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香熏店[修改版]》壹小糖

10、第 10 章

　　失眠持续了太久，混混沌沌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我不会许愿，早在失去浅穆时就已明白，老天没有时间倾听我求助的呐喊。
　　我的心情出奇平静，平静到几乎失去了情感。没有心痛，没有难过，时间会冲淡一切，日子久了就不在意了，哪怕曾经如此刻骨铭心。用手按在胸口，皮肤之下清晰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生命亦在，再难走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也能到达终点。
　　夜风阵阵，我斜坐在石凳上，倚着石栏，庭院里争奇斗艳的花朵飘来清香，努力扬起笑容，仰望星空：“非影，非影，你要坚强，别总想着依赖别人，没有谁能够一辈子保护你，你得学习自己勇敢地走下去。”
　　恍惚间听得细微的猫叫，困惑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缺少明月的天幕，夜晚的花域一如既往的宁静，静得连呼吸都已冷却。
　　兴许是我的幻觉，总觉得冬云来了。
　　转身返回屋内，布置简约的房间，跳动的烛火，床上铺着米色锦被，一件短袖的女式衬衣折叠整齐，衬衣上面静躺着一支玉簪，簪首是一朵百合。
　　衬衣旁，趴着一只再熟悉不过的黑猫。
　　我走上前拾起玉簪，玉质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还给墨藤的玉簪重新出现在眼前，心情多了几分起伏，微妙的情绪牵动了久远的记忆，那些置于内心深处，布满灰尘的片段此刻竟也喧嚣起来，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天阴沉得可怕，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痛，穿梭于茂密的树林，稀疏散落的光斑铺在漫过脚踝的草堆之中。脚步越发沉重，呼吸跟不上节拍，视线开始模糊，看不清前方的路，一脚高一脚低的前进倍感吃力。
　　体力快要逼至极限，我无力地拉了拉还在朝前跑的墨藤：“墨藤，不行，我跑不动了。”
　　前方的男子停下脚步，他显然也累了，汗水打湿了头发，几缕不安分的发丝乱乱地贴在额头，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他没有松开我的手，牢牢相握的手已渗出汗，他将我拉近了些，理了理凤冠下散乱的长发：“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到了‘Nature House’就安全了，成为人类，他们就不能勉强你回去了。”
　　“我真的跑不动了。”我晃了晃头，头上沉沉的，精美异常的凤冠霞衣此刻变成了沉重的包袱。累到乏力，心里越发清楚，机会仅此一次，倘若此刻松开手，今生再也无法在一起，“不能飞去店里吗？”
　　“我只能暂时拖延他们找寻气息的时间，一旦你使用灵力，我们会被立刻发现。”墨藤望去身后，远处隐隐传来混乱的追赶声，树林里的丝毫声响，即使虫鸣鸟叫，都令人无法安心。
　　“可是，”我还没说完，又感到手上一股力，拽着我继续向前跑。贸然逃婚，母亲的失望，宾客的讥笑，我均能一一勾画。多年后，也许我会发现今天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奈何我期盼相守终生的人不在花域。
　　脚步极沉，呼吸很重，我扭头望去花域的方向，眼前的每一步都正离花域远去，从此以后，我的路再也无法回头。
　　到达“Nature House”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墨藤没有丝毫停留，他匆匆丢下话给兰心让她立刻关店，然后拉着我直接前往地下室。
　　快步跑下长长的石阶，不同于往日的举动吵醒了睡觉的冬云，它轻步跟随而来。墨藤看了它一眼：“冬云，你留在上面，不许任何人接近地下室。”
　　说完，他大步流星带着我行至放置PURE的长桌旁。地下室一如往昔的宽阔静谧，静得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空旷的空间弥漫着未知的危险。我一抬眼，立刻看到了长桌上的花泪瓶，晶莹的液体透出死亡的冰冷。神经异样的跳跃，我不由往后躲，退至墨藤身后。
　　显然发觉了我的不安，墨藤转过头来，笑容浅浅的，却很温暖：“别怕，没事的。”
　　“万一失败，”话语有些不稳，不安袭上心头，PURE的签订早有目睹，其间的残酷无语以对。契约失败的花精的下场已再明白不过，一摊水的结局撕心般的痛。
　　“不会失败。”墨藤加大了握住我手的力气，声音格外柔和， “想好名字没？”
　　我垂下头，沉思片刻，摇摇头。
　　墨藤轻笑：“非影，你觉得怎样？”
　　“非影？”我轻声念着这个全新的名字，从此以后我将只有这个名字，只有这个由面前这个人称呼二十年的短暂的名字，直至生命最后一刻，我努力笑了笑，“那就非影吧。”
　　墨藤打开铁盒取出一个空玻璃瓶，我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下取下主花放入瓶中。瓶中的精油缓慢增加的同时，白纸显现出了文字，墨藤缓缓念道：“黑百合花精，修行两千年，换取人类时间二十年。仪式完成后，花精生命终结，人类姓名非影，生命期二十年，寿命结束以人类方式死亡。”
　　指甲盖大小的光球递至跟前，我犹豫着接过来，视线转去墨藤那儿。他的表情出人意料的温柔，低沉的话语飘入耳中：“相信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吞下光球。一股痛楚从嘴里滑入体内，刺痛了紧绷的神经。极快，剧痛自身体深处爆发，扯断血脉，阻截呼吸，让情绪在瞬间崩溃。破裂声传入耳畔，皮肤上的裂纹急速扩散。
　　契约失败了。
　　浑身无力，我痛苦地往前倒去，意识分外模糊，隐约感到墨藤接住了自己，暖暖的体温，熟悉的香味，话语迷糊而不真切：“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费力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睁不开，嘈杂的声响愈发混乱，许多不同的声音混成一团，犹如梦幻。
　　所能感受的世界越来越遥远，最后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

　　冬云望向我，眸中闪烁着些许与以往不同的情绪，它的话语极轻极慢：“签订PURE那天，放心不下墨藤的反常举动，我偷看了契约。”
　　我稍稍侧过头，深知猫的好奇心不可能容得下与众不同的契约气氛。
　　“PURE失败，你却活了下来，你就从没想过原因？”冬云问道。
　　我无奈地耸耸肩，轻叹：“即使我问了，墨藤也不可能告诉我，不是吗？”
　　“这些事确实不该由我来告诉你，可时至今日，你也应该清楚了。”冬云微微皱了皱眉，明显不太高兴。它一跃跳到木桌，伏在烛台旁，摇曳的烛火下，它的情绪随着烛光晃动起来，它所说的一切，我闻所未闻。
　　PURE失败后，寂静到压抑的地下室，墨藤准备与我拜堂，冬云上前阻止。
　　冬云问：“你当真要救她？”
　　“是的。”
　　冬云问：“你可知道破坏已执行契约的代价？”
　　“我知道。”
　　冬云问：“那你还救她？”
　　“她是我今生选中的花精。已按花域古俗收下次花花瓣，赠送信物玉簪，今日正值黄道吉日，她身穿凤冠霞帔，此时即为婚宴之时。”
　　冬云问：“她为将死之人，你执意娶她？这代价，你当真不后悔？”
　　“决不后悔。”
　　久久的，冬云叹气：“你的决定，谁也无法改变，对吧。”
　　墨藤点了点头。

　　如梦境般的对话在耳边回荡，我呆呆地望向冬云。
　　冬云徐徐说道：“墨氏之所以会与花域联姻，是因为他们的血液可以共享对方的生命，拥有花精的生命，所以他们才会长寿。反之亦然，他们的生命也能够分享给花精，非影，你目前所拥有的每分每秒，全是墨藤给你的生命。”
　　手不稳地颤抖：“我的生命时间是墨藤的？”
　　“不然你以为怎样？你认为契约失败却活下来也理所当然？觉得任何花精的失败墨藤都应该去救她们？”冬云幽幽问道，“从那时起，他就和你一起在走这剩余的路。他早已娶了你，若不是担心家族对你不利，他也不会勉强答应这次的生意，他不可能娶晴月，即便结婚，他的寿命长度也不会再发生改变。”
　　我握紧玉簪，把它捂在胸口，久久地说不出话，眼前又浮现出墨藤的微笑。契约结束时，我难受地睁开眼，墨藤笑了，只是他的脸色极度苍白，手温也冰得吓人，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将我揽入怀中，对我说契约成功了，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他从不告诉我这些？”
　　“他给了你生命，也给了你自由，你拥有的时间可以随意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一旦说了，担心把你束缚在身边，让你停在原地。”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强忍住崩溃的情绪，避开冬云的目光：“这种时候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以后的路你自己考虑，如何走出下一步，是你的事。辉镇的真相如何，想知道就自己去研究，你不是还活着吗，活着就还有时间去了解真相。”冬云跳下桌，如同来时，转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愣了愣，随即走到铜镜前，拿起玉簪，重新戴回了发髻上。明明笑着，心猛然剧痛。

　　次日清晨，我抱着一束百合来到浅穆的陵墓，意外发现坟前多了一束花束。环顾四周，不见其余人。宁静的清晨，封印谷外，突然一声巨响震动我几乎站不稳，一只狼形巨兽竟然穿过了结界迈入了封印谷，我的惊讶来不及形容，慌忙跑向镇压噬花族的那块巨石。狼形巨兽踱步在巨石周围，它很快发现了我的存在，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
　　我握住剑柄，下意识往后退，即使不知道自己该退往何处，也只能后退。明知身后无路可退，却不得不一步又一步后退，每一步后退仿佛通往无尽的深渊，每一步都离悬崖更近。前方没有我能前进的道路，噬花族眼中的红光，浅穆期待的平稳时代没有来临。
　　退到没有后路，心沉入冰凉的水底，一声轻叹，谁能停止我后退的脚步。
　　脚往后挪出小步，意料之外的撞上什么，三年多来始终环绕身旁的气息的自身后飘来。心跳漏了一拍，心情变得十分微妙，一只手探上发髻，把玉簪挪动了位置，低沉的声音缓缓而来：“这里会更适合。”
　　温暖的体温沿着后背传来，眼圈莫名的红了，却不由扬起嘴角：“有一桩交易，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我收费很高，你确定指名我？”
　　“奸商。”愤愤不平地应道，浮躁的情绪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身后一声轻笑，一只手拉住了我颤抖不停的手，暖心的温度从手掌传递。
　　噬花族慢步到我跟前，突然跪了下来，伏在我面前，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有些痒，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极其温顺的噬花族，没有丝毫杀戮的气息。
　　“据说你有未婚妻？”我笑道。
　　“这事说来非常不幸，我的未婚妻和我的家族以为我死了，赶着为我办理丧事，不懂算不算歪打正着的好事。”
　　匪夷所思的事情高如山，心情竟一点儿一点儿沉寂下来：“实验结果如何了？”
　　“我想，实验应该是成功了。”身后的人将我搂紧了些，“不能让它们重新成为花精的守护者纵然可惜，不过，重新变回人类应该会更好吧。”
　　我迟疑：“伤口还痛吗？”
　　“没事，我命长。”
　　我转过身，身后的人脸色苍白，我难过地垂下眼帘：“契约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墨藤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一直很好看：“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我活一天，就有你的一天，所以，我准备活久一点。”
　　“那你可别死了，你死了，我就没命了。”我说着，鼻子酸酸的。
　　“不是说好了，不哭吗。”
　　我揉揉眼睛，谁说我会哭，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我怎么可能因为一滴花泪毁了自己。我抬起头，天空的新日，阳光有些刺眼，曲折的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了远方，消失在未知的尽头。
　　握住手的力量加大了些，也许是清楚我的担忧，对方的声音沉稳而清晰：“黑百合已经适应了气候，结束这里的麻烦事，回去看花。”
　　“高海拔的黑色花朵很难养活。”我淡淡说道。
　　墨藤神情轻松，且自信满满：“没有‘Nature House’养不活的花。”

　　N市，安静的巷口，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花店里的鲜花娇艳美丽，物美价廉，各种各样的花卉应有尽有。
　　花店里，一个店长，一个店员和一只脾气不太好的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