄妹作伴不知多好!”

      “休得胡言!”邢雨诗本能地呵斥,她四下看了看,见卫子夫一直举着茶杯凝望不语,黄子玉和稳韩亦是眼观鼻鼻观心,李夫人则似笑非笑瞥向自己,当下心中警铃大作——刘彻选了六个姬妾,其他五人或拒绝或沉默,唯有自己,被胡婕妤一句话讲成了希望借刘闳之力再次势起之人。

      “若得一皇子呢?”李夫人眨巴着眼睛,好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上座传来轻微哼声,堂下连忙噤声。邢雨诗不太敢抬头看刘彻,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胡婕妤一眼,胡婕妤有些无辜,急切地抛过来好几个眼神意欲解释。

      邢雨诗横了胡婕妤一眼,转头闭紧了眼睛。须臾睁眼道:“陛下,胡婕妤只怕误会了。妾有孕在身,无暇顾及太多,怕陛下责怪,才勉强做好了代为照看闳儿的打算,不敢让人看出有丝毫不情愿之意。故而这些日物质上多有付出,也是为了减少心头愧疚。”

      这番话令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胡婕妤口无遮拦头脑简单在座皆知,她有可能确实误解邢雨诗之意,也有可能话不过脑转述了邢雨诗原话。

      稍稍将这尴尬中透着诡异的氛围酝酿了一会儿后,卫子夫才开口:“陛下,闳儿大了,又不是襁褓婴孩,即便陛下是父皇,也要顾及孩子的意愿。”

      邢雨诗赶紧道:“妾也认为如此。”

      刘彻冷哼一声,起身道:“去看看闳儿。”

      正说着,后堂当啷一声脆响,瓷器碎了一地。接着传来奴婢不断叩首认错之声。

      “你这奴,也太不小心了,摔碎杯盏罢了,竟让两位皇子替你收拾。”殿内女官责备着跪在地上的婢女,身后,刘据正心疼地捧着刘闳割破的手指轻吹。

      “靓儿姐姐,”刘据唤着女官的名字,“算了吧。”

      “靓儿姐姐,”刘闳也求情,“是我主动相助、不小心割破自己,与小奴无关。”

      “殿下!身为侍婢就该有规矩!”名唤靓儿的婢女道。

      “天下谁人不犯错,我自小到大摔破的杯盏比这多很多了。侍婢也是爹娘生养,只要秉性善良行事本分忠心就好。若是懒散自然该罚,若是白天劳作太久也难免疲倦手滑。靓儿姐姐,问清楚再管教才是。”刘闳看着靓儿道。

      靓儿闻言吁了口气,便也不再责难:“皇子所言甚是,谢皇子体己。”说罢指着婢女,“还不谢二皇子。”

      刘据闻言也高兴:“你们快收好下去吧!”他说罢,拉着刘闳的手道,“我也常与他们如是说,是王夫人教你的吗?”

      刘闳歪了歪头:“母亲宫内一向和谐,打碎些杯盏也没人责备。我过去也不曾多关注奴仆的事。不过,这是顺常姨娘说的。”

      “黄顺常?她与你说了何事?”刘据边回忆那名身材瘦小面目白皙的女子,边好奇道。

      “良善、忠诚、本分、规矩,但不可愚忠愚孝,不可懦弱可欺……皆是些只言片语罢了。”刘闳简言道。

      “没想到奴婢出身,大道理懂不少。”刘据眨了眨眼,便终结了话题,拉着刘闳欲去院中玩儿。才一转身,便与刘彻等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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