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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番外三 ...

  •   及著莱衣过乡梓
      多情自古江南雨,密密斜斜向天涯。
      天光未明,除去更夫走卒,街上行人寥寥。蒙蒙细雨里的姑苏如雾飘渺,如梦迷离。
      青石板湿滑,锦鞋踩在其上颇为不便,让轩辕符这般雷厉风行的魁梧大汉都多了几分慢条斯理,配上质朴儒衫,倒有些落魄江湖人的意味。
      “王爷,”胡总管小心翼翼道,“这才是寅时,怕也没什么好逛的,不如还是早些回府,以免生变。”
      “生变?”轩辕符笑笑,“这是周家的地方,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姑苏生事?”
      胡总管更加唯唯诺诺,“只是王爷今日出府只带了几个暗卫,并未告知周府,若是之后周公子怪罪……”
      轩辕符摆摆手,“不妨事的,他忙着彩衣娱亲、承欢膝下,这几日怕是都无法顾及本王。也罢,本王也乐得清闲,正好趁此看看这享誉天下的姑苏城。”
      胡总管恭顺地跟着,心中却是腹诽——王爷想看的怕不是什么享誉天下的姑苏城,而是周公子心心念念的衣褓之地吧?周家本就世袭吴国公,此番周玦随圣驾平乱有功,又赐爵魏国公,一门两公,荣宠以极,对一个藩王虽然该有的礼数必不会少,却也不屑去攀附奉承。加上轩辕符与周琦先前的过往种种,周府诸人也是早有听闻,对轩辕符更是不假辞色。这也就是为何堂堂靖西王驾临姑苏也有三日了,除去总管下人,前来迎客的唯有不过总角之年的吴国公世子,而周琦之父周端更是称病不见。
      这些冷遇轩辕符都早有预想,而让他心烦意乱的却是周琦自回了周府,竟再未露面,如同当年死遁一般再无消息,只派素弦带了句口信说身为人子本应尽孝,望王爷稍安勿躁云云。轩辕符郁卒之余,也只得万般无奈地接受了这种说辞,每日在周府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只恨不能插翅带着周琦回到陇右。
      江南多雨,连偶有的微风都带着湿意,让久居西北的轩辕符极为不适,常觉得吸气呼气都有些困难。轩辕符在心内苦笑,自己在江南停了三日就难免思归,周琦离家十数载又是如何的思乡成疾?刚至陇右时的水土不服,被折辱时的生不如死,在蒙山种茶时的无边孤寂……故土远在万里身不能至,身边又无一人可诉衷肠,那些年年岁岁,周琦又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的?破镜得圆之后,对往昔情仇两人均默契地不再提及,轩辕符也尽量不去细想自己到底造了多大的罪过,可如今看着小桥流水、飞花人家,想到周琦在最好的韶华里错过了什么,轩辕符却抑制不住地去悔去恨,最终却只化作绵绵痛惜哽在喉头心间。
      晨曦初上,狭窄河道两边皆是民居,已有妇人蹲在岸边洗衣择菜,棒槌敲打石板的声音仿佛敲在轩辕符心上,戚然仓惶。姑苏自古繁华悠雅,然而巷陌幽幽、庭院深深,轩辕符却不知何处可往,只漫无目的地逛荡。

      江南文风极盛,书院私塾众多,童音琅琅中如烟青史、圣人之道都变得鲜活起来,不再沉重而乏味。不同于入宫伴读的周玦,周琦自幼顽劣,曾换过无数西席,将家塾折腾得鸡飞狗跳,他幼年时可也曾有这般温顺,乖乖诵读之时?
      江面渌渌,春水汤汤,船儿划波而过,不知是采莲的娇娃还是垂钓的渔翁,他们可曾有人见过往昔那个鲜衣怒马、皎如玉树的翩翩少年郎?
      白砖青瓦掩映间的绣楼有琴音传来,诉尽了多少闺阁女儿的缱绻心事?周家三郎有绝代风姿,当他乘船打马潇洒而过,可曾走进谁家女儿的春闺梦里?
      轩辕符周身皆被细雨淋湿,可他恍然未觉,只痴痴走着,在街巷阡陌间寻觅一星半点周琦的印迹。
      不知走了多久,雨势渐大,轩辕符也终有些疲累,正好见不远处有棵极大的梧桐,便疾步而去。走近才发现树下有石桌石凳,上面已然坐了两个老叟,均作乡绅打扮,正在对弈。
      轩辕符犹豫一二,还是拱手见礼,“两位老丈雅兴,不知在下可否在此避雨?”
      那两人抬眼看他,其中一人脸上带着些愠怒之色,随手将棋子扔在桌上便甩袖而去,嘴里念叨着轩辕符听不懂的吴语。
      轩辕符正自尴尬,剩下的老叟看着他,不紧不慢道,“对不住,老友性情乖张,方才只是趁机弃局而逃,对阁下并无不敬之意,还请海涵则个。”
      听见对方略带南音的官话,轩辕符不由松了口气,“老丈客气,是本……在下冒昧叨扰,不是在先,应是我向老丈赔礼才是。”
      老叟眯起一双桃花眼打量他,半晌点头,“老朽姓吴,乃致仕小吏,不知阁下高姓?”
      轩辕符笑笑,“鄙人王熙,是过路客商,顺便前来访友。”
      吴叟将棋子一粒粒收好,笑眯眯地看轩辕符,“横竖无事,不如小友便与老夫对弈一盘权当陪老人家解闷?”
      不知为何,轩辕符突然想起自己早逝的父王,心头一酸便笑着应承:“荣幸之至。”
      两人对视一笑,便在棋盘上纵横厮杀起来。轩辕符长于兵法,于棋道自然也颇为精通,多年来一直罕逢敌手,而吴叟棋风虽不如他那般凌厉,但胜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每一子似乎都别有深意,留有后招。两人棋逢对手,自然下了个昏天黑地,一局终了,纵轩辕符竭尽全力,也只堪堪和棋。
      “痛快!”轩辕符朗声大笑,“在下自愧不如。”
      吴叟温文一笑,“不如再来一局?”
      “自然。”轩辕符点头,方才一番酣战将几日来的郁郁冲淡,愉悦许多。
      这局两人均未太过争胜,边下边闲闲叙着家常。
      “王生心中可有不平之事?”吴叟漫不经心问道。
      轩辕符不动声色,“吴翁如何看出?”
      “老夫不才却也阅人无数,王生举止不凡,应是个贵人,今日却只带着数人在雨中踱步,这多少有些古怪罢?”
      轩辕符叹息一声,“家宅之事,便不让老丈见笑了。”
      吴叟嘴角噙笑,不知为何那姿态让轩辕符感到几分熟悉,“哦,家宅之事?反正你我萍水相逢,不如说与我听听,也好为后生拿个主意。”
      轩辕符羞愧道,“年近不惑,也不算什么后生了。不瞒老丈,此番我是随内人省亲而来,因为过去对内人多有亏欠,所以他娘家人对我也是不吝白眼,很是记恨。”
      吴叟讶异道,“男子汉大丈夫俯仰于天地,却因这种微末小事郁郁寡欢,老夫与王生虽是萍水相逢,却也觉得不该是如此之人。”
      轩辕符执子的手顿住,自嘲一笑,“老丈以为我是忌惮他们么?鄙人虽不敢说是英雄一世,却也不曾看着谁的脸色过活,此番对他们处处忍让,也不过是事情牵扯到内子,而我平生也只对内子一人小心翼翼。”他放下棋子,眼神迷惘而又痛苦,“重回内子故里,我只是在想,内子生长于这种锦绣之地,却为了我的缘故半生蹉跎,又将终老于荒蛮北疆。我……我实在是对不住他。”
      他这一番表露心迹之后,吴叟神情莫测,半晌低首不语,轩辕符久得不到回应,不由尴尬道,“在下唐突了……”
      忽而吴叟轻笑一声,悠悠起身,“你那良配既是自愿随你而去,自是有了一番考量。你先前负他许多,以后加倍偿还便是,至于他那些家人……”他定定看着轩辕符的双眼,“你不试试与他们相交,又怎知他们瞧你不起?”
      这吴叟年轻时候应当也是个极其俊朗的美男子,那双桃花眼为岁月磨砺,深不见底。
      轩辕符讷讷道,“你……”
      吴叟打断他,“人之相交,贵在于诚。聚散匆匆,别离在所难免,此时你不在家陪你的良人尽孝,在这里对个陌路人吐露心迹,对情势又有何益处?”
      “可我那老丈人压根见都不想见我。”轩辕符一急,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吴叟已然转身,“那你便跪在他门前求他,求到他答应为止。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流芳百世,你也不妨放□□面试试,权当是……为了他罢。”
      轩辕符看着他飘然背影,只觉得疑窦重重,头晕脑胀。恍惚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周府,而几日未见的周琦站在府门外,满脸的疑虑不解。
      “凤仪……”轩辕符刚想说话就被周琦打断。
      周琦茫然道,“今晚有家宴,据说全江南道的大员都要来,然后父亲说你风雅绝伦,又是首次驾临江南,百官景仰,因此……”
      轩辕符咽了口口水,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他让你起舞助兴,我本来帮你回绝了,他却让我再问问你的意思。”
      沉默了半柱香的功夫,轩辕符才幽幽答道,“我跳。”

      《天启书.靖西王世家》 靖西王符甚喜燕乐胡舞,昔游幸江南道,紫金光禄大夫吴国公太子少保周端设宴相待,而后王兴至,执戟而舞,和鼓而歌,声韵慷慨。吴国公赞曰:“式歌且舞,令姿煌煌。”

  • 作者有话要说:  嗯 这篇番外算是耽搁许久了 经基友提醒决定补上 就此这文就算全部完结了 响应大家的要求 加上王爷与老丈人的互动(吴叟是谁 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 那双桃花眼没让大家想起谁来么? 至于他老人家是有意出现还是碰巧 就不知道嘹)……为王爷点蜡
    1.及著莱衣过乡梓 老莱子彩衣娱亲的典故如下 “相传春秋楚老莱子侍奉双亲至孝,行年七十,犹着五彩衣,为婴儿戏。后因以"莱衣"指小儿穿的五彩衣或小儿的衣服。着莱衣表示对双亲的孝养。”
    2.燕乐胡舞都是乐舞 古人对乐礼极其重视 当然 王爷不太可能会雅乐一类的 估计只能用这些凑数了
    3.式歌且舞 出自小雅 这句全部是 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老丈人的讥讽之意 大家看出来木有?
    当然 虽然有挖苦讽刺和恶整 这也算是娘家人接受王爷了嘛 是不是很美满
    老翁又活过来了 以后会经常回来码文的! 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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