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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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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寸心一低头,目光便落在那骨格精瘦的手上。
待腕间传来一丝清凉,这才回过神抽了手。
奈何杨戬似是未觉出她的不愿,手指仍旧稳稳把着。
她正要作恼,他却已松开了手。
敖寸心松了口气,揉着手腕,见杨戬似乎还有话要说,清眉一扬:“二爷有话便说。”
二爷?这称呼……还真是别扭的熟悉。
杨戬微微侧首,目光落回桌面,将简策重新执起,骨节分明的左手来回轻浅敲着暗红的桌面。
“君山银针你素来不喜。”
敖寸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向来不喜君山银针,但直到听心离开,桌上的茶水确实是一滴未沾。
除却脑子里浮光掠影般的残像,许多事她已不再记得,正如有些事她忘不了。
明明知道杨戬是她的前夫,明明知道与他合离了一千六百年,明明知道他恋慕嫦娥,明明知道她是为他而被禁西海……可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抛下她去做司法天神?为什么他不喜欢她?为什么她会为他而被禁西海?为什么她不喜君山银针?
有没有记忆于她而言已不再重要,反正她此生是再回不去西海。不孝子也不是做了一天两天了,反正自打娘胎起她似乎就不是个安生货,如今这般,倒也免了他们的丧子之痛。在滴水洞的那段年月,她除了与附近的小妖小怪们混闹,翻翻脑子里的影象,余下的便是一心一意老老实实地等死。
她的世界,没有杨戬已经很久很久了,偶尔想想,虽是有些莫名地情绪,但到底还是作罢。合离了一千六百年,他从未下凡来找过她。他既无情,她也没必要为一个忆不起模样的男人扮什么一往情深。况且,对于一条飞不上天庭的龙而言,除了老实待着也只能老实待着。他走他的神仙道,她过她的等死桥,如此甚好。
她已如此之大度,拾金却仍说她是个极难伺候的女人。
她并不否认自己的性子的确有些太过……自在……也的确可能有些不太温柔,但是,对于一条等死的龙而言,一年遇不上几个活人,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凭什么对她要求那么高?我命既不由我,为何还不能让人痛快地等死?
她本以为就会这样过完这一世,直到死亡。可是,天不遂人愿……
或许,她现在便已是死去,不然为何能有这样一场梦?
天意弄人。敖寸心只觉眼热心酸。
“寸心?”
杨戬迟疑了一下,终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眼底里些许的挣扎并未逃过敖寸心专注的双眼。
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破开,既陌生又熟悉,既欢喜又痛苦,就像他手中的温暖,满足得叫人碎心。
纠结的情绪一不留神翻涌而上,倏然矫情得心酸,她不由自主地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并非所有的哭泣皆是因为难过。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是否便是一辈子?
她是龙,一辈子虽非永生,但到底长得可怕,那些过去了的,却是弹指一挥。流年似水,从来如此。
烛火下,晶莹的泪珠明亮而清澈,带着大海特有的咸味儿,一滴一滴浇灼了杨戬的心头。他重重叹了口气,将她娇小的身子搂进怀中。
闻着杨戬身上淡淡的清气,敖寸心不得不承认,等死实在是门苦差。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但此刻,杨戬怀抱里的温暖却让她看清了她在稚子山的坚持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假象。
敖寸心吸了吸鼻子,在杨戬怀中蹭干了眼泪。
哑着嗓子脱口而出:“杨戬,你喜欢我吗?”
在她几近逼视的目光下,杨戬微微侧了头,密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投出浅浅阴影,半侧的脸笼在烛光下愈发地俊雅迷人。只是,她此时完全没了欢喜。
记忆里她好像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是怎样回答来着?似乎也是如此时这般地沉默。记忆里,对于她,他似乎总是惜字如金地沉默,而她于他总是一脸地咄咄逼人。
想来,他们夫妻的关系并不太好。若是好,又怎会落个劳燕分飞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
敖寸心心下萧瑟,将脑袋重新埋入杨戬怀中。
“我于嫦娥仙子并不是你想的那般。”
正在敖寸心准备去见周公,打着咬死拾金那贱仙的如意算盘的时候,忽然被这话给惊醒。
君山银针?
皓月当空,皎洁如水。隐隐清华挤过窗花漫进屋来,随着云的波涌缓缓而动,流光异彩,变幻万千。
敖寸心感觉眼前渐渐迷离起来。
那浅浅月光在她面前慢慢升腾,形体愈来愈大,鸿亮耀眼,渐渐圆若银盘。待升至半空,一抹白影忽然从中跳脱出来,翩翩而动。徐行时若风飒芙蓉,起舞时若惊鸿翩跹。
眼看那白影即将近前,敖寸心猛然一挣,眼前已空无一物。她暗暗松了口气,却发现手心早已渗出一丝冷汗。
她想起来了,君山银针,那是她的喜好,难怪……
疲惫地闭了眼,将脑海中翻浮的影象强行压了下去。此刻,她什么也不愿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如果醒来,她一定不会放过拾金那个贱仙,前提是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