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之家》腥风血鱼

7、鸢尾屋

　　蕙是市文化局的一名普通公务员。在外人看来，这是份很理想的工作，天天喝个茶上个网务个虚就能旱涝保收，而且一和文化扯上边，多少有了些文艺味道，身份显得尊贵。然而蕙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做为基层的人员，经常跑东跑西开些没营养的会，回到单位还得加班写报告，一点也不像外人传的那样清闲。忙就算了，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市政府大搞城市形象工程，想多增加些文化底蕴，在全市开展了地毯式古宅开发计划，而蕙的工作正是负责这些古宅的整理修复与规划。蕙从小就很讨厌古宅的那种死板沉闷的气氛，宅内的阴暗潮湿更是让她透不过气。

　　“蕙，这次的房子相信你不会那么讨厌了。”同事强薇递给她一张照片。“你看西式近代住宅，采光极好，完全不会有中式建筑的那种暗无天日。”
　　“一看就是典型的法式建筑，是租界的房子吧，挖掘出来不觉是国耻吗？虽然我自己很崇法。”蕙有些鄙夷。
　　“你的嘴和你的眼光一样毒呢，确实是法商的私宅。这片刚好是民国建筑群，都是些官员的私邸，和租界还有些区别。”
　　“去现场看看再说吧。”蕙拿着照片仔细端详，这房子真漂亮，确实不像中式建筑那样方正得让人透不过气，而且看着很亲切，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次的任务让她内心有些期待。

　　第二天一早，蕙和强薇就驱车到了目的地。从铁门向里望去，仍是死气沉沉的废屋，就算是朝阳也穿透不了那份沉重。但是蕙的内心却在涌动。我好像来过这里。说不出的感觉，蕙这次是被这栋老宅吸引住了。
　　她推开锈迹般般的铁门，一条碎石路直达门厅。门厅呈拱型，略向前凸，主屋的外墙贴着灰色石材外壳，庄重大气，孟莎式的斜坡屋顶，法味实足，赤红瓦片，原本该是多么耀眼张扬。可惜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采，只是黯然无光地静静等待。石路两边本该是精心设计过的小花圃，如今杂草丛生，路边的天使雕像也是东倒西歪，残缺不齐。
　　蕙抬头，看着园子，一幕闪过，天使像自觉站立成两排，仿佛迎接她的到来，花圃里的灌木也修剪得整齐，那是精致的刺绣花坛。
　　“兰，我在这里哦！”银铃般的女声传来。“兰，你知道吗？这个天使手里的书里，爸爸刻了我们的名字哦！”
　　“哈，那算什么呀？爸爸早告诉我了。你左我右，对吧！”
　　蕙顺着声音望去，两个穿装洋装的小女孩，爬上了天使像，研究它手中的书。一红一白裙摆飘飘。
　　突然蕙脚下一绊。
　　“蕙，你不要紧吧！”强薇连忙把蕙扶起。
　　“我没事儿。那两个——”蕙抬头一看，花圃还是老样子杂乱破旧，雕像也仍是七横八竖地躺着。脚下被绊到的是雕像残破块。蕙仔细一看，那是一双手托着一本书。“你左我右。”她突然想到了女孩的对话。她把石块翻了过来，第一行“愿万能的主保佑：”，第二行，左边的书页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兰”字，右边的书页长年泡在泥土里，字迹已无法辨认。兰，刚才好像是听见有个女孩在喊兰。兰，好普通的名字呢，一定有很多人叫吧，不过为什么感觉是在喊自己呢。
　　“蕙，被绊傻了吧，难得你兴致勃勃地过来，可别耽误了时间哦！”
　　“是啊，我怎么突然发呆了呢，真不像我！走吧，我们进屋吧！”蕙和强薇推开厚重的镶铜木门，“嘎吱”就仿佛时间的齿轮开始转动。门后的世界慢慢显露。
　　蕙刚踏入大厅。“兰,你快走！别管我！”一个女声响起，像极了刚才的声音，但又成熟许多。蕙心里一惊，环视四周，除了强薇，再无他人。门在她们身后慢慢关上。
　　“强薇，你在干吗？”
　　“啊？我什么都没做啊？那个门是自己关上的，应该内部有机关设置吧。”
　　看来不是强薇，但是那个声音仿佛是在呼唤自己。
　　蕙开始打量起大厅。阳光透过残破的窗帘斑驳地照地地上，尘埃充斥着房间。厅中的水晶吊灯摇摇欲坠，旋转楼梯的扶手上也挂满了蛛网，大理石地面一踩一个足印。应该好好打扫一下了，它不应该是这样的，它的华丽，它的美怎么会这样被时间淹没呢。“卟”窗边的壁灯上的蜡烛被点燃了，蕙看到了它往昔的荣华，明亮的落地玻璃透着阳光的灿烂，加上烛光的映衬，两边的长廊更显闪亮，深红厚重的丝绒窗帘则将暖意紧紧拥抱，地面的玻璃石折射着异彩，镶嵌在墙上的天使像探出头来向她微笑。
　　“别跑，等等我！”
　　“兰，你追不上我哦！”女孩银玲般的笑声打破了寂静，两个女孩从蕙的身边奔过，就像两只彩蝶追逐嬉戏，长廊里只留下红色与白色飘舞的身影。
　　兰，又是这个名字？那两个女孩就是在院子里看到的吧，一红一白，这些都是幻影，可是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切？最近难道工作太累了，蕙有点迷惑。
　　“走廊的东尽头是起居室和厨房，西尽头是书房和佣人房。”蕙喃喃地说道。
　　“蕙，你都不用看就知道了吗？”强薇惊讶地问道。“真不愧是咱们文化局的文艺女青年啊！”
　　蕙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不过她就是知道，冥冥之中，好像这些都刻在了她的心里。也许小时候我来过这里？不对，不仅仅是来过。很多细节在蕙的脑海里浮出。她看到起居室壁炉上挂着的两把交叉的宝剑。剑柄上刻着鸢尾花，这是这家的标记；她看到书房的展示橱窗里放着的精致的欧洲工艺品；她看到佣人房里挂着的那幅油画日出……一幕又一幕的定格画面出现在蕙的面前，当她想细看时，面前却只剩下一堆废品。
　　“强薇，你有没有对这屋子有很种熟悉的感觉？有没有觉得它是活着的。”
　　“活着？蕙，你别老吓人啊。要房子是活的，那咱俩可就在它的肚子里啊，哈哈” 强薇爽朗的笑声突然止住。“不过这家应该被火烧过啊，你看墙壁上到处都是黑的。而且听说当年的法商一家可是被革命抄家，死在这里的啊，说不定阴魂不散，怀着怨念还没成佛呢！”
　　强薇突然凑过来的脸着实吓了蕙一跳。
　　“被吓倒了吧，你看你脸都惨白啦，哈哈，开玩笑啦，工作，继续工作吧，别多想，”
　　“只是这次好像不仅仅是想象，我仿佛知道那些摆设在哪里，好像能看到那些曾经存在于此的东西。”
　　“所以说嘛，这是你独有的艺术天份。我是看了半天也想不出它以前的样子呢。”
　　“好吧，那我先上楼看看。”楼梯的金属扶手上镶着精致的鸢尾花，每走两层楼梯，花就绽放一点。完全绽放时，蕙已来到二楼。
　　“123，宝贝们，睁开眼，回头吧！”一个低沉的男声。
　　蕙下意识回头向下望，看到楼梯扶手上摆上了不同颜色的鸢尾，就像雕刻的那样，从含苞待放到纵情绽放，犹如一道彩虹连接起楼上楼下。
　　“生日快乐！这可是爸爸亲手做的鸢尾花阶梯哦！”
　　“好漂亮啊！好开心啊！爸爸，我们最爱你了！”
　　“鸢尾花的花语是——”
　　“复活、生命，爸爸，我们一直都记着的。”
　　“真是好孩子，这是通往天堂路上才有的花，是我们家族的标志，也是你们的……”
　　“嘎吱”二楼的地板发出沉重的响声。“蕙，你在楼上要当心哦，这房子年久失修，当心踏空啊！”
　　“别担心，我没事！”蕙只是觉得越接触这房子，自己的幻觉越严重。也许是自己的心被房子吞噬了吧，房子的记忆一点点流入了她的脑海里，所见所闻所触，就好像她在这里生活过一般真实。那两个女孩，她们是这里的主人吧，有一个应该是叫兰吧。
　　你，在这里吗？蕙轻声问道。她也不知道究竟自己想问谁，只是觉得非常悲伤。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墙上很别致地做了一道拱门，就好像能通向别的世界。拱门里面是一幅壁画。蕙拂了拂上面的灰，壁画采用的是透视手法，画上是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少女站在长廊上，岁月的侵蚀已让画糊不清。
　　“兰！”又是那个声音，画中的少女突然向蕙伸出了手，蕙不自觉抓向少女的手，抓到的却是画框上的鸢尾花装饰。但这一幕让她觉得很熟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那不是房子的记忆，而是她对房子的记忆。没错，她就是在这里生活过，这是她的家。壁画中少女的脸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下意识她旋转了画框上的那朵鸢尾，画向内打开，一条秘道出现在蕙的眼前，而被打开的还有蕙回忆的闸门，往事如洪水般涌入她的心中。
　　那个夏夜，本应是在露台赏繁星听虫呜的宁静的纳凉夜。屋外的火光映得墙上一片鲜红。“打倒鬼子！”的喊声震得窗户直响，楼下枪声和惨叫声混杂。
　　走廊的尽头，两个少女神情紧张地在交谈。
　　“兰，我们从秘道跑走吧！”白衣少女说道，她紧紧地握住了红衣少女的手。
　　“蕙，你不要管我，你自己走吧，如果少了一个人，他们一定还会继续追查的，大家不知道我们是双胞胎，所以你活下来就可以了，一切由我来承担！”红衣少女甩开了白衣少女的手。
　　“兰，你认为我会丢下你吗？为了我们，爸爸在楼下拼死挡着呢！”白衣少女的泪不止。
　　“蕙，你走吧，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我是姐姐，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砰砰”两声枪声和一声惨叫传了上来。“小杂种一定在楼上，快上楼找，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白衣少女突然将红衣少女推向了秘道，随即关上了秘道门。“对不起，我已经失去爸爸了，不能再失去你了。一直以来，都是你保护着我，这次就让我保护你吧，兰请带着鸢尾花，带着我的那份生命一起活下去吧。”那是蕙的诀别，从生下来一直都是两个人，而现在却只剩兰独自一人了。
　　疯狂的革命军冲了上来，乱枪开始扫射，白衣的蕙用身体挡住了壁画，她重重地倒在了画上，血将她的白衣染得鲜红，就如同红衣的兰一样。而红衣的兰含着泪一直在隧道里狂奔。是的，要活下去，带着蕙的那份生命活下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空开始泛白，黑暗已经过去，黎明即将到来。兰的面前出现十字架和天使像，这里是教堂，兰倒在了教堂门口。出来晨祷的修女们救了她。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蕙。”兰坚定地回答道。是的，从出逃的那一刻，兰就已经不存在了，被乱枪打死的是红衣的兰，而我就是蕙。我会替蕙活下去，一直到永远，蕙，终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会和你一起走下去，因为从来都是两个人。
　　“兰，你都想起来了吗？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兰回头看到白衣少女就站在她的身旁。
　　“蕙，我回来了。”兰轻轻地摸着少女的脸。“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寂寞了这么久，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了。”经历了转世轮回，终于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回到了蕙的身边。
　　“兰，谢谢你！”兰的手被白衣的蕙紧紧握住。兰看到当年她带的红色发带就在手中。兰把红丝带绑在了手腕上。蕙，我会永远守护你的，这一次直到死亡也不再分开。
　　“蕙，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跑上来以后，就一直在那里哭啊！”强薇的声音，打断了蕙的沉思。
　　“对不起，房间的灰太大了，眼睛太敏感了，我们快点来收拾吧，对吧，蕙！”蕙回眸一笑，强薇从来没见过她笑得这么灿烂。
　　“你还真是个自恋狂呢，还喊自己的名字。”强薇很无奈。
　　“能接手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是吧，蕙！”
　　“哎敬业也不能这么玩啊，局长听了肯定乐死了！蕙，你别每句话后面都加自己的名字当结束语啊！”
　　“哈哈哈，工作工作！要加油哦，蕙！”

　　“嗯，院子的树修剪成这个图案，对，里面要种上鸢尾花，客厅的墙上挂上梵高的《鸢尾花》，是的这间屋子的名字就是鸢尾屋……”旧屋有蕙的精细规划和同事们的辛勤工作下很快就恢复了原貌，虽然用的摆设都是仿制品，但是还原度极高。一对外开放就获得了好评，不仅成为了城市的小景点，还接到了不少影视的生意。领导对蕙也是大加赞赏，而蕙也成为了鸢尾屋的管理维护人员，有事儿没事儿在鸢尾屋里晃来晃去。
　　“妈妈，有两个姐姐哎！”来参观的小孩指着蕙说道。
　　“小孩子成天胡说八道什么，让你来学习历史的！”
　　“嘘，小朋友，参观的时候要小声哦！是不是啊，蕙！”蕙望着红线那边的蕙笑了，这笑容就像屋外盛开的鸢尾那样迷人。

作者有话说

　　鸢尾花，如彩虹般绚烂，如阳光般耀眼，这是通往天堂路上才有的花。天堂就在这鸢尾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