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紫玉轻霜

1、一、【静女篇】

　　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
　　————《诗经•邶风•静女》

　　从我懂事起，我就一直觉得世上好像应该有两个我。
　　那时的我，只知道光着双足，生怕被野狼追上似的狂奔在山岭间，哪怕被尖利的石子儿扎破了脚底，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唯独是大雨过后那湍急的河流总会让我心惊。只要一站在奔涌的水流前，看着那飞溅的水花，我就会感到难以言表的窒息与晕眩，好像有一双熟悉又陌生的手，随时会从未知的水底伸触到我的胸口，随后，将我瞬间吞噬。
　　“喂，又在发呆？还说会追上我，结果连一条小河都不敢过！”恍惚间，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怔，整个人陡然从巨大的漩涡中挣脱，回头就看见了那个同样衣衫褴褛，连鞋子也没得穿的少年。
　　他斜睨着我，满脸得意道：“老规矩，输了的人该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双腿却不自觉地跪了下去。每次都是我输，我只有无奈地用黑乎乎的手抹了抹脸，弯下腰。他一翻身，就跨上了我的背。
　　“大王万岁！”我高声喊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回声在山谷间飘荡。
　　可是庞涓却很高兴，他一手抓着我的肩头，一手假装挥鞭，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知道，一向喜欢虎着脸皱着眉的他，只有在此刻，才会笑得如此无忧。
　　于是我就这样一如既往地驮着他在崎岖的山路上爬行，直到那一日，另外一个人，闯进了我与他之间这本已约定俗成的世界。
　　***
　　“住手，你在干什么？！”山下来的少年仿佛看见了鬼一样大喊了一声，不光是骑在我背上，正沉浸于欢乐中的庞涓险些被吓得栽下地来，连一直浑浑噩噩的我，都打了个哆嗦。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只看见一双穿着鞋的脚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宝履，完美得看不出一丝缝隙，鞋面漆黑，好似流淌着神秘的光泽，短而精练的靴筒上还点缀着若干闪着银光的珠饰，在阳光映射下，晃得我迷茫了双眼。
　　“你什么人啊？！”庞涓对这个将他的帝王梦狠狠打破的青衣少年怒目以视，一下子从我背上跃下，刚想冲上前给他一脚，却见那看似文弱的少年左手负于背后，右臂轻扬，瞬间就将比他高出一头的庞涓一下擒住。
　　“你还敢出手伤人？”少年清澈的眼里喷着怒火，似乎见到了世上最狠毒的人一般，“你人高马大的，凭什么这样虐待一个小女孩？！”
　　“虐待？！”庞涓和我几乎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你还不承认？”那少年忿忿地将我从泥地上拉起，刚想为我拍去满身尘土，却发现我那糊满污垢的双足，他原本犀利清扬的神色竟也黯淡下来，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怔怔看着他的鞋子，头也没抬地道：“我们一直这样啊。”
　　少年微愕，以眼角余光扫视被自己牢牢锁住咽喉的庞涓，又向我道：“丫头，你不要怕，有我在，他欺负不了你。”
　　我还没说话，庞涓已经忍不住哑着声音道：“臭小子，你又凭什么叫她丫头？！告诉你，我跟丫头从会走路起就一直这样天天追着比，谁赢了谁当大王！你一个外来人，也配来教训我？”
　　我从未见过庞涓那么生气，他的脸色都似乎有点发青了，于是我只好道：“是，涓哥跑得快，我老追不上他。”
　　“哼，那也是恃强凌弱，并非善事！”少年一边斥责，一边稍稍松了手。庞涓奋力挣脱，倚在枯树上喘道：“你这种吃穿不愁的富家子，成天就知道装腔作势，满口仁义道德，要是把你打个半死，只怕你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你！”少年眼中寒光一现，随之冷笑道，“我不与你这种无赖之辈争口舌。我且问你，鬼谷先生是否隐居于此？”
　　“没听说过！”庞涓一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走到我身边，拉了我就想走。我一惊，急忙抱住那个少年，少年也被我的举止吓了一跳，眼见我那乌黑的双手紧紧抓住他那清清爽爽的衣袖，只得尴尬地笑道：“丫头，你果然不肯跟他走吗？”
　　“我想要你的鞋子。”我直愣愣盯着他的脚。
　　“没出息的！”庞涓一把揪住我，大声道，“涓哥给你买去，求他干吗？！”
　　“你买？你买个鬼啊？！穷得一个子儿都没！”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竟狠狠甩开了庞涓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
　　从那以后，我就时常找不到庞涓了。这个往日成天无所事事，除了打猎就是陪我疯玩的庞涓，竟也像那些山下的年轻人一样，变得神色肃穆，行色匆忙。
　　少年孙宾把那双华贵非常的鞋子给了我，可是只有穿上之后，我才发现根本不合适。在我无聊的时候，孙宾也会像庞涓一样说要和我比赛，可是每次我都能花费一点力气后就追到他。我知道并非是我跑得比他快，而是他总在回头张望……
　　我愈加怀念只知埋头狂奔的庞涓，我曾趁他回山时大发雷霆，要是他再这样不出现，没人跟我比赛，我就再也不理他！可是他却支吾着挣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疑惑在我心里越积越大，直到有一天，山下的货郎告诉我，吊儿郎当的庞涓居然在数九寒冬跳到河里给人摸鱼，就为了多赚几个小钱。他还说，那傻小子居然跑到城里最好的鞋店去买鞋，差点被人打了出来。
　　山间的夜风凄寒得让人发颤，我却不听孙宾的劝告，固执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庞涓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冻得说不出话，只会用拳头狠狠砸他，用脚狠狠踢他。
　　“丫头，你长大了，不能总像我一样光着脚啊！”他闷闷地道。
　　“你傻啊！那些上等人去的店铺，能容得下我们吗？”我恼道，“我们本来就是贱民，跟孙宾不一样！”
　　庞涓怔怔看着我，我以为自己脸上又不小心糊了什么脏的，却听他道：“那要是我们也找到了鬼谷先生，学了本事，是不是就不会再受气？”
　　我愣了愣，道：“也许是吧。”
　　***
　　于是我和庞涓就随着似乎永远都不沾烟尘的孙宾走了。孙宾曾问过我，庞涓是父母双亡后流浪到了这里，那么你为什么独自一人生活在这荒山里？我迟疑着说，我也不知道。
　　记忆里似乎曾有过温暖的双臂怀抱着我，忽然间就又是铺天盖地的厮杀，以及漫山遍野的火光，灼热的大火时常出现在我梦里，伴随着起起落落的笛音，诡异而苍凉。
　　山下的世界喧嚣得让我不时地晕眩，只要身处繁华，我的心便会止不住地悸动。经过魏国都城大梁的时候，庞涓满怀憧憬望着驻守于高不可及的城墙上的卫兵，道：“要是哪一天，我也能站在上面，该能看到多远啊！”我抬头遥望，卫兵那明晃晃的矛戟仿佛随时会向我刺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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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一次网络活动时为了符合背景而写，源于小时感兴趣的孙膑庞涓斗法这个故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编与再创作，但是不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