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汉之一梦未央》刘芷

106、二九 石榴与百合

　　二月下旬，天气迅速转暖。未央宫的杏梅枝上，结满了粉嫩的花苞。韩焉合着袖子仰望着午日阳光下枝头的春意盎然，微微地一笑。

　　“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都休整了半个月，你都好不了啊？”卉紫看着韩焉苍白虚弱的面容，愁道。

　　韩焉转过头来看着卉紫，一板一眼道：“谋士只需聪明的大脑。你这种人，才会四肢发达。”

　　“行了行了，”卉紫嗤了一声，“知道你聪明……”

　　不多时，车驾赶到跟前。韩焉对随从吩咐了一声后，走到卉紫面前：“夫人，请吧。”

　　卉紫见状，深呼吸了一口定了定神，上了马车。

　　马车自东宫门出宫，左转直向北行，直穿过三两集市，再进入一片安静整洁的街道。卉紫掀开车窗帘，看到了熟悉的街景，青砖墙壁，整齐排列。行至北阙甲第二排街辛壬，马车停下，韩焉先行下车通报。一切安排妥当后，他返至马车前，低语了一番。

　　卉紫闻言，伸动了麻痹的双腿，略微活动了一番后，在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站定后抬头，霍宅映入眼帘。

　　“夫人，我可是兑现了承诺，带你出宫。”韩焉说着，向卉紫伸出了手掌。卉紫在袖袋中掏了掏，极为不愿地将几颗金瓜子放入韩焉手中作为谢礼。韩焉挑挑眉，满意地收手揣回怀中，随卉紫向霍宅大门迈步。

　　宅院格局不变，冷清的宅院此时也沐浴在一片冬春交映的景色中。大概是由于最近练兵频繁，霍去病时常带领兵士出入，因此院内到处都有带甲侍卫随处走动。虽然卉紫穿戴不凡，但大多侍卫并不认得她，反而一直向着一旁的韩焉作揖。只有少数几个奴仆，似是看卉紫眼熟，却又怯怯不敢相认。

　　虽是得到霍去病应允卉紫才入得宅院，但沿途并未有人接引。询问若干后，才直奔侧院堂屋。

　　侧院墙根下新淘了土，侍婢端着装满蒜头的簸箕走过去，卉紫扫了一眼，似是百合花种。而铺满花岗石难以栽种的道路两旁，则摆上了些许刚发芽的盆栽。只消一眼，便可想象出夏日花木繁盛时这院中的美丽光景。

　　卉紫的心里涌起一丝丝异样，莫名的不爽，不再多想，继续向里走去。但还未及门口，卉紫便戳在原地，心里的异样也恍然明了——卉紫并非认定霍去病不是爱花草之人，但眼前的庭院布置与去年夏季她出逃至此的反差很大，直至看到堂屋中隐现的女子身影，卉紫才知道，是庄京莲。

　　卉紫此行，不就是来看庄京莲的吗？那个赐给霍去病的南国美女。

　　瞥见卉紫脸色沉下，韩焉低头戏谑一笑，在身后推了卉紫一把，催促她前行。但还未等卉紫迈步，屋里的女子瞥见了来人，一笑迎了出来，霍去病随后而出，脸上一丝意外闪过后，恢复了淡淡的表情。

　　庄京莲步履款款，对着韩焉一笑巧拜：“京莲拜见韩大夫。”说罢起身看向卉紫，一脸友好笑容，“不知这位是——”

　　不是料想中南亚人略带黝黑的肤色，看着庄京莲如梨花般白嫩清秀的面容，且一脸主人家的好客表情，卉紫不知为何，心里泛着股失望与酸意。她连忙掉转了眼神，不再打量面前女子，不想再被她晃得耀眼。

　　然而卉紫的不敢直视，看在庄京莲眼中，却是股含着不屑的盛气凌人。庄京莲的脸色一滞，讪讪一笑。

　　“还不拜见瑞云夫人。”韩焉的声音柔柔的，却透着强硬的态度。

　　瑞云夫人？庄京莲心里一慌看向韩焉，却见韩焉淡淡的笑容之上，衬托的是不满的眼神。她连忙后退，对着卉紫行了大礼。

　　“快起吧。”卉紫连忙道，一脸窘迫，埋怨地白了韩焉一眼。韩焉暗暗一笑，心说这下抬高你面子了吧。

　　“夫人是来见霍郎的吧。”庄京莲一下子客气卑微起来，向后让了一步。随着庄京莲的动作，卉紫的视线落到了霍去病身上。

　　许久，似是端详够了，卉紫启唇：“好久不见了。”

　　霍去病抿抿嘴算是回答，退后行了军礼。再一抬头，才看清卉紫额头上半寸长的厚重疤痕。

　　见霍去病的目光集中在自己额头，卉紫自卑地转了个方向，手不自然地抚在额上掩饰。这些天来，没有人刻意地去评价过这条疤痕，在宫里，也无人敢将目光集中在她额上，她甚至快忘了它，忘了脸上多了这个丑。

　　霍去病收回目光，侧身一让，道：“请。”

　　“不了……”卉紫忽然觉得不自在，“我就在这院中转转，就走了，我只是路过……”说着，她转向别处，寻望着院中风景，没话找话一般道，“这院中花草，可是庄姑娘之意？”

　　“是。”庄京莲连忙俯身应答。

　　“你不必这样客气。”卉紫笑了笑，迈步向前走去。

　　一旁紧随的韩焉回头看了看略微落后的霍去病与庄京莲，凑近卉紫耳边道：“这京莲姑娘，怎么样？”

　　“挺好的，月里嫦娥香娇玉嫩的。”卉紫随口应道，垂下眼脸掩饰心中的自叹不如。

　　“真心话？”韩焉问。

　　卉紫点点头。惊鸿一瞥，她都难以忘怀，何况身为男子的霍去病。他——卉紫回头瞥了霍去病一眼——喜欢这样的女子么。

　　兜兜转转，似不经意，又似潜意识地指引，不觉间，眼前是那座别院的跨门，那座原本要栽种红石榴用来曲水流觞的小院。

　　庭院已修建完毕，但因冬日刚过，石池中堆满干枯的枝叶，并未引入清水，因此难见成形之景。

　　“曲水流觞，饮酒作乐。”卉紫望着远处细小的河道与岸旁光秃秃的石榴树枝，默默地念了一句。

　　韩焉不知这其中有何典故，但也并不多问。倒是一旁的庄京莲看似热心地添了一句：“那座便是流觞亭，霍郎命的名，只是他题的字并不显大气。”

　　卉紫闻言，“哦”了一声。

　　韩焉扫了庄京莲一眼，庄京莲连忙噤声。

　　这个地方，是卉紫第一个看到。她一直觉得，这是霍去病为自己所准备，现在竟好似与她毫无关系了。她愣愣地张着眼看看四周，回身的瞬间，瞥见霍去病正微笑着替庄京莲拨开缠绕在发髻上的柳絮。

　　脚步一个不稳，卉紫赶紧扶住韩焉。

　　“怎么了？”韩焉不解地回望，而后哈哈一笑，嘲讽道：“还以为你真的放得下。”

　　“我、我只是不自在而已……”卉紫辩白着，拉过韩焉，避之不及地向正门的方向走去，“我们回宫吧。”她说着，走得头也不回。

　　“才来，这就走了？”韩焉调笑，“你们女人啊，就是如此，即便是不爱，也非要在男人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才行。否则就是不爽。”韩焉摇摇头。

　　“谁说我不爱了？！”卉紫瞪着韩焉。

　　韩焉似笑非笑：“哦？难道还爱？”

　　卉紫愣了一愣，居然被韩焉绕进去了。她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走了走了。”她快语道。

　　余光瞥见卉紫和韩焉离开，霍去病的微笑收起。他依然站在庄京莲的面前，轻轻地为她摘着缠在发髻中的柳絮。微风一起，柳絮随风飘摇，霍去病的视线也随着升起，看着这空空的宅院，和远处卉紫渐小的背影。

　　庄京莲低着头，这片刻的温柔，对她来说不是幸福，而是一种折磨。思量着，思量着，她忽地抬起头看向霍去病，似是鼓足了勇气，拿下霍去病在发髻上拨弄的手紧紧攥在胸口。

　　“她已经走了……”庄京莲轻声道，“她去了未央宫，不会再回来了。”

　　霍去病看了看庄京莲，伸手抚了抚她额际的发丝，而后一点点拨开了她紧握自己的手，转过身向着堂室走去。

　　庄京莲慌乱中捞了一把，却抓了个空。

　　春风细细凉凉，偶尔洒过一缕。庄京莲叹息着，看着地面轻轻翻滚的柳絮。

　　耳后忽地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庄京莲回头，见是扶着院门喘息的卉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冲乱了庄京莲的头脑，她下意识地站出身，似有阻拦之意：“夫人你……”话音未落，卉紫的身影掠过眼前。她看都不看庄京莲一眼，直直逼近闻声出来的霍去病。

　　这二人的眼中，仿佛从不曾看见院落的一角，还立着庄京莲。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异物，硬插在这二人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卉紫抬头，看着霍去病黑亮的双眸和俊逸的面庞，“好吗？”话一出口，她不禁懊悔，这句不是问过了吗？这不是她最想说的。

　　可她最想说的是什么？

　　“好。”霍去病看着她折返，满心的无奈。但转而，欣喜便溢了出来。他一笑，面庞立刻焕发出久违的神采。他看着卉紫较原先削尖的下巴，缓缓上移着视线，以目光触碰过她的嘴唇、脸颊，和明亮的双眼，而后落定在额心那一条突起的肉芽上。伸手轻抚，叹息间透着股惋惜与心疼。

　　“唉，难看么。”卉紫低下头，略显泄气。

　　“不难看，像一枚细细的花瓣。”霍去病抿抿嘴，安慰着，“只是当时，一定很疼吧。”

　　“没有没有！”卉紫连忙摆手，“当时真的没有感觉的……”抬头，却见了他眼中的疼惜，心里不由得一动，眼睛有点热。

　　她想起落水那日，他背着自己控水，身子在空中飘飘忽忽一颠一颠的感觉；她记得，被窦文玲在台基挟持那日，他不顾未央禁令，私自在石渠阁放了一箭……

　　放那一箭时，他的表情那般狠戾，但看着自己时，却是满眼怜惜。

　　霍去病不再说话，只是二人默契地掉转了步伐，向着流觞亭走去。

　　“去年新栽的石榴，可开了花？”卉紫回身，拨弄着柔软的枝桠。

　　“不曾啊。夏末才栽上，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霍去病也牵动着一条树枝，而后松了手，任树枝随意弹起。“我最喜欢石榴花了！”——他耳边，去年卉紫的欢声仿佛又响起。

　　“院中的那些花，都是庄京莲摆的吧？”卉紫问着。

　　“嗯。”霍去病答。

　　“哦，你喜欢么。”卉紫说着。

　　霍去病转过头，却见卉紫正细细观察着快要发芽的枝条，似是随口一问。他好似听懂了什么，摇了摇头：“我不喜白百合，还是更爱石榴花。”

　　卉紫学着霍去病放开手中的枝桠，看着它反弹到空中。

　　静默许久。

　　“要不——”卉紫的视线，从枝头越到天空，手轻轻拂过那并不存在的花朵。违心道，“百合也不错。”

　　“夫人，时间到了。”

　　卉紫转头，见院子入口，韩焉悄然站立。她深吸了口气，压制住说假话的心痛感，努力绽出一张笑脸，故作欢快道：“能多留这一刻，已知足了！”她迈开步子，见霍去病欲跟随，连忙拦住，“不必送了，不必送了。”

　　不必送了。

　　霍去病止住脚步，看着卉紫走出别院，走向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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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是要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