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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Part8 胡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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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宫,与琉璃塔、撰经阁合称“三圣地”,这个圣字,既指三个门派的武学超凡入圣,也指它们的处事有圣人遗风。
亦指它们遥不可及。
世人皆知明光宫坐临极北雪山,可极北雪山重峦叠嶂、东西蔓延近千里,寻找明光宫不啻于大海捞针——
我笃定赵留行找不到明光宫所在。
只要王决不把这个情报卖出去。
赵留行是横着进来的。
两个侍女抬着他,发出窃笑:“也是超一流的人了,功力较我们姐妹还深许多哪,理当风邪不侵、寒暑不惧,居然因为水土不服,病倒在山里,几乎冻死,啊呀啊呀。”
这的确很荒谬,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武林高手也是人,君不见东烈风无敌于天下,竟然病死床榻?
我也想啊呀啊呀地感慨了。
于是我问东苍灵:“让他就这样病死雪中不好吗?”何苦带进来救治呢?救治完了,因着师仇,还是一场厮杀。
东苍灵当然不会失败。
我却不忍心他难过。
“师弟懂我。”他微微笑道,洁白面颊上略带晕红,“只是,此人病体难支,仍奔走雪中寻找明光宫方向,全不顾惜性命,可见其心诚。”
“既然如此,我当使他——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喃喃说:“……你可真傻。”
东苍灵欣然应道:“师弟爱我。”
赵留行将养三月,才略有起色,他又调养三月,终于恢复状态。
半年时间,也足够我将《南明离火诀》推上两个境界,熟谙数套剑法——我对列子剑心生畏惧,虽然每天勤练不辍,却不抱指望了——大概也是对我在列子剑上的进展有些忧虑,东苍灵教我练其他剑法时,也变作了李教习的方式。
我松了口气。
又有些失望。
这期间进步自然十分巨大,我渐渐能以自己的眼光大体评断出一个人武功之高下。
换作以前——
若李教习不说,在我眼里,母亲只是一个高傲自我的贵妇,我看不出母亲会武,还是超级高手。
若侍女姐姐不表现出踏雪无痕的超绝轻功,我就会把她们当成常府里忙碌的小丫鬟一流。
现在,我倒能约略感受母亲之强横、那轻描淡写的一巴掌是何等的精彩绝伦。
看到赵留行时,也十分地气定神闲。
赵留行觉得纳罕:“东宫主也就罢了,你这小后生,功夫远不及我,为何不怕我呢?”
恐惧源于未知。
赵留行名列“北斗七刀”之一,武功自然是很强的,却不及王决;王决的杀气我都不怕,何必要怕他。
这就是眼界了。
我出身名门,往来书香之士,对江湖之事想当然的多,见识的少。
赵留行则不然。
他幼年孤苦,做过小工,当过乞丐,他师父可怜他,收为弟子传授衣钵,谁想他颇有天资又兼勤奋,闯出偌大的名头来——他见过许多丑恶,又被善良拯救,深信邪不胜正的道理,自然嫉恶如仇,锄强扶弱,简直是侠客的范本。
我听他讲到一人、一刀、挑落一个马贼团的故事,忍不住大声叫好:“男儿仗剑当杀人!”
赵留行摇摇头:“你这小后生心气也真大。”
我不以为然,又忍不住劝说:“赵大叔慈眉善目,看样子是个好人。这个世界上好人不多,是好人又有能力去做好事的,就更少了,陨落在此着实可惜,赵大叔为什么不下山回家呢?”
赵留行苦笑。
“……这事说起来,竟是我师父的不对,怪不得先代的东烈风宫主……师父膝下无子,视我如亲子,这仇——明知是错,也得硬着头皮上啦。”
他又缓缓说了两句话。
“这就是担当。”
“这就是江湖。”
他们约好翌日决生死,我感到烦躁,急切地想看到东苍灵。
我想和他说话。
我果真看到他的时候,又不想走过去。
东苍灵在擦剑。
他跪坐于地,将剑横于腿上,轻柔而庄重地擦拭着剑身——和斩命的秀丽精致不同,这柄剑剑脊上有一条深红色的长痕,如血流淌,妖异之余,煞气汹汹。
东苍灵直到擦拭完毕,将剑归于剑鞘,才抬眼向我微笑。
“我从未见过这剑。”我凝视着血红色的剑鞘,几乎嗅到了血腥味。
他并未直接回答,反问我:“师弟可知我行得什么道?”
“出世之道。”
“然。”他仰望我,乌发轻轻摇晃,“兼我幼时偏爱掌法,这两桩事,娘一直很看不上眼。”
东苍灵眼睛深深:“她对我说,出世也好,入世也好,我当谨记,我乃武人,手上总会有血——以掌杀人是杀,以剑杀人也是杀,倒不如杀得干脆,杀得痛快。”
他伸手在剑鞘上拂过,血红与玉白,互相映衬,无比妖艳。
“随后,娘便给我此剑。”
“剑出则杀人。”
“这剑便是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