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少年听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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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摇曳，烛光遍地，长夜悠悠，月光凄淡而幽静，洒下一层银灰色的纱衣。舞榭歌楼之处仍未安宁，倒是似乎更加热闹了。也罢，这样的地方，即使是在冬日，只怕也不曾消停吧？
红灯坊，邀月楼，一个年轻的公子坐在珠箔后，轻摇酒杯，静静地望着金樽中潋滟的酒光映着深深浅浅的珠光玉色，一阵华丽的气息袭来，顷刻溢满整座邀月楼。他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腰佩长剑，曼丽的轻纱扬起，他的侧脸愈是如谪仙一般隽秀却不失英气，微微抿了一口酒，又缓缓放下酒樽，光线勾勒着他脸上的曲线，幽丽得几乎让人窒息！
而今日，整座邀月楼竟都被他一人包下。
从他腰侧的剑便可看出，这不但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倜傥公子，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洛影洛少侠。
洛影是何人，江湖上无一不知。此人十二岁便举剑辗转于风雨之中，曾师从昆仑派玉卿晩，武当派宗师华风，崆峒派掌门人裘崧，对剑法之觉悟深得高手赞扬，只怕世间无二。想当初玉卿晩练了十一年的沧寰飞剑，他只需三年。
楼外飘起了细雪，一阵凉意扑来。他摇了摇头，命人将桌上的菜肴撤下，独自一人倚着阑干，听雪弄笛。和着悠扬的笛声婉转，静谧而聒噪的雪夜渲染一层清辉，尤其华美。
楼下有人下马，拴好马绳，解开厚重的大氅，步入楼中。
“客官对不住，今日邀月楼有贵客包下全楼，怕是招待不了了。”店中小二忙不迭地劝阻，丝毫不敢迎上那人冷漠的眼光。
楼上的公子颇甚戏谑地笑了笑，又继续观望。
而方才雪中急来之人并不听他，却硬是要提着冷剑踏上楼阶。
想不到竟还有人愿意同他作对。他想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愈发肆意而猖狂，却透着些许钦佩。
他本是很不屑于与他交战，只是来者特殊，似是胸有成竹，他不禁觉得有趣，握紧了身侧的扶光剑，厉兵秣马，蓄势待发。阁楼中所有的婢女吓得噤若寒蝉，担忧这年轻的洛少侠今日会因此血洗邀月楼。
“客官留步——切不可上楼啊，客官可知楼上是何人？”小二又匆匆将他拦下，冷汗满面。
他不答，冷冷地推开了小二，径直走向阁楼。
洛影此时收敛了笑意，剑气飘散雪中，似乎和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斑斑驳驳的剑光，零零落落的星辰，气氛异常又冰冷。唯独坐在红纱之后抚琴的琴女知晓这其中何故，便起身微微一礼：“奴家先告退了。”她的笑意似是冬日里的寒梅，不过分妖娆，也不过分恬淡，恰到好处。
洛影却并未阻拦，稍稍颔首，竟是允了。
琴女下楼时，与来者擦肩而过，低声：“客官还是离开吧。”
不想，那人竟丝毫不听劝，脸色就像冰块一样。琴女又无奈地看他一眼，随之，命令伺候的人都撤下。洛影常来此处，这儿的人也大多清楚他的性子，凡是有事情做的时候，他向来不喜被人打扰。
“人都走了，还上什么菜？”那人道，竟无视了洛影的存在。
楼下的小二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来者是客，这位公子若是不嫌弃，可愿与洛某共餐？”洛影静静的观望着寂寥的雪，一片凄清，他的嘴角抹上一丝狡黠的笑容。
他丝毫不理会，琴女和那小二心头一震，今夜怕是不安宁了。
“西湖醉鱼、龙井虾仁、水晶包、酱牛肉、荷叶包鸭、小葱拌豆腐、凉拌黄瓜。”那人挑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将剑放在桌上，显得颇有分量，“再来一坛屠苏酒。”话音刚落，却瞧见不远处的洛影双眸含着凛冽。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始终不知是该允了，还是不该允。
“你可知道，很少有人敢这么做。”洛影走到他桌边，打量一番他的剑和人，不屑道。
那人不管，只顾朝那厮唤道：“还不上酒？”
小二又瞧了瞧洛影的神色，他点头默许，小二便急急忙忙去取酒了。阶梯转角处的琴女也松了口气，随着小二下楼了。
洛影奇了，这人竟敢无视他的存在！
“在下洛影。”他终是拱了拱手。不语。
那人抬眼，也起身作揖：“在下方璧。”
“看方大侠这般傲骨，定也是江湖豪杰。”小二已然端来了酒，洛影却托起酒坛子，亲自为他倒酒。
“不敢。”方璧也毫不客气，端起酒樽便一饮而尽。
“方大侠既然来了此处，洛某倒想见识见识方大侠的本领——”他高傲地抽剑，冷睨方璧，仿佛胜券在握。
“在下今日无意与人切磋武艺，恕不奉陪。”方璧自顾自喝酒，不顾洛影的存在与否。
也难怪，这洛影在江湖上傲气了有些日子，原本这江湖排行轮不到他，只是十年前“玉剑公子”柳慕自刎于其姐柳惜凝墓旁，而柳惜凝也算得上是武艺高超，尤其是轻功一流。偏偏一个英年早逝，一个紫玉成烟，十年来，江湖上也只是波澜小起，再无人如他们这般年少有为，叱咤风云。现在，柳慕走了，洛影来了，真让人不由得叹这飘渺的江湖少年英雄总是层出不穷。
“还望成全。”他毫不客气，剑光蓦起，一道冷厉的幽光划过西梁，扯下一片悠扬自摆的红纱。而方璧也并不逊色，横眉冷对，一掌猛拍案几，震剑横亘于空，剑鞘与剑身脱开，珠帘抖，烛光颤，细雪飘摇，屠苏酒暖。
楼下的小二和琴女听见动静，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不知是上楼还是退在一旁静观。
方璧的剑舞得很是漫不经心，似乎在与小儿玩乐，时而一个踉跄，又抱起酒坛子猛喝一通，又倾酒洒剑。寂月婵娟，空蒙空然，长剑削过薄雪，落得几丝零星水痕，他卷起一排珠箔，玛瑙的击撞声清越入耳。他腾空翻起，单足立于露台边缘，似是摇摇欲坠，又仿佛稳如泰山。
洛影摇了摇头，方璧如同醉翁一般，自然是舞不好剑的，这一来，他便可以占上风。凌厉的剑光映着黑夜绵延，竟把微弱的烛光削灭了，顿时，又暗了一些。
又举坛一饮，倾洒月下，酒酹江月，还得空影。方璧舞剑就像是手中空无一物，很是轻松地挑起一滩酒，几粒酒露顺着剑刃滑下，自然得仿佛花间露落，隐迹于泥。那些酒水仿佛经过他的剑之后如同白璧一般闪着珠光，叫人乍一眼一瞧，分辨不出是水是珠。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洛影站在阴暗处抚剑，又冲破层层红幔的柔阵，势如破竹。
方璧不理。显然是醉了——醉了也好，衬着酒兴，倒可以将剑弄得更好些。
“素仟，咱们还是下去吧，人家在这里比武，我们怎么好打扰？”小二叮咛。
琴女摇了摇头，兀自远观，命人取来一张琴。
“素仟？——你也该知道这洛影不是好惹的，况且‘那人’也是身手不凡，我们还是退下吧。”小二又道。
素仟更是不予理会，托起瑶琴，竟坐在月光之下，抚琴自闻。
“公子想要听什么曲？”素仟盈盈一笑。
“春江花月夜。”洛影淡淡道。又抬眸，方璧的剑却已然向这边刺来。
冬萧寂，春徜徉，——《春江花月夜》这般华丽的曲，显然不适合江湖人。
他挥剑，抵住这似醉非醉的剑和握剑的人，须臾，惊呼：“沉璧剑？”洛影悄然一转，剑气散乱又不失魄力，一片光影混沌，只听方璧道：“静影剑也算是找了个好主人。”
是赞。并无讽刺之意，是真赞。
“谬赞了。”
一曲罢，战也罢。已经微微有了些热汗，——竟好久没有如此爽快地打一场了。
“你到底是何人？你怎么会有沉璧剑？”洛影站在月光下问道。
他只是瞥了他一眼，又独自喝酒。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曾习剑于昆仑派门下，不知可曾？”
“曾。”他答话似乎精练到了极点。
“若我又没猜错的话——你便是武学旷世奇才辟玉——昆仑派掌门人玉卿晩的爱徒及三年前武林盟会武功排行第一的人。”
“何以见得？”方璧神秘地笑了笑，扑朔迷离。
“一来，玉卿晩不会轻易将传世名剑沉璧剑赠予他人，除非，辟玉与其师妹桐凌。二来，想必‘方璧’的‘璧’便是上辟下玉的‘璧’，不知我可有猜中十之八九？”
“全对。”方璧也毫不遮掩，坦白道。
“那么……你是为何而来？”洛影颦眉思忖。
“当年武林盟会，我虽排行第一，但当时，你——洛影并没有来。”
“这么说来，你今日来此，是为了和我一争高下的？”
“如今已然没了必要。”他端起酒樽又是一饮而尽，仿佛颇甚不痛快。
“怎么说？”
“沉璧剑与静影剑是敌也是友，刚柔并济，无可比较，况且——敌和友，是敌是友，好坏之分显而易见。”方璧说这话很有道理，真是秉承了昆仑派一贯的风格，“若是能和洛影——静影剑的主人成为莫逆之交，自然比成为敌人要好吧？”
“你倒是聪明。”洛影笑了笑。
“再来一坛屠苏酒。”话罢，方璧轻快道，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不。十坛，今日我要与方兄不醉不归！”洛影爽朗地笑了两声，收回长剑。
见此，素仟亦是莞尔一笑，兀自抚琴。
“素仟，这是什么曲？”洛影问道。
“《广陵散》。”素仟不紧不慢道，“就是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少年听雨（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