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音归去》挽执兮

7、魅音归去（七）

　　X.琴韵音
　　刚回了宫便被软禁，出不得大门一步，只得整日呆在朝阳宫里，连日常的请安也免了。这些日宫里人人自危，生怕牵连进十皇子谋反一案里，九皇子与十皇子甚密，因此也被软禁起来，幸而终究未在宫里搜出些什么。九皇子也总一副悠悠自我的神态，整日呆在书房里看看书或是练练字，偶尔也会发呆，竟是连门也不出。
　　直到一日，九皇子突然在书房里昏倒，被送茶水的丫鬟发现告知韵音后就立即禀了皇上，才传太医。待诊断完后，太医也只说九皇子是身体虚弱才至昏倒。开了一大堆滋补的药方。
　　九皇子命人将这些药尽数扔了出去，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干些什么。
　　然而也是因此，密不透风的防卫才有些松懈。琴韵音在监禁了一个月后，终于知晓了外界的消息。
　　有人密告十皇子凌旃墨谋反，并呈上证据。皇上命近卫军搜查未景宫，竟是罪证确着。十皇子当即被软禁，十皇子之母郑昭仪也被贬为庶人，禁了宫门。其身后势力，甚至郑家远亲也被牵连入狱。郑昭仪以死明志，竟于自己宫中上吊自尽，这无疑火上浇油，皇上大怒，下令将郑家上下满门抄斩。
　　十皇子提剑上殿，竟欲弑君，不成，横剑自刎，血染大殿。
　　九皇子听了这消息，无甚反应，只一下一下将书房的书仍火炉里烧了。自十皇子殁后不久，朝阳宫便解了禁，一切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只一样，都对十皇子之事闭口不提。
　　这日，琴韵音觉得在宫中待了烦闷，便出了朝阳宫随意走走。因着这些事，宫中新年也甚是冷清，都没人提起兴致。如今已是初春，气候虽还是寒冷，但有些柳条还是微露了骨朵，生意盎然。琴韵音走着走着，竟不想来了西苑，这里平日人极少，防卫也甚是松懈。琴韵音遣了丫头回去，独自一人在这院子里晃荡起来。
　　说是散步也不过随意走着，烦心事太多也不知该烦哪件，待到觉得累了，便径自在靠墙的泥地上坐下，也顾不得什么王妃风范。
　　渐渐有人声传来，琴韵音仔细听了，竟是十一皇子一党。
　　“十皇子一死，九皇子孤掌难鸣，只怕气数也将尽了……”“……”“有空倒该会会这幕后高人，当真帮了我大忙……”“……”“十一皇子天命所归，一个小丫头竟也妄想威胁您，当真活得不耐烦……”“……”“听说叫风凌雪，十足的疯子，那样死真便宜她了……”“……”“如今谨贵嫔怀孕进位从二品淑容，十一皇子地位更稳固了……”“……”“恭喜十一皇子，要添弟弟了……”“……”
　　琴韵音听了只觉全身冰凉，竟再无力气走回去。
　　直到快天黑，那些丫头内监们见着王妃迟迟不归急急来寻时，见着琴韵音孤身坐于冰凉的水泥地上，才扶了她回朝阳宫。
　　琴韵音当真什么也没有了。她一直以为自己会赢，却不想赢得如此惨烈，赢得一无所有，只余两行清泪 。无论风凌雪是不是皇族血脉？无论君慕玄为何毒杀珍璃夫人？他们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也是琴韵音力所不能及事。至于李茶疏，蒋和风，薛可人之死……琴韵音冷笑出声，未合啊未合，如今，我已到死棋尽头了啊！
　　第二日，琴韵音以为九皇子祈福为由离宫拜神，说是拜神却着了平民百姓的衣服。出了宫门却见君慕玄早在那等候，只看着她笑。
　　君慕玄带了琴韵音离开。一路尽是穷乡僻壤，琴韵音看着这些断壁残垣，不觉皱了眉，忍不住开口问道：“未合呢？君大哥要带我去哪？”
　　君慕玄渐渐停下脚步，道：“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言罢，突然转过身，用尽全力，一掌直劈琴韵音面门。琴韵音早有防备，后退数仗，这一掌竟落了空。却听君慕玄道：“你也下地狱陪他去吧！”竟又攻了过来。
　　琴韵音只冷眼看着他，君慕玄招招带毒，若是不小心当真大罗神仙也难救。琴韵音招式之间皆在化解防守，一边不让他碰着衣袖，一边思索破解之法。琴韵音暗自心惊，二人相交这多年，自己竟对他一无所知。只见君慕玄招式愈见凌厉，琴韵音招架不住，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就要落败，琴韵音忽的一掌直向君慕玄腰间袭去，君慕玄后退一步，却是侧了身形，往后一个弯腰，直向琴韵音的左肩拍去。琴韵音见状，忙撤回掌力，君慕玄掌风却至，却见琴韵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直向袭来那只手由下而上削去。
　　君慕玄忙撤回了手，琴韵音却趁着他回收之际攻了过来，拿了匕首直向君慕玄咽喉划去，君慕玄往后一望，后退数步，提了脚直踢琴韵音手中兵器，琴韵音低了低身子，从容避过，又攻了过去。
　　君慕玄后退数步，避开了琴韵音几次凌厉进攻。却见他忽然止了身形，趁琴韵音袭来之际，迎面而去，掌削琴韵音颈脖。君慕玄出掌的速度极快，琴韵音收了手就要后退，却不想君慕玄另一掌又至，直拍在琴韵音胸口。
　　琴韵音闷哼一声，撞在身后的残壁上，灰尘刷刷落下来，直落了她满身。琴韵音扶了墙站稳，努力控制体内奔腾的气息。
　　君慕玄一步步靠近，似在欣赏一场死亡游戏，唇边带着胜者的微笑。忽的一枚暗器袭来，君慕玄从容接过，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脸色突变，竟再顾不得琴韵音，飞身离去。
　　琴韵音原地愣了会儿，待身体缓和后，径自离开。
　　她早查到谢未合在烟雨楼养伤，因此君慕玄的心机才能一眼看穿。此刻，她悄然溜进烟雨楼，直奔谢未合所在房间，竟似早已熟悉，来过千遍万遍。琴韵音悄悄推开门，只见床上睡着一人，正是未合。

　　O.谢未合
　　谢未合一觉醒来，竟不想第一映入眼里的，会是韵音。
　　他愣愣的看了会儿，忽的笑了，道：“我们有多久未见了”
　　“一年加五个月再加十七天。”
　　琴韵音扶了谢未合起来，只听谢未合道：“我怎记得是再加十八天，难不成我记错了么？”
　　“一定是你记错了。”琴韵音轻声道。
　　“那，离开的一年加五个月加十七天，你好么？”
　　谢未合只是看着琴韵音，满眼平和的神色。琴韵音带着浅浅的笑，道：“怎么会好呢？没有你，又怎会好？你还没带我去大漠，那得日落我也还没见到……你可知，我在等你！”
　　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盼了许久的相聚，此刻竟是无从说起。谢未合只是微低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忽见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了头，平静道：“仲君可有为难你么？我已查清是君慕玄灭了钟家满门，与你无关，可有出什么事？”
　　琴韵音莞尔笑了，牵了谢未合的手，道：“没事，我来的时候见到他了，玄武部的人正找他，只怕活不了多久了。”说这忽的换了语气，“不谈这个，你伤在哪，让我看看。”
　　“没事，一掌打在后心，快好了。”
　　琴韵音还是不放心，扶着谢未合往前移，自己便在他身后坐下，自顾解了他的衣带查看。却听谢未合道：“听说李大哥死了，真是风凌雪所为么？”琴韵音抚摸着他的后心，确定真的无碍才放下心来，为他穿好衣服便直接从背后搂着了他，“这么久不见，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么？”带着撒娇的语气。
　　谢未合轻笑出声，“我不过问问罢了，怎的，现在就想孤雁落日了么？”琴韵音只是这样抱着谢未合久久都不说话，谢未合也不动，这样任由了她。却听谢未合又道：“韵音，真想去大漠！我们一起去好么？”
　　琴韵音不说话，只将谢未合搂得更紧。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琴韵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未合，你为何要杀和风与可人，还要嫁祸李茶疏？”
　　突然没了声音，谢未合身子变得僵硬，连呼吸也变得重起来。琴韵音只是紧紧搂着他。
　　她一直都知道的。那日，谢未合击杀八皇子凌泱衡后，偷偷遣返汴京，本欲诛杀和风，却未下手，只因还当他是兄弟。蒋和风自己往剑的锋口撞去，却不想刚好被薛可人看见。是蒋和风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用谢未合的锏取了她性命……
　　这都是上代人的恩怨，蒋家为图一己私利残忍杀害谢家满门，那个记忆缠绕了未合那么多年，蒋和风也因这个缘由内疚了许多年，所以他一直护着未合，尽着自己所能，想要保护他。
　　其实他或许也想过，倘若真有一日，谢未合要取自己性命，自己是否就真能坦然交与……琴韵音缓缓闭了双眼，她恨自己的身份，不得不为的身份，是她派人监视调查他们，所以才会对他们行踪背景如此了解。其实，她才是几人当中最该死的一个吧！
　　一瞬的静默无声，许久，才听谢未合道：“大漠真的很美，一眼望不到边，只满眼金黄，仿佛在画里。大雁在高空中一圈一圈的旋转，那样豪迈，那样坚强，让人不禁想要继续活下去，哪怕生之渺茫的希望……”
　　“未合，未合……”琴韵音这样轻轻唤他。
　　“你知道么？一个人，做错了事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谢未合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我又做了些什么？就算再无力，再无可奈何，也总该做些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你知道那种痛吗？好像整颗心都死了！我还记得那张脸，千百次梦回都会见到的脸，直到后来又再一次出现！我那样怕，只能凭着自己的体温感知自己的存在，如何才能消磨掉这刻骨的恨！”说这带了几分绝望，几分疯狂。
　　琴韵音不做声，只将他搂得更紧。
　　谢未合又道：“但他们为什么还是都走了呢？那样满地的鲜血，怎样叫也回不来，都离我而去！我好恨，好恨，真的好想杀了他们！但又该如何呢？他不是他，不是他，我不该恨他！可是我有你们呐，有你们在我身边，特别是你，是你，为你，什么都够了。”说这忽的笑了，渐渐平静下来。
　　琴韵音始终保持着搂着他的姿势，在谢未合耳边低声道：“没有恨了，再没有恨了，以后换我保护你，我们一起去大漠，这里的一切，都过去了，不要了！”
　　谢未合紧紧握住脖子上的圆玉，带着平和的笑，道：“那里真的好平静，没有杀戮，没有勾心斗角，生活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家几口，每日只是粗茶淡饭，过节时有肉吃，孩子有新衣服穿，就很知足。”谢未合觉得这样坐着有些累了，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直接靠在了琴韵音的身上，“他们真的很幸福，可以每天看到那样美的日落，看到那样美的夜，看到那样美的大雁。所以你看，诗人笔下的大漠总那样忧伤，那样美！”
　　有东西滴在谢未合的衣襟之上，好像是水，这里怎么会有水呢？谢未合又道：“我想我们到了那里也会跟他们一样，算不得男耕女织却也和和美美，生几个小孩，最好还有一头骆驼，左邻右舍偶尔互串门子，互拉家常。多像传奇中的人啊！小时候最爱的传奇！”
　　谢未合觉得胸口有些痛，他很累，却强自撑着，“你说，我们去那里挑个怎样的地方好呢？是大家住在一起，还是你我二人独居着。啊！你看，我都糊涂了，怎么现在问你这些，应该等到了那里再决定的！”
　　琴韵音吻了吻他的脸颊，在他耳边低语道：“我想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生四个小孩，最好两男两女，男孩你教他们念书写字，女孩我就教她们女红，远离纷争，平平安安过下去。”
　　谢未合轻笑了下，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现在就去，好不好？”
　　“好，我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琴韵音便吻他边道，泪也不知何时滴在谢未合脸上，琴韵音只不住道：“现在就走，马上就走！”
　　谢未合真的很累，心很痛，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他缓缓低下头，眼角恍惚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