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宝阙

16、无故当年生别离

　　十六、
　　身后的女子一身修身嚣张的红裙，一张明艳如花的脸庞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红衣美人倚在林淼肩上，明眸皓齿对着云琛笑得很是善意热情。林淼端着杯子，满眼是笑地看着身旁的美人，眼里的深情简直能将人就地溺毙。
　　云琛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张清瑞，曾几何时每当张清瑞看着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带着宠爱和欣赏，好像心头的宝贝，放在身边就开心，很开心。
　　云琛压下心头的酸意，朝着美人点头：“品种很齐全。”
　　可不是么，从颜色到款式，连内衣都分门别类放在盒子里，耀武扬威般地炫耀着蕾丝和水钻，看的云琛只觉得刺眼。
　　红衣美人大方地走到她面前，介绍道：“你好，我是陆盼同父异母的妹妹，目前叫陆琳。”
　　云琛还是第一次听人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用的一个“目前用名”，心里只觉得新鲜，不过朱门大户里面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就不是新鲜的话题，云琛也没什么兴趣多加了解，只握了手，点头道：“我叫季云琛。”
　　云琛沉吟了一下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林淼好似淡淡叹了一口气，牵着一脸看好戏深情的陆琳走向房门，临了回头说了一句：“你先换身衣服下楼，见一见陆盼吧。”
　　云琛松了口气，看来陆盼能来，那——张清瑞估计就快了吧！

　　看着满屋子的衣裙，云琛转头看着身边比自己还高的穿衣镜，镜子里的自己，因为睡得太久面露油光，眼角浮肿，盘的端正的发髻有一点乱，身上的外套有点皱，贴身的裤子上沾了点灰尘。
　　看着自己的狼狈相，云琛突然慢慢裂开嘴角笑了起来，越笑越用力，渐渐地，镜子里的笑脸变成了哭脸，云琛蹲下身子不敢看镜子里哭得人神共愤的自己。

　　等到她终于下楼的时候，身上依旧是刚刚的那身衣服，只是头上的发髻再次一丝不乱，面容憔悴，眼角带红，陆琳上来挽住她的手，将她送到客厅的大沙发上，两人一落座，云琛就看到大屏幕中陆盼的脸——原来陆盼是这么来的。
　　云琛看着屏幕中熟悉而陌生的脸，突然觉得所有这样那样的话，一时间都梗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别开目光，面如死灰长长地叹一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隔着屏幕对坐，最后陆盼也叹了口气，道：“只要不是张清瑞。”
　　云琛转头看着与她一般面如死灰的男人，点了点头，最后起身离开了客厅。
　　第二天，她便上了直飞德国法兰克福的班机。

　　落地的时候正是德国的傍晚，在接机口看到了陆盼的身影，她一点也不意外。结果男人递来的外衣和包，她看着身边自己曾经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只能道一声：“陆盼，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两个人就这样先后在同一个机场各奔东西。看着地上渐渐明灭的灯火，坐在私人飞机中的陆盼握紧手中冰冷的酒，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全身麻木的疲惫。眼前是云琛的微笑，大笑，她曾经披散着头发奔跑在晨光中，曾经穿着自己送的白色蕾丝花边睡衣，脸上是羞涩而妩媚的表情……如果当时自己早点，哪怕早点像她坦诚，是不是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云琛回到德国的住处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一个晚上都在一辆又一辆的慢车中度过，车窗外是静谧的黑夜，像浓的化不开的墨。云琛觉得自己好像坐上了时空穿梭机，走在宇宙的黑洞里。
　　望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黑夜，云琛却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脸上茫然死寂的神色。这张脸与当初刚刚回国的自己是多么的不同啊！
　　当她带着对生活崭新的好奇和对爱情的伤痛和绝望回到国内的时候，偏偏遇上了张清瑞。那个人总是沉默的，却总会在她需要回应的时候给她想要的关注。
　　渐渐地，她感觉到他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两个人之间的交集也变得越来越大。他们一起经历磨难，一起分享欢笑，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孩子一样忘掉烦恼。云琛这才发现，与张清瑞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却留下了这么多点点滴滴的回忆。
　　想起他们一同在桃树下的那张照片，云琛想起自己微红的面颊——那他呢？当时他是什么表情呢？
　　一定也像自己一样对着镜头微笑吧！
　　想到这儿，她看到车窗上的自己嘴角慢慢牵起一个微笑，一滴泪却就这样寂静无声地淌了下来。
　　“Hallo, Sind Sie in Ordnung? Sind Sie nicht wohl? ”（您还好么？身体不舒服么？）
　　云琛抬起头，原来是列车员来检票了。
　　空荡荡的车厢中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流着泪。
　　她连忙笑着摇摇头，掏出车票。列车员检好了票，回身用蹩脚的英语对她说：“Don’t worry, be happy, Schätzchen!”（别担心，开心点，亲爱的！）
　　云琛擦擦眼泪，点头笑道：“Danke schön!”（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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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绿荫犹在的校园中，云琛看到一群群新鲜的面孔在一些同学的带领下走到了校园的各个角落，听着自己当时也听过的介绍，学校的历史沿革，建筑的落成时间和用途，云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又到了新学期开始的时间了。

　　“云琛，这次的媒体论坛你去不去啊？听说居然有柏林的大牛过来作报告呢！”云琛刚从图书馆出来便遇到了同是留学生的曲晓。
　　“好啊，算我一个！”云琛扬扬手里的书，告别离去。

　　媒体论坛是云琛所在的大学每年都要准备的一个活动，几乎所有的传媒专业学生都有机会参加，从选题到发邀请函，工作细致而繁杂，统筹规划需要几乎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这次媒体论坛的主题是广告，邀请的很多都是广告公司的实干代表，案例鲜活，经验更是热辣，很唬人，也很有意思。而本次论坛的重头戏是来自柏林的Wolfgang Velten先生的报告。
　　云琛本来还以为他会是个精英样的中年人，结果人家一现身就是一身雅痞打扮，身上浓浓的香水味，就是坐在中间的云琛也能闻到。发蜡打造下的发型时尚而俏皮，而且非常难得的是，这位Velten先生并没有蓄胡子，细腻的皮肤堪比时尚画报上走下来的模特。
　　在场的女生眼神都鲜亮起来，云琛也活泼地与身边的同学说这话，若有似无地议论着这位时尚先生。
　　Wolfgang的演讲非常精彩，加上简洁而暗含创意的PPT演示，整个报告活泼而富有内涵，听得云琛通体舒畅。
　　报告结束后是酒会时间，云琛没有什么留下来吃吃喝喝的想法，便想留一会儿就悄悄离开。
　　走出了会场，便看到迎面走来的Velten先生。
　　云琛笑着自然地道了声“Hallo”，便想错身离去。结果Wolfgang并没有像云琛想的那样点头微笑，而是拦下了她，并且看着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用德语问道：“你是中国人？”
　　云琛诧异道：“我是中国人。”
　　Wolfgang又若有所思地盯着云琛看了两眼，打开手机，翻出里面的一张照片看了又看，最后将手机递给云琛说：“我见过你，在这张照片里。”
　　云琛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只觉得那张明显是从相框中翻拍下来的照片直接夺走了她的呼吸。
　　照片上的艳阳与纷飞的桃花是她错过的季节，却被如此完好地保存在了这方寸之间。
　　云琛只能眯着眼，她太担心自己就这样失控，她要抑制住自己奔涌而出的泪水和情绪。
　　“这个……这个，是你吧！”Wolfgang看到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反而不太肯定起来。欧洲人看亚洲人都多多少少有点脸盲，他不敢太草率，毕竟是那么重要的人，对那个人来说那么重要的人。
　　“您从哪儿照的这张照片呢？”
　　Wolfgang一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不是你呢？”

　　云琛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照片上的那个人脸上移开，那个人，原来当时他是这样的表情，那时候，他便是这样看着我的么？
　　这么久都没有半点音讯，除了如期到达的行李，张清瑞再不曾出现在云琛的生命中。好像大家都约好了同时退场一般，她离开他，他也切断了一切与她有关的联系，寄来了精心打包好的属于她的一切。
　　云琛看着那堆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自觉想起自己曾经寄住的那件温馨的小房间，现在一定跟她刚去的时候一样冷冷清清了吧！

　　“不，这个人不是我。”
　　看着Wolfgang脸上瞬间熄灭的希望，云琛觉得自己狡猾得太残忍。
　　最终她以觉得照片中女孩神似自己很有趣为由，拿到了这张照片，最后许诺在朋友们中间问一问有谁见过这个女孩，到时候有了消息一定通知Wolfgang。
　　Wolfgang非常郑重地感谢她的好意，最后对她说：“这个人对照片里的男生来说非常重要，他是我在中国的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