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花开》晏夕儿

30、媒妁之言（叁）

　　在这旖旎的草原风景中，潮堇又度过了无数个日夜。她躺在草原之上，对着那朵朵柔软的白云，心底那漫漫的思念也无边地泛起。

　　思念故土，思念家乡，思念一些，她不该思念的人。
　　何萧翊，没有多久，你就要大婚了吧？她唇边扬着略带痛意的笑，默默闭上了眼睛。

　　可奇怪的是，她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翊的那张脸，只慢慢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可那个身影却看不清摸样，她无法判定，那究竟是谁。

　　她大口的喘着气，心乱如麻。她只好逼着自己，去想另外一件要事。

　　每日大部分时候，苏穆钦和肖将军都在营中商讨大事，两人一闭门，便是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潮堇装着送茶献饭，进出帐篷，苏穆钦一见是她，也从来不防，仍旧和肖将军高谈阔论。倒是肖将军看她总要言辞闪烁，不愿多说。
　　经过这几日，她也算是隐约听了个大概。

　　她躺在草丛间，手指轻轻地玩弄着随手拔下来的绿草，看着蓝天，又陷入了沉思。

　　“啊！”突然，她的身边，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潮堇半仰头，看见了此时遮住了整个太阳的肖袆正低着头，看着她，一脸的惊吓。

　　肖袆待看清是潮堇后，不禁有些尴尬，忙说道：“对不起堇夫人，我一时在草原上散步，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人，所以猛地看到堇夫人您，吓了一跳。”

　　潮机笑笑，坐了起来，回道：“袆儿你堇夫人堇夫人叫得我浑身难受。虽然我长了你个辈分，但私下没人的时候，袆儿如果愿意，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肖袆爽朗地一笑，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还不等潮堇发话，她就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侧，眼睛笑得眯在了一起，“这么近看堇姐姐，长得真是标致！”

　　其实潮堇不知道，肖袆早就想与潮堇亲近了。她一直寻求着各种机会，可是发现潮堇的性格又冷又不爱说话，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由头。

　　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肖袆决定她可不能错过。

　　她刚想试探着如何向潮堇提及苏旖暮的事情的时候，就听见不远的草丛中，那一串笃笃的马蹄声。潮堇自然也听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朝着发出马蹄声的方向望去。

　　远处，一个白衣公子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在草原上漫步。那蓝天碧草之中，一抹干净清澈的白色，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那感觉像是母亲的手突然拂过脸颊，安心而又舒适。

　　那白衣公子好似也发现了她们，眼中的目光忽而一暗，脚下的步子滞了滞，像是犹豫了片刻。可随后，他便调转了马头，匆匆忙忙，向天地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肖袆本是满眼的期待，可看着他又远去的背影，不禁自嘲，小声的呢喃道：“他，竟是这么讨厌我么？”

　　潮堇心上一震，可心中脸上全是苦笑，她不知道该如何相劝面前那有神色黯淡的女子，只得淡淡开口：“你可是，中意二公子？”

　　肖袆闻言，脸上的五官又一次全部浸满了笑意，声音虽小，但却又十分坚定：“嗯。可我看，如今，他并不一定中意我。”

　　“放心，你们的婚事多半能成。”潮堇没有看着她，只是仍旧看着自己的衣摆，她不知道，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感觉。

　　若说不痛，她的心却也有异样之感。可若说痛，为何她却不像得知翊要大婚时那么绝望，愤怒呢？

　　“姐姐是说，姐姐支持这桩婚事？”肖袆听出了她言外之意，不禁喜出望外。她多日来想亲近潮堇的原因，无非就是想让她能多在苏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好让苏大人主动提出婚约。虽然由他爹提出也没有什么不可，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就算再喜欢，再不在乎，如今，也多出了一点小儿女的矜持和羞涩。

　　“当然支持。夫君与肖大人本来就是故交，如今亲上加亲，是再美满不过的事了。”潮堇咧着嘴，想要露出真诚的笑容，接着说道：“你现在与其在我这里耗费时间，还不如把时间耗在该耗的事上！”

　　肖袆仿佛被一语惊破梦中人，回身看着天际处那白衣白马，又回头看了看一脸坦然的潮堇，忙笑着作了个揖：“真是谢谢堇姐姐了！”

　　话还未说完，她就已迫不及待地向苏旖暮的方向跑去。

　　潮堇竟感觉到一丝如释重负，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躺回了草甸上。她仍旧像刚才一样，仰视着那湛蓝的天空，可分明感觉到，一束阴冷的目光扫在她的周身，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看多久了？”她没有动身，只是目光仍直直地看着天空中的飞鸟，低声说道。
　　“呵……你居然发现了。”来人并不惊讶，也不闪躲，只是静静地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晴朗天空之中的一片阴霾，潮堇感受的到，在他身边，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

　　她待他坐定后，狠狠咬了下嘴唇，声音似是质问，铿锵有力：“你为何……为何要让连儿用药？”
　　旖夜明显一惊，可随后，就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怎么敢确定是连儿下的药？”

　　“我怎么不敢？！那日我和二公子喝的酒，就是连儿取来的！试问除了在酒中下药，还有别的人会做如此下流的勾当么？”潮堇的言下之意已经说的很明白，那就是连儿下药，而苏旖夜，则是幕后主使！

　　旖夜本想张嘴辩解，可心中突然一冷，脸上又浮荡出了那毫无所谓的冷笑。

　　“你怎么能……”潮堇的声音颤抖着，但每一个字都是对他有力的控诉：“你怎么能指使连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我至今想不明白，这样做，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旖夜突然咧着嘴大笑了起来，声音中却透露着悲凉“好啊，那我请姨娘听听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看到苏旖暮现在心神有多么乱了？乱到他根本不敢见你，不敢看你！这就是我得到的好处，他心神不宁一日，我的计划就会毫不受阻！他没日没夜的调查翊字帮的事，对我，对你，就是一种危险！我想的了让他一时守口如瓶的办法，可想不出一世的！现在呢，现在就好极了！他现在在爱上你，和苏穆钦的安危之间挣扎，可他挣扎一日，他就一日不会把你牵连到危险之中，而也就一日不会破坏我的计划！”苏旖夜的话一气呵成，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冰山般的冷漠。

　　“不愧是你……连感情也要算计在内……”潮堇突然想起了手间那曾紧握的一束芍药，笑了起来，“可你怎么就能肯定，苏旖暮是爱上我了？”

　　旖夜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凝视着远方，说道：“还记得苏旖暮那次拿着珍珠簪子到你苑里去，说你是杀害刘云泽三子的凶手么？呵……那次我从你苑里出来，发现苏旖暮竟还站在苑外。他看到我，只问了我一句话。那就是，堇姨娘的心绞痛好些没有？”

　　听到这里，潮堇的心里从而外地觉得寒冷，甚至有一些悲怆，原来那个时候，旖暮竟是看出来了她忍着心口的剧痛，在与他对峙。
　　“我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出现。过不多久，他也会给你医治伤痛的……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有所察觉了！但仅仅是疑虑，可没想到，湖边的那一件事却完全印证了我的猜想！”

　　旖夜云淡风轻的话语，继续在草原上空回旋，“那个时候你站在湖里，他本来是要把你拽上湖岸，可因为什么，他突然放了手？”

　　在湖边的记忆，一点一滴涌上了潮堇的心头。那夜，她只是装醉，而并不是真的，对周边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或者，二公子也喜欢我么？”就是这句！她当时充满嘲讽戏弄的话语突然变得是那么的清晰，就是这句，让苏旖暮一怒之下，放开了拉着她的胳膊。

　　“没错！”旖夜察觉她似乎已经记起了那夜的画面，笑道：“从我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是那种心里有感觉，可却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人！正是你的这句话，让他惊骇，因为你点破了他心中所想，所以他才会一气之下……况且，你与他娘还是敌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他对你的感觉……”

　　他嘴边的笑容更加寒冷，但话依旧没有停：“呵……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这么了解他！连儿下药，正好助了我一臂之力！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面对他对你的感情，一辈子都会干扰我们的计划！他隐忍成性，可你们如今有了……你说，这对我是不是好处？”

　　终于，随着旖夜最后一个字的吐露，渭水河畔那夜绚烂的礼花，在潮堇的头脑中一点点，一点点的全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无边的黑暗。

　　“四公子的计划真是高明……反正四公子知道我也已不是白玉无瑕的身子，给了谁也不会寻死觅活的……您这计谋，真是上上策！”潮堇的话语中挖苦之意明显，可真正令她心痛的竟然是她之前还总是想起那束芬芳的芍药，那夜动人的烟火。

　　她刚想起身离开，耳边却突然飘过激荡的乐曲。她细细分辨，这乐曲先是由草叶发出，而后，是牧笛合奏。她不禁侧目，看见遥远的地方，立着一对男女。女子婉转的吹着手中青草，含情脉脉的看着男子，而白衣男子，用牧笛礼貌的回奏，也是看着女子。

　　“凌潮堇……”潮堇听见旖夜的声音又再一次响了起来，却没有停住脚步，那声音飘飘荡荡，迂迂回回，最终还是落入了潮堇的耳中，“你敢说，和苏旖暮一起的那夜，不是你心中所愿？”

　　潮堇已经越走越远，她不曾回头看旖夜的表情，她也没有勇气回头。

　　那一夜的汗水，缠绵，欢愉，是她从没有体会过的。她总是侍奉讨好苏穆钦，不想让他察觉任何异样，所以在和苏穆钦行夫妻之事时，心头总是有沉重的负荷，让她难受，可当她卸下全身的包袱，真的没有任何忧虑的体验那人间妙事的时候，她居然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她紧紧地揽着他的臂膀，他深深浅浅地在她身上落下吻痕，特别是在那药力的催动下，当时的她恨不得要把自己完全献出去一样。
　　可这是爱么？她是爱上了他么？是身体最本能的欲望的催生，还是因为他是住在心房里最柔软的那个人，她有些分不清楚。

　　她恍惚的走进营帐，发现苏穆钦此时已经一个人坐在桌前，肖将军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堇儿……回来了？”苏穆钦笑着过来揽她，边揽边说道：“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

　　潮堇嫣然一笑，温柔的问道：“什么事要同我商量？”

　　“你看肖袆怎么样？”
　　“肖袆嘛……”潮堇已经猜出他要说什么，嘴唇含着笑意：“她性子豪爽，天性活泼，与一般的小姐不太一样，又能歌善舞，我到是很盼着她能嫁进苏府，这样我的日子会更有意思些。”

　　苏穆钦有些惊喜，他打量着潮堇的脸，说道，“你竟然已经猜到了？”
　　“堇儿可没那么聪慧的脑子……”她把头向他的怀里靠了靠，接着道：“是今天碰见了袆儿，我看得出，她对二公子有意。你与肖大人又是至交，这桩婚事怎么看都是美事一桩。夫君如若刚才没有提出来，我还想代袆儿姑娘求了这份亲事呢。”

　　苏穆钦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他不禁思考，可能真的是他多心了。如果堇儿真与旖暮有私情，那么堇儿的此刻的表情也不可能是如此的真挚和赞成。

　　他向门帘看去，又看了看潮堇的脸，嘴上一笑，还不等潮堇反应，苏穆钦就动情的吻了下去。两人在帐篷里笑闹着，好一派春意盎然。

　　可潮堇不知道，那本是被苏穆钦叫来说有要事商量的白衣公子，此时，正站在他们的大帐之外。而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也全都一字不落的落在了他，苏旖暮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