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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篇完结:《君应怜我》 ...

  •   没有人清楚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因为从来没有人会问。
      然而即便是有人问了,她也从来都不会回答。
      因为她的剑总比她的话先到。

      她的剑很快,是世间第一快剑。
      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没有人能比她的剑更快、更狠,也更稳。

      她有两口剑。
      两口剑身相若,护手皆铸凿着莲花纹样的剑。
      一柄玄黑如夜,一柄荧红似血。

      赤剑名曰无尘,是因它本洁白无瑕,不染一丝尘垢,原由数九冰玉配以三极真火凝练而成。
      玄剑名为不存,皆因它封喉不见血,从不沾半点猩红,可每一出剑,便必定叫人神魂不存。

      她从不双手执剑。很多时候,不存剑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真正的不存在一样。
      她惯用无尘,因为无尘寒意迫人,冷若坚冰,凝血而不蒸。

      没有人知道她的修炼剑诀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正如许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出身,正如许多人都不知道她为何会有无尘和不存。

      没有人会问,没有人敢问。
      因为即便有人问了,她也不见得肯回答。

      她的心,总是要比她的剑还冷。

      她的心很冷,然而她却总是笑靥如花。
      没有人能否认她很美,没有人能比她笑得更甜、更媚,也更真。

      双绝剑,暗焰莲,笑艳无双。
      她的笑和她的冷,她的剑和她的绝,艳得就像血,纯得就像雪……
      而且,从来没有第二人可以冒认。

      暗焰莲是指她的修炼法决,是指她的两口剑,也是指代着她的名字。

      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不存剑其实比无尘剑更冷,是种已然失却了任何冷或热的凉温,就像许多人忘记了暗焰莲其实不是她的名字,只是他们从未听她说起过她自己的名字,是故,方才以绰号代作名称,久而久之,很多人便都忘记了她原来也是有名字的。

      虽然他是她仅有的朋友,与她同样位居沧溟界的十绝之列,能够随她走南闯北,能够与她高谈阔论,能够陪她饮酒作乐……但是,他还是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一开始,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问。而等到他想问了,却突然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问。

      名字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是由于他想要知道。不重要,是因为他一直和她在一起。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强,好强的人总是会不断地变得更强。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她现在究竟有多强,而,他与她,究竟又是谁更强一些。

      他们并不是没有比划过。只是,面对他,她从来就没有出过剑。

      一次秘境遇险杀敌,他舍身相救,至此落下病根,不料置之死地,却是另有一番奇遇。两年困逆于境外遗迹,他避世养伤,她亦随身相伴,常年共处,成就三日云雨巫山。之后数年,回返境内,自此天涯相携,恍如结缡鹣鲽。

      而后终于有一天,她喝醉了,他也醉了。天山野外,银河钩月,破殿残楼,宗堂檐顶,她一袭红裳黑纱娇艳绝伦,笑颜如花,比之涌滚到他喉中的陈年花酿更要醉人,他握紧酒囊,黑眸微阖,拽住她的裸足将她牵引入怀,任由蓝袍白衫覆盖于上,与其缠缱成一波春水。

      “病秧子,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她环着他的背,指隙隔着外袍游划过他的背肌,在他的吻即将落下前,忽而问道。他越发凑近,在她唇际翕张询问成形的瞬间将酒哺入,放任唇舌严丝合缝的抵探其中。

      她的声音很甜,甜到了令人忽觉恍惚的地步。她的嗓音亦很轻,轻到了让人深感暧昧的程度。

      “想,我当然想。”

      他离开她的唇,顺势将怀抱松开了许多。注意到她眸底的迷离,浸淫在醺然里的意识霍然就因此而清醒了不少。

      “疯婆子,你是不是也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的告诉他,“怜我,我的名字叫怜我。”

      “怜我?”

      他轻声反问,听似是意欲品味她的名字。实则,却是近乎想笑。由心而发的笑意转化为克制不住的几声轻咳,他与她拉开了距离,进而遏止了自己意图更深入的欲望。

      当时的他是真的以为,她这辈子,已经是他的人儿。所以他没有顺从他身体的欲望,反是由着心头的渴望吞噬了欲望。

      名字是可以很重要的。

      有谁能够想到双绝剑仙暗焰莲竟然会具有一个如此柔弱的名字?

      他自是想不到的。而,也正因他想不到,于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怜我。
      ——怜我。

      君应怜我。

      有那么片刻,柔软和怜爱争相从他的胸臆中浮现。而在那之后,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晦暗而复杂。发现她唇上的揶揄,他忽地暗下了目光,慢声沉吟道:“真是个微妙的名字。”

      微妙在于,她只需告诉他一次,他便合该在往后的日子里为此唤她千百次。

      君应怜我?无怪她会笑得揶揄,毕竟,整日向人叫着“君应怜我”的人不是她自己。

      他以为她是在揶揄她和他的往后,但是直到下一刻他才察觉那其实是她的自嘲。她没有感受到他的误解,又或者,是他误解了她和他的关系,是他误解了她的心思,因此,她反是微感困惑的偏首,笑着继续说道:“这是十绝魁首给我起的名字,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这个名字的微妙之处。”

      闻言,他不禁微露怔色。怜惜和柔软的情绪尽数褪尽,就连好笑也不见踪影,渴望和欲望被不悦和错愕迅速击碎。他忽然感到了冷,事实上,自从他修炼了这些年,元气护体下寒暑难侵,他已经有很多年未曾像今日这般感受到足以蚀骨的冷。

      可是,她非但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同,而且还兀自的思疑道:“病秧子,你说……我的剑,是不是还不够快,还不够绝情?”

      他想笑,可笑意未露,咳嗽声率先出喉。不过最终,他还是笑了,笑得有些艰涩苦恼。

      “疯婆子果然还是疯婆子,怎么忽然就从名字说到了剑?”

      “因为我要杀了他,他是我这辈子最想要杀的人。”

      她专注的望着他,黑眸在触及他的苦涩时不由划过一丝奇异的情绪。片刻后,她垂下了头,有些犹豫的向他说道:“这剑……无尘这剑,是他送给我的。他一直待我很好很好……可是,有一天,在我练剑的时候,他告诉我,我其实有个弱点,那就是……我有时候,总是太过于心软了。”

      “所以,在当时,你向他出剑了。”

      凭着多年的了解,他果断的做出了回应。陷入回忆里的她迟缓的点了点头,最后痴然而笑,“没错,我向他出剑了。”

      “结果,你没有杀死他。”

      “……所以在那时,我得到一个结论。”

      “结论?”

      “我一定要练成真正的快剑,在自己还来不及思考到心软时,就已经杀死了他。”

      他安静的凝视着她,在她解下佩剑时未曾一动,在她执剑刺向他时一语不发。那是平凡无奇的一剑,没有使用仙剑法决,没有鬼魅的飘忽和刁钻的狠辣,与她惯常的剑风完全相左,却依旧很快,快到了极致,让人无法闪躲。尽管,他已经不想躲,他已经惫懒到不愿躲,但是,他却霍而明白他已然躲不过。

      这一剑,他躲不过。这个女人向他挥出的任何一剑,他都永远再也躲不过。

      就在他以为自己或许要身陨道消的时候,蓦然的,她停手了,剑尖在抵住他喉前的一刻,瞬息凝滞。

      “我又失败了。”

      她轻声低喃,笑靥依旧很甜,依旧很媚,也依旧很真,娇艳柔软的就像是含苞绽开的花骨朵儿,可是在她的笑靥中,却闪过了一丝奇怪的颓败和艰涩。

      “我原本觉得他合该是喜欢我的,但是我错了。我后来以为他是一定不会向我出手的,不过……这一点,我当时又料错了。我应该杀了他的,所以我出剑了。无尘是他送给我的,我用他给我的剑杀他,可是这剑太慢了……无尘剑在离他心脏还有几寸的位置,我就心软了。”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整个人都怔怔出神,如同是正在思索着什么。

      “我有个弱点,就是对于自己所在意的太容易心软了。我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个人给我的,那个人告诉我习剑者应该时刻保持冷静,所以我就有了时刻都不能失去冷静的理由……但是,我有时候又太冷静了,在无尘剑即将刺穿他的心脏前,我便知道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心软了,所以,在那时,我没有杀死他。”

      她偏头定定的望着他,情绪在她的笑靥中被一点一点的抽离。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相矛盾且激烈斗争的冷静和疯狂,他有些心疼,他想抱着她、哄着她,也想要她抱住他、忘记那个人,可是他现在太冷了,冷到了从刚才起就开始动弹不得,冷到了已再没力气向她伸出手。

      “你和他很像。”

      “可你知道我终究不是他。”

      “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这次,我还是失败了。”

      她的视线既灼热又冰冷,望着他的时候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这些年来,我把你当朋友,为了知晓自己能不能在心软前杀了你。你有时很像他,但刚才一点也不像,可是我还是失败了……”

      “你已经是世间的第一快剑。”

      “但是,那还不够快。我仍是快不过我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蹙眉,这也是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要强的她竟是如此的可怜。

      他知道她会一直练,练那人世间至快至绝的剑。但是他还知道,她恐怕永远也练不成她所希望练到的境界。

      她已经是世间的第一快剑,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她的剑,可他还是成为了第二个她真正想要杀死的人。

      有些事情是人永远也办不到的,就譬如说是她想练的剑——
      能够斩断感情的剑,能够克制那个冷静的自己的……就连对于自己,也近乎冷酷的剑。

      “……疯婆子。”

      他忽然地握住了她的剑。他觉得,或许他是有些醉了,也或许,是他现在还不够醉。他握着她的剑往前一送,剑尖在刺入他喉前的瞬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驱开,从他手中抽离的剑在他的颈旁和他的掌心划出两道轻浅的伤。

      “病秧子,如今究竟是谁疯了?”

      她收起剑,横了他一眼,眉尖蹙得更深。有一丝紧张和慌乱,被隐藏在了她的笑靥里。他注意到了,因此他也笑了,笑得很暖,黑目中迷漾着奇异的光华。

      “怜我。”

      他充满暖意的呼唤令她有些发颤。他和那个人很像,容貌一样,声音一样,但他们还是有太多的不一样。她的目光忽然变得迷惘,思绪游离到他处,直到他再是拥她入怀。

      “怜我,你是不是也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轻轻的,私语般的嗫喏随即漂浮在她耳畔,“我姓君,君应我。”

      他怀里的人儿蓦然僵硬,紧接着,不由自已的剧烈颤抖。他搂着她、安抚着她,也不让她退离他的怀抱。少顷后,她又是霍地停止了挣扎,凝滞的笑容更是越发灿烂惨烈,便是指尖也近乎要隔着外袍嵌入他的肩胛。

      沧溟界,十绝仙。
      一绝君冥链。
      二绝暗焰莲。

      那个人的名字叫君予我。
      他有两个同父同母的血亲。

      这世上的许多人都忘记了暗焰莲其实也是有名字的。
      正如,许多人都不记得,十绝魁首,第一绝仙,它们分别是指代着两个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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