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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七七 最后的等待 ...


  •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卉紫撑着腮伏在案几上挑着烛火,口中忽然念出这首宋词,似是找到了什么宝贝一般欣喜。

      日日无聊。

      何况今日,是她最后等待的日子。等待的日子,较往常更难熬焦躁。伏在案前,本欲将脑海中喜欢的歌曲逐个唱一遍,却发现,能记住的已经没有了几首。转而又去回忆昔日朗朗上口的古诗词,竟发现存留在记忆中的,也所剩无几。

      忘了从前的,也没学到现下的。她这损失,还真是不小。正在自嘲之时,忽地这一首《钗头凤》窜入脑中。

      “你又念你独有的那些好歌谣了。”韩焉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中,在身后道。

      卉紫回头看去,而后也不招呼,兀自转回头继续挑灯。

      “这一首,是什么意思?”韩焉坐到了卉紫对面。

      卉紫并未整理坐姿,依旧撑着腮,眼神投向韩焉:“这是个爱情悲剧。刚才的出自男人,还有一首出自女人——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棒打了鸳鸯,还要强颜欢笑。”韩焉说着,持杯啜饮。

      卉紫坐直,愣了一下,道:“为什么你总能懂只有我才知道的事?”

      韩焉也一愣:“是何意思?”

      “这确实是爱情悲剧,但你哪句看得出来这里面有棒打鸳鸯?”卉紫道。

      这是陆游与其前妻唐婉所作之词,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新婚燕尔不免情意绵绵,陆游也无心科考。陆母便把责任推到了其妻唐婉身上,嫌她误了陆游前程,恰逢寺庙一卦,算出这夫妻二人八字不合,便命陆游一纸休书将唐婉送回了娘家。多年之后二人沈园再见,却已是物是人非。看着唐婉与现在的夫君水榭上共同进食,陆游心酸不已,便在墙头题了这词。次年唐婉再游沈园见了这词,伤心之时便题了另一首。

      于是便有了这两首《钗头凤》。

      “我猜的。”韩焉说。

      “猜对了。”卉紫重新撑起了腮,看着韩焉。

      “怎么这样看我?”韩焉把玩着桌上的茶盏,似笑非笑。

      卉紫眨着眼,心里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她已准备好,或许,这将是最后一个他二人相对的夜晚。再不看,可能就看不到了。

      卉紫忽然有些心酸。她仍旧看着韩焉。对面这个人,之前从不曾把话说破,但他的行动早已表明了对自己的心,她却是最后一刻才知道。

      卉紫起身,向外间走去。不多时,持着一壶酒进来。

      “喝一杯吧。”卉紫没有再坐到韩焉对面。而是走到床榻边坐下。坐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东窗外的夜空。她倒了一杯清酒,递向韩焉。

      韩焉想了想,起身坐到了卉紫身侧,接过酒杯,与卉紫一起望着东窗。

      卉紫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转头对着韩焉一笑,举杯相邀:“敬你。”

      韩焉皱眉,不解道:“敬我?”

      “对。”卉紫,“敬我不打不相识的好友。”说着,仰头。

      韩焉持杯怪怪地看着卉紫,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卉紫再倒了一杯:“再敬你,敬你每次在我危难之时的扶持。”说罢,不待韩焉反应,再次仰头饮下。

      韩焉似乎是有点明白了卉紫的路数,可是这分明白,让他心底升起一股不良预感,莫名其妙地不敢举杯。

      卉紫不理会韩焉,倒了第三杯酒:“第三杯,就敬你,对我这份心。”她看着韩焉,一饮而尽。

      “你是吃错东西了吗?”半天,举杯不动的韩焉吐出了这么一句。

      “你对我的好意,我都明白。”卉紫还是自顾地说着。

      韩焉唇角一弯:“哦?”他打量着卉紫,“你都懂?”

      “懂。”卉紫不再敬酒,开始自斟自饮。她转头看向韩焉,“我懂。”她说着,伸手抓起韩焉垂在膝盖上的手,握住了指尖。“我永远都记得,陛下在殿上发怒时,你会牢牢握住我的指尖。我受了委屈,你会轻轻地拥住我。我每次惹出了事端,只要看着你急急赶来,我的心便能安定。哪怕是在未央最后一刻,你没能阻止滴血验亲。可是我看到你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就落地了。”卉紫说着,握着韩焉的手,愈发的紧,“现在,你在我需要时,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地方。”

      韩焉依旧保持着那温润的表情,看着卉紫。

      “我们是从何时开始,”卉紫抱起双膝看着韩焉,“由针锋相对,变成超级损友,然后,我变得这样的信任你,无条件的信任?”她说着,眼里充满回忆。

      “那日去病指责我,不该安心享受着你的付出,而毫不感激。”卉紫叹息着,“我也知道,我欠你太多了。”她说着,手掌反转,不再只握住韩焉的指尖。

      韩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卉紫却突然笑开了。她伸手捏了捏韩焉的脸颊:“干嘛这么凝重?”

      韩焉打掉了卉紫的手。

      “干嘛啦!”卉紫不依,又捏了上去。

      韩焉再次打掉。

      卉紫忽然两手一起捏了上去。

      这次韩焉没有再打掉,只是叹息,看着卉紫。

      卉紫顿了顿,微微一笑。捏着韩焉的手松开,却是顺势拥抱过去。韩焉并未觉得意外,自然地伸手相接,环住了她。

      “其实就这样每天在一起,也挺好的……”卉紫在韩焉耳后低语,收紧了手臂。

      韩焉顿了顿,笑道:“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卉紫忽然湿了眼角。她悄悄抹了抹眼睛,松开韩焉的脖颈,捧着他的脸看向他。

      从前的韩焉,总是一副一样的表情,看似温润柔和,实则虚假冷漠。

      卉紫以前觉得,韩焉是某个时期渐渐变了的,变得让卉紫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和从前不一样的光芒,会笑,会生气,会嫉妒,会责备。

      但也有可能,是从一开始,第一次见面时,韩焉便改变了。变得会嫌恶,会鄙夷,而且侮辱她侮辱的毫不掩饰。

      还有他那不常见的梨涡浅笑,似细碎的阳光播撒,远比美艳的女子更令人倾心。

      卉紫闭上眼睛,迟疑数秒后,还是鼓足勇气慢慢靠近韩焉。

      她觉得韩焉的气息渐渐变浓,而他置在自己腰间的手,也渐渐收紧。却在最后的一刻,卉紫停住了。

      心跳的厉害。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紧张。难道是因为想要以肌肤之亲麻痹韩焉,掩藏明日逃跑的意图而心虚?还是因为,因为心底也隐隐有那么一丝情动,因为主动吻向韩焉而紧张?卉紫面颊泛起了红,更是不敢睁眼。

      却觉唇上濡湿一点。卉紫睁眼,眼前是韩焉放大的面孔。他看着自己,而后再次吻下。

      卉紫仿佛又记起这熟悉又陌生的吻。缱绻柔和,缠绵不绝,越是含着浓的化不开的爱意,越让她的心觉得沉重,重的想哭。

      留下不好吗?心里一个声音说着。

      可是,我真的不该留下,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另一个声音无奈而悲伤。

      吻沿着唇角,再次滑入那软软的脖颈。韩焉闭上眼轻轻地吸着:依旧是扑鼻的香气,令人沉醉。忽觉几不可闻的抽泣。韩焉连忙停止了亲吻,紧紧将卉紫拥入怀中。

      “怎么停了。”卉紫问。

      “别哭。”韩焉居然有一丝惶恐,他伸手按了按卉紫的后脑,妥协一般道,“我知道你不情愿。别哭。”

      “我……”卉紫喃喃了一句,忽然用力一笑,“没有不愿意啊。”

      韩焉依旧紧紧拥着卉紫,再无其他动作。

      “天也不早,不如先歇息吧。”卉紫拍了拍韩焉的背,想要起身。

      韩焉一用力,阻止了卉紫的意图,双臂抱得更紧。

      “你也留下。”卉紫再次拍拍韩焉的背,哄孩子一样。

      韩焉松开手,静静地看着卉紫,只见卉紫柔暖一笑。

      许久未有的相拥而眠,干干净净,温温暖暖。

      次日一早天未亮,卉紫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慵懒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去,见远处朱翠正帮韩焉更衣。

      “今日起我要护陛下南下,马上出发,数日后归。家里近卫带走一半,只剩些看院奴仆。你尽量不要走动,不要惹是生非。”韩焉闭着眼,边任朱翠理着衣服,边淡声叮嘱。

      “噢——!”卉紫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若真是不得已惹出了漏子,就找家丞。家丞解决不了,”韩焉说着,显得十分不信任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那你只能去找霍去病了。他这些日在家休整。”

      “哎呀我知道了!!”卉紫烦躁地翻过身去,使劲儿盖紧了被子,似乎很烦被韩焉吵到。

      韩焉睁眼睨了卉紫一下,便迈步下楼。

      被子下面的卉紫,尽管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可还是大大地睁着眼。她侧耳细听着,韩焉与朱翠都下了楼,这才松懈下来不再假装,掀开了被子翻转了身,平和地看着东窗。

      平日里就没正形,今天这起床气闹的,足够掩饰落跑之前的异样情绪了吧?卉紫这么想着,二话不说,趁朱翠没回来,起床抽出藏好的奴仆服装,三两下穿好,而后重新掩回被子。

      这一个回笼觉,便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日上三竿。不知何时,朱翠上来,小心翼翼地进了卧房瞄卉紫。见卉紫正睁眼看屋顶,知道她醒了,连忙嘘寒问暖。

      “我要洗澡,你去打个水。”卉紫估摸着这时韩焉与刘彻应该是出了城了,便轻声道。她一早探听出今日的行程,一早就知道韩焉不在家,韩焉得力的侍卫也走了一半。因此,她选了今天做逃跑的日子。

      朱翠脸一红,还以为韩焉睡这里一夜,俩人又折腾了,便也不再多问,忙着下楼去安排人放热水。

      朱翠刚一走,卉紫便掀了被子起身。先是翻出了早就包好的包裹,而后,她自床榻后的夹缝里,掏出了一个葫芦。

      葫芦里,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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