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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雨是半夜里开始下的,外边刮了很大的风,窗户被风挤得隆隆作响。邵峻洄住的房间之前没有关窗,风呼啸着灌进来,生生把梦里人惊醒了。
      素色的窗纱被肆无忌惮地吹飘起来,在半空里胡乱翻飞,风声凄厉得仿佛是呜咽,夹着雨点子飞溅到屋子里。邵峻洄有些头重脚轻地下床去关窗,道林格雷的隔音设施是一流的,一关上窗户,房间里瞬时安静了不少。没有了呜咽,风雨阻隔在外,应该是莫名安心了不少的,可回到被窝里的邵峻洄却睡意全无了。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是普通的经济房,没有当初的水晶吊灯,设施也没有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低调奢华。但好歹还是五星级酒店,即便是最普通的客房,设施装潢已然马虎不得。邵峻洄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眼睛一眨都不眨。石蟠松给她两天的时间,答不答应,他虽然不勉强,但是很多事情,在邵峻洄看来,其实是没得选的。
      “既然,邵小姐是为了寻找失散的母亲来到净穗,那么我想,多少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石蟠松依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有十足的把握,去谈成这笔买卖,这是一桩不赔本的生意,邵峻洄如果足够聪明,那定是见好就收了。
      “为什么?”这个问题是邵峻洄脑子里第一时间闪现出来的,但是她没有问,如果石蟠松想告诉她,自然会阐明其中的缘由,可如果他不愿意,那么问出来,也是徒劳。即便这样邵峻洄还是犹豫了,这样的好意在她看来,并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寻找潘乔对于她来说太具有诱惑性了,可是诱惑终究都是致命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所以必须好好爱惜自己,不能再做勉强的事情。
      “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邵峻洄思考了很久,小心翼翼的问他。
      石蟠松却笑起来,“邵小姐真有意思,可惜怎么就把我们这些人想的那么功利呢?”他皱着眉做无奈状,手里的一盏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俯身把瓷杯放到茶几上,抿嘴看了看眼前这个面色平庸,拘束紧张的女人,心底却不觉想发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你,想不想让一家人团圆?”
      这是一个太好回答的问题了,不过那么简单,想,还是不想,可邵峻洄却沉默了。她知道,幸福,运气来得太快绝不是好事,有时候,副作用就会要了你的命。所以她还是想小心对待。
      “这件事情,还是让我考虑考虑吧。”
      她的回答并没能让石蟠松满意,这个女人比他预想的要胆小懦弱得太多太多了,早已不复当初醉酒时的飞扬跋扈。他就是不喜欢这样的人,明明想做却没有胆量去做,眼看着机会白白溜走,却还想贪婪地觊觎再来一次。于是他的脸色也没那么好看了。
      石蟠松又靠回到沙发上,一只手支着沙发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自己的眉角,慢条斯理地说着,“行啊,邵小姐可以,慢慢考虑。不过……你也知道的,在道林这里,就算是经济房,住一晚,开销也不小吧。”
      邵峻洄听出了他话里的轻蔑跟不屑,他不过是在提醒她,今天你平起平坐着这样跟他讲话,托的究竟是谁的福,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我今天晚上就离开。房钱我会出的。”这样无力的允诺不经让石蟠松笑了起来,他的肆无忌惮跟蔑视有一点点刺痛邵峻洄的神经,她的背有些僵直地挺着,仿佛只有这样,那个所谓自尊的东西才不至于摧枯拉朽。
      “邵小姐不用那么着急退房,在大马路上想事情,脑子不会很清楚的。916的房间还会为你保留一晚。”石蟠松说道一半,突然有想起什么,“哦,对了,邵小姐前不久刚刚辞职是吧,手头想必不会宽松,呐,不要说我没人情味,这两天的房钱就算是我的见面礼。”他的话特别轻薄,如果换做平日,邵峻洄说不定会因为自尊心作祟,做出一点象征性的抗争。可是,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在这个城市的最顶端,她知道自己面临的究竟是什么,她是在跟谁说话。也许有人会嘲笑她的懦弱跟无用。而邵峻洄就是这样的人,勇气这种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起的。
      ——————————————————————
      后半夜,邵峻洄再也没睡着觉,漆黑的房间渐渐有了光亮,原本只是窗户边一块,接着亮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至充斥到整个房间。
      天亮了,事情总该有个答案了。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邵峻洄忽然从床边坐了起来,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接通电话。还只有五点多钟,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那一头只有嘈杂的呼吸声,邵峻洄试探性地喂了一声,里边便传来依依呀呀的声音,没多久,便听到还带着倦意的中年男人的嗓音,“喂,是峻洄吗?这么早打电话来,出什么事了?”
      一听到邵左权的声音,邵峻洄就莫名的会鼻子发酸,如果说对这个家没有一点感情,那是不现实的,可是更多的却还是沉重。
      “爸,身体好些了吗?”
      “哎,爸身体就那样,这两天一直在找工作,昨天一个废品加工站的老板收了我做帮工,刚刚晚班回来。”邵左权说得很轻松,可惜却没能很好地敷衍过他的疲惫和倦意。一个父亲的无奈掩饰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过女儿的眼睛的。
      邵峻洄那种莫名的窒息感在这个时候又回来了,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爸,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没事我就挂了啊。”她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便匆匆按掉了手机。
      呆坐在床上的邵峻洄手里还握着电话,她思前想后地考虑了一夜,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石蟠松显然挖好的陷阱里去。有转圜的余地吗?
      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
      又是一个晴天,四月初的春风肆无忌惮的拂面而来,柳叶抽了嫩芽,一路的桃花艳丽丽地开在马路两旁。一辆有些老旧的雪铁龙沿着靥湖开过去。
      “爸爸,为什么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冥杨山啊。很没劲,我不要去。”媛媛就坐在副驾驶上,穿着黑色的蕾丝公主裙,脸蛋粉白,头发有些微卷,亮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一旁专心开车的石蟠松,一眨不眨。
      石蟠松抿嘴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摸着她的小脑袋,宠溺地解释着,“冥杨山那边有咱们的亲人啊。平时一直看不到,一年里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媛媛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却也好像能够明白这一年一回的用意。比起去城西的石宅,石蟠松似乎更加愿意来冥杨山,每年四月的第二天,他必定会带着媛媛来祭拜。这里沉睡着的都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人。或者说,石蟠松这辈子所有想珍惜的人,都睡在这里。
      墓地的规模很大,因为墓碑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媛媛走到一半便再也挪不动步子。天气其实很热了,特别是在净穗这样的南部沿海城市,夏天总是冗长而难捱的。石蟠松也出了薄汗,他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衣,怀里抱着一捧白玫瑰,分明的两种颜色把人衬得俊朗而儒雅。他戴着墨镜,深深地皱着眉,有一些灼烈的阳光浓重地铺洒下来,照得石板路白得发亮。山上安静极了,越往上走越热。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一排排的碑林,从他们身边缓慢掠过。石蟠松并没有理会媛媛的撒娇,他只沉默地腾出一只手,连拖带拉地拖着她往上走。
      那样漫长的石阶路终于在快要接近山顶的时候,停住了。
      石家的宗祠规模很大,几乎占去了三排碑林的位置。石蟠松顿了顿,接着小心地牵着媛媛走到其中一块大理石碑前,“媛媛,去给小叔磕个头。”他面色阴沉,墨镜轻轻摘下来,眉头依然皱的很紧很紧,仿佛用尽了太多的力气。
      石碑上的男人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牙齿很白,对着镜头肆无忌惮地笑着,不由得就让石蟠松想起那张两个人勾结搭背在阑海边的合影。一晃五年,他还是那么笑着,仿佛再也没有忧愁,却把悲伤悉数抖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碑林上刻着“石蟠榆”三个字繁体的小楷,那是他惟一的手足,最疼爱的弟弟,他只比他小一岁,不想却早早地天人永隔。通常这个时候,石蟠松都异常沉默,媛媛也很识趣,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便拍拍小裙子,有一些踉跄地站起来。然后转了个身,走到另一块墓碑前乖巧地跪下来,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那块石碑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的照片,风有一点点大,吹乱了她的发,鬓角的发丝拂过她的嘴角,就像春日里的煦风,温暖得只想让人掉眼泪。她笑容清浅,眼神温和,安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稚气地小姑娘。
      “奶奶,媛媛来看你了。”小女孩奶气的声音从静默的祠堂里响起来,仿佛带着沸水一般的温度,让人浑身都热。
      站在一旁的石蟠松看着媛媛乖巧地缩着袖子去擦照片上的灰尘,心情莫名复杂到了极点。他把那捧玫瑰放到碑前,蹲下身来,伸手去摸了摸碑上的照片,眼神柔和,语调清浅。
      “妈,我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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