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误》焉予

2、幕幕成灰

　　自从清浅练武后，父皇便不甚管她出宫的事，许是觉得有尹苍和师父保护，便放心了许多。清浅和尹苍牵着手走过京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那时的她尚未及笄，梳着双髻，总喜欢拉着他的衣角让他买糖葫芦给她吃。每每得逞，总是吃的啧啧有声，向他彰显自己的开心得意。尹苍笑说：“姑娘家要矜持，你这种吃法，将来嫁人了人家怕是都以为大名鼎鼎的紫珣公主是作假的罢。”清浅白他一眼：“除了你还有别人要娶我么？只许你，不许赖账。”她总以为嫁给他是理所应当，当然，也是心之所愿。那时的清浅，小小的心里一直认为青梅竹马，就理当举案齐眉。他们总是买一两尾金丝鲤到莫愁湖里放生，坐在湖边说着笑着，日子就这么飞过。尹苍答应她，等她及笄的那天，就向父皇提亲。那时的他们，心里种满了甜蜜。
　　直到那天，尹苍告诉清浅，他要和师父一起去雍国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即日就要启程。她依依不舍地送他到城外，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师兄，能不能不走。你父母那样狠心，你又何苦千里迢迢地去寻他们。雍国那么远，你何时才能归来。”清浅低下头，梨花带雨，眼角晶莹。
　　“清儿，不哭。我很快就回来了。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是怎样的人，怎会狠心不要自己的生身孩儿。”他抚了抚清浅的发梢，温柔而决然。
　　“可是，我就要及笄了，你可会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我答应你，一定回来看你及笄，看你长大，然后我就要向皇上提亲，娶你过门。”
　　清浅扑进他怀中，试图找一处让她安心地依靠，抚着他的心口，她柔声道：“那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在宫里等着你。”
　　日子倏忽而过。清浅落寞地在闺中等了日复一日，都不见尹苍的归来。差人出去探听师父和尹苍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十四及笄的那天，她身着大红吉服，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女童的双髻变成优雅妖娆的飞仙髻，额间的梅花昭示着自己的变化。清浅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尹苍会来吗？
　　及笄礼上，父皇赐她一块千年紫玉，以全了紫珣公主之名。父皇希望清浅能把这块玉交给自己的良人，清浅羞涩地垂下了眉眼，心中却在想念一个名字，尹苍。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公主及笄终于礼成。她向着宝座上的父皇行跪拜大礼，三叩九拜。
　　正跪拜间，突然听得人群中一片骚乱，仿佛有马蹄阵阵在向这边而来。清浅心中一阵兴奋，一定是尹苍回来了，一定是他，我就知道他不会说话不算数。清浅好想赶紧行完礼，去扭头看看许久不见的他，又怕太过激动失了女儿的矜持。尹苍！清儿已经是大人了，清儿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清浅忙拂了拂礼服，抚平它每一丝褶皱，强装的平静也按捺不住猛烈的心跳。她好高兴，终于，她也有了她的良人，她要在这及笄礼上亲手把那块紫玉交给她的良人。任是再高傲矜持的女子，怕也藏不住小女儿情窦初开的那份欣喜。清浅转过头，笑容却僵在脸上。血，满目的血，如同破碎的片片树叶。师父抱着一具破碎的身体，告诉她，尹苍死了，是去雍国的路上被一伙不知名的人追杀。
　　清浅愣住了。是了，这是上天跟我开的一场玩笑吧，师兄一定是要给我与众不同的及笄礼，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师兄，你别闹了，起来，快起来啊。”
　　“师兄，你看，今天清儿的吉服好不好看？”
　　“师兄，清儿是大人了，你高不高兴？父皇今日赐我千年紫玉，我要把它赠予你……”
　　“师兄，快起来，快，快……”
　　采薇和采芷心疼地拉住清浅，让她别再说下去。阮君撷也走下皇帝御座，看看地下那具熟悉的身体，惋惜地摇摇头。他想要拉起女儿，却终究没有伸出手。这种时候，她不想任何人打扰吧。
　　清浅的脸漠然而空洞，没有表情，没有波澜，甚至连一滴泪也没有。她死死地抱着尹苍的尸身，喃喃自语着。清浅不信，她不信尹苍这么高的武功，也会有人能杀死他。她不信那匆匆的一别眨眼竟成了永诀。看着尹苍被血染红的脸庞，她的手不可置信地抚了上去。熟悉的棱角，熟悉的眉眼。尹苍，你说你会看着我及笄，看着我长大，然后向父皇提亲，用大红喜轿来娶我！可你说话不算数，就这么抛下我去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师父说贼寇众多，他们寡不敌众，他拼死护你，可你为什么不撑到见到我的这一刻！
　　抚摸着眼前的这具身体，是清浅曾经多么熟悉的身体，似乎还残存着临走拥抱的温度。他曾拉着她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他曾和她共度了五年的快乐时光。她不信，她年少的梦，就这么破了，一直以为尹苍是良人，她以为只要及笄了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可是为什么当她穿着大红吉服的这一天，却迎来尹苍的死讯。可现实毕竟是现实，谁也不能蒙蔽她的双眼，即使再不愿再不甘，她也明白尹苍是真的这样走了。只是一瞬间，坚强的面具尽碎，她哭花了她早起特意画好的梨花妆，泪眼迷蒙，清浅的心碎了，忽然天旋地转，晕倒在尹苍身旁。此刻的她，是这世界里最可怜的人，即使她贵为公主又如何，即使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如何，在每个女孩子都心心念念的及笄礼上，她却等来了心中良人的葬礼。
　　尹苍，你可知，我多想让你看看我变成大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