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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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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把勺姨就这么晾在那里不要紧吗?”餐桌上,媛媛像是憋了好久,末了才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石蟠松并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他垂着眼帘,细细地切割着盘里的牛排,不准备回答小孩子有些无聊的提问。
“白天下了场雨,她肯定淋了雨,而且……”
“媛媛,吃饭的时候不准讲话。”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石蟠松便有些粗鲁地打断了,他停下刀叉,抬眼看了媛媛一眼,神色漠然,不带任何情绪。
邵峻洄皱巴巴的衣服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样可怜巴巴地杵在原地盯着他们看的时候,她的眼神让他觉得莫名地不舒服。有那么一瞬,石蟠松仿佛看到过去的骆知遥,透过她的眼睛来审视自己,接着那些不算愉快的回忆便会悉数回来,永远让他不好受。
一下子就没了食欲,仿佛碰到了一件让人分外沮丧的事情,石蟠松板着脸,捏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盘里的牛排还有大半未动,媛媛看他不再吃了,于是小嘴又用力扒了三两口,便匆匆擦了嘴。她是极会看人脸色的,但是石蟠松却不喜欢这样,“还没吃饱,要再来点?”他似乎已是到刚刚的自己有些过于严厉,语气莫名松了好些,哄着小姑娘。
“没,吃饱了。”媛媛轻快地滑下椅子,走到石蟠松身边,有些撒娇地往他怀里钻,“爸爸,我们回去吧,媛媛困了。”
石蟠松经不起她小身板一个劲儿地拱,“好好好,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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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峻洄小时候是一直生病的,后来渐渐大起来,身体倒是好了很多。她还记得,上一次像这样发着高热还是大四的时候,因为毕业作品,连着四天四夜没有合眼,最后直接病了过去,她一直很穷,所以即便高热也不敢去医院,就吃了家里带来的药,然后没日没夜地睡。生生这样硬挺了过去。
黑暗里,那样的眩晕依然强烈,偶尔睁开酸涩的眼睛,分明是漆黑一片,却天旋地转地厉害。邵峻洄知道自己一定又生病了,即便后来换了干净的衣服,药也老实地吞了好几片,可热度却像烧起的水,一分接着一分上扬。这个时候生病,是多没用啊。躺在床上的邵峻洄有些无奈地苦笑,她想起很多年前一个下着雨的晚上,那时她好像还只在上小学,白天着了凉,晚上就烧起来。半夜里两三点的光景,邵左权就这么背着她匆匆往医院赶,外边的雨特别大,刷刷地倒下来,她一动不动地贴着父亲宽大的肩背,那时候,会觉得病得再难受,都会好的。
邵峻洄烧得有些迷糊了,她翻了一个身,太阳穴抽痛地跳起来,就这个时候,屋里的灯忽然亮起来,好像是有人靠近了,因为很明显地感受到近身而来的凉意。邵峻洄有些吃力地抬起眼皮,橙黄色灯光里模糊的一个人脸,陌生而冷淡。他的旁边,还跟着一双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她。
“爸爸,她好像生病了。”一个稚气地童声小声地说着。邵峻洄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双冰凉的手便抚上她的额头,那人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有点像桃子,淡淡的香甜,邵峻洄用力的呼吸了一下,不禁浅浅笑起来。
手在额头并没有停留太久,接着便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看来烧得不轻。”这么说的时候,有人用力把她扶起来,那声音就在耳畔,仿佛有魔音,“现在送你去医院,能起来吗?”
邵峻洄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接着便要自顾自下床,刚一起身,那种令人几欲呕吐的眩晕感一下子包笼过来,她站得踉跄,亏得旁人及时扶住,那人叹了气,接着便不由分说,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淡淡的桃子香气扑面而来,仿佛是在做一个冗长的梦,邵峻洄任由自己靠在这个人宽大结实的背上,似乎永远都不想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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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的老宅这天晚上气氛冷到了极点。
佣人们小心翼翼地站在墙侧,连呼吸都带着谨慎。昨天石常宁不知什么原因,发了很大的脾气,那时候已经很晚了,一通电话打给石蟠松,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味,让他第二天回来。下人们都知道,这个大少爷一定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父子两人的矛盾是很早之前就有了,这个家庭虽然依旧富足,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有些东西在岁月的剥蚀里早早地消弭于无形。
“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石常宁沉默了好久,桌上的龙井茶已经凉了,他看了好一会儿报纸,而石蟠松就坐在对面,始终保持着沉默。
“度假村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石常宁的声音大了几分,火气眼见着就要窜上来,坐在一旁慢悠悠地涂着指甲油的汤宝珺吹着手指,有些嗔怪道,“哟哟哟,医生怎么嘱咐你的,高血压,冠心病,别动怒。”她瞥了一眼对面的石蟠松,撅了撅嘴,俨然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石蟠松沉默了几秒,待到老爷子平复了些,才开口,“墨兆那块地,和东边的阑海只有一条海峡之隔,能够吸引阑海古镇带来的大量旅游资源,况且离远枫岛极近,走水路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航程。如果在墨兆这里能建成大型海湾度假村,发展前景绝对不可小觑。另一方面……”
“行了行了,你不要说了。”石蟠松的话才说道一半,石常宁便不耐烦地打断,“我不管你跟我说发展前景也好,地理位置也罢,这个项目,我告诉你,董事会上我不会同意的。”
石蟠松似乎已经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初他千方百计地瞒着他,就是为了能让这个项目顺利进行下去。石常宁已经老了,早已经没有当初的胆魄跟野心,他的目光不会看得远,所以面对这么一个庞大的项目,他会畏缩,甚至想法设法的阻止。
“爸,这个项目如果成功,对公司将来会是一个质的突破。你也清楚,道林格雷现在的状况,伍家的沃森已经向连锁酒店转型,我们既然坚持自己品牌,那么只有……”
“好了,你别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石常宁不耐烦地挥手,粗鲁地打断石蟠松的劝说。父子两人一时陷入难以言说的尴尬与对立气氛里。
石蟠松冷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爸,我以为你老了,你那顽固劲儿会消停点,可我现在才发现,你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你一丁点都没变。”
“混账,你这是在跟谁说话?!”石常宁猛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便瑟瑟地抖动了两下。他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这个日渐陌生的人,呼吸渐渐急促。
“哦哟,说了别发那么大的火。对身体不好的。”汤宝珺这个时候才悠哒哒地站起身来,“蟠松,你也真是的,难得回来一次,非得惹得你爸爸这么火大不行。平日里陪陪小丫头也就算了,回来对着老人,态度也总要收敛些才是嘛。”她话说的可重可轻,却在石蟠松这里听得特别刺耳。
汤宝珺说完,便扭着腰肢,扶着石常宁,还不忘嘱咐,“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想法,怎么会把我们这些老人看在眼里。都自作主张惯了的,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生那么大气,对自己不好。”她说着吩咐了下人把石常宁送上楼去,动怒的老爷子在这个女人手里却是敛了火气,甚至是有些顺从的。
石蟠松一动不动地看着老人被下人送上楼去,面色冷而沉,不带一丁点感情。
待到人散了去,汤宝珺才收起脸上的笑意。“时候也不早了,该回了吧?”她语调冷淡,还带了些幸灾乐祸跟鄙夷。
石蟠松冷笑,“汤姨最近看来心情不错啊,男朋友伺候的很好吧。”汤宝珺滞了一下,却不恼,“我这日子呢,过得自然是舒服的,成天看你们窝里斗,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谁叫你爸爸那么爱讨我欢心呢?”
她的话石蟠松丝毫不在意,“既然汤姨兴致这么高,那我再告诉你件好事情,让你高兴高兴。”
他笑眯眯地走近前来,个头比汤宝珺高了太多太多,站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分盛气凌人,他垂了眼帘,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吐出来。
“不知道前阵子汤姨对着像块宝的那枚凤镯子找到没有?”
汤宝珺听到他这话,神色忽然警惕起来,但表面上终究还是努力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还真是难为蟠松你了,汤姨的事情呢,汤姨自己能处理好的。”她迂回委婉,他却步步紧逼。
“哪里哪里,我可太想替汤姨您着想了,这不您瞧瞧,我都替你照着成对的龙镯子了。怎么样,开心吧?”石蟠松恶狠狠地笑,眼神凶狠而痛快。看着眼前人忽然一时间的失神,他明白,方才的那番话已经戳进汤宝珺的心里,这个女人即便在狠毒,终究有她不为人知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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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石宅,汤宝珺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梳妆台前,只开了一盏昏黄的香薰灯,身后的石常宁早已睡得沉了。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柜子,从最最里边的暗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檀木首饰盒,那个色调暗沉的木盒上雕着样式繁复的镂空花纹,左上角有一个繁体字的图纹,汤宝珺轻轻拉开银质的抽屉拉索,里边是一个红色绸缎的丝绸布袋,她顿顿地看了好几秒,才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只银镯子,雕着百鸟朝凤的花案,虽然极是繁复,却做工细致,羽毛,凤爪,雕刻得丝丝入扣。
汤宝珺对着镯子看了很久很久,仿佛把前尘往事都回忆了遍,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着脸,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