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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十六章 玉蕴 ...

  •   菡玉想起前两日每次他守在榻边,最后的结果都是她第二日醒来发现枕边有他睡过的痕迹。虽然如此,见他强忍疲倦的模样,还是觉得不忍,便道:“我也不累。天天躺着,都快睡成一把懒骨头了。”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菡玉问道:“相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是朝中事务繁忙吗?”

      杨昭别开脸去:“这些你就不用烦心了,只管好好养着就是。”

      菡玉道:“我也是看相爷最近总是形容憔悴,想必是有烦心之事。菡玉如今虽然卧病在床,不能与相爷分劳,但陪你说说话,听听你的……”她本想说至少可以倾听闲谈解闷,但看他的眼光越来越不对劲,自觉这话说得太像关怀了,怕他又要误解,连忙住口。

      杨昭满心欢喜,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确实值得了:“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擅自去了岭南,陛下面前少不得要寻列名目,又积下许多事务等着处理,所以多花了些时间在外头。以后我一定早些回来陪你。”

      这几个月朝内风平浪静,韦见素全权代理,处置得也算平顺,不至于弄出个烂摊子等他回来收拾,疲于奔命必另有原因。菡玉也明白他是不想她忧心挂怀,可以好生休养,但这等大事她怎么可能完全放下不闻不问?

      “相爷,安禄山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杨昭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玉儿,你身子要紧,朝堂之事交给我就好。”

      菡玉道:“相爷,但请以实相告,否则菡玉实难安寝。”

      他轻蔑地扬眉:“安禄山之辈,我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他蓄谋已久,势力盘根错节,一时之间难以拔除。你放心,再给我些时日,定能……”

      菡玉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安禄山如今已成一方霸主,远在范阳鞭长莫及,哪是说拔就能拔得起的。相爷切莫大意轻敌……”

      他哼道:“再大能大得过当日的李林甫吗?”

      “故相与安禄山一是在朝文臣,一是在野藩将,不可同日而语。前者如古树巨根盘踞成网,但附土而生,有其死门所在,根断则死;后者却是实打实一块巨石,真的硬碰硬,一点巧都讨不到……”

      胸口有些发闷,她一句话没说完,连喘了几口气。

      杨昭轻拍她背,软语道:“好好,这些我都明白,你不必多操心了,只管交给我来处置。”

      “相爷,若你也经历过兵败如山倒、无力回天的局面,便不会如此自信满满了……”菡玉按住心口,眉头深锁,“说来也是因缘弄人,若我能早些对你冰释前嫌坦诚相对,何至于如此境地。我早知道这一切,明明回来是要扭转时局,却还想尽量少影响他人,真是自相矛盾……”

      “离魂逆时非常人所能想,你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当作不经之谈。换作十年前咱俩初遇之时,你若这样对我说,我必然只当你妖言惑众,不必因此自责。”杨昭发觉她神情有异,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晃晃,连忙扶住她肩膀,“玉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胸闷气滞。”眼前昏花模糊,她猛摇一摇头,想将那眩晕感摇去,腹中却突然一阵绞痛,让她措手不及,痛得弯下腰去,头抵住了他胸膛。

      杨昭心生疑窦,想扶她起来查看,她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相爷,我觉得有些冷,你抱着我好吗?”

      他连声道:“好,好!”伸手拥住她身子。她就这样埋首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两人都歪着身子,姿势十分古怪。

      “玉儿,你……”他刚想询问,却被她打断,听她在胸口用闲谈的语气说:“相爷,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京畿突发伤寒疫病,好像是天宝六载,朝中不少人也感染了,公厨煎了防治的汤药给大家服用?”

      杨昭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旧事来,只得回答:“当然记得,用的紫苏胡麻汤,我去领汤药时还刚好遇见了你。”

      菡玉道:“是吗?紫苏汤还有印象,其余倒是不记得了。”

      他的语调中便带了一点嗔怪之意:“你当然不会记得我了,只有我一直留意你。那么大的人居然还跟小孩子似的不肯喝药,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泼到花圃里,被我盯着才勉强喝下去。”

      菡玉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原来你是为我好才逼我喝药,我还以为被你瞧出了破绽,硬着头皮喝下去的。”

      杨昭不禁问:“什么破绽?”

      菡玉道:“就因为你逼我喝那一碗药,回去后上吐下泻高烧不止,卧床不起歇了十多天才好,我险些以为要回衡山求师兄救命了。”

      杨昭疑道:“原来你之后告假不朝是因为这个。紫苏汤治伤寒再寻常不过,无病吃了也不要紧,为何会如此严重?”

      菡玉答得有些费力:“因为……我这身子与常人不同,常人有的病痛我没有,但是常人喝来寻常的药,对我说不定就是……夺命剧毒……”

      她的语声渐低,身子也坐不住从他胸口滑下去。杨昭觉出不对,连唤几声都不见她回应,伸手到两人之间,摸到满手滑腻濡湿——

      他猛地推她起来,只见她双目微合面如金纸,唇角犹在滴下血水,染污了两人胸前衣襟。那血紫中带黑,但是却不像寻常的血渍浓稠,仿佛被清水稀释过似的,只有一点浅淡稀薄的颜色。

      “玉儿!”

      “我没事……”菡玉气若游丝,说话都得用尽全力,却死死抱着他的腰不松手,“就是难受一会儿……只要小玉活着,我就死不了……就算自己想寻死都不行呢……”

      “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笑!”杨昭去拭她唇边的污血,却有更多的血水流下,染满她下颌脸庞,一片狼藉,“玉儿,你先躺着别动,我马、马上去叫大夫!”

      “你别走,我不能看医……真的不会有事,挨过这阵就好了……”她痛得泪眼迷蒙,揪住他衣袖的五指泛出青白,“相爷,你陪着我好吗?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好,我不走,就在这儿陪你。我叫明珠进来……”

      她胡乱摇着头:“也不要明珠,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只要你,只要你在这儿……”

      倘若片刻之前听到她这样说,他定会欣喜若狂,但是眼下却只有满怀心痛难当。如果不是她体质非常,此刻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他抱住她因疼痛而蜷缩战栗的身子,心头涌上怒意,语气冰冷:“玉儿,都是我太大意,才让你受这样的苦。她竟敢下毒害你,我绝不会姑息!”

      菡玉挣扎着抬起头:“没有人下毒害我,都是因为我身体异常,喝了普通的补药也会……”

      “胡说!前几日你不也喝了,为何没事?体不胜药,发热呕吐我信,何至于口吐鲜血?”想到她突然提起紫苏汤旧事,恐怕早有察觉药中有异,故意引为铺垫,“别人害你成这样,你还帮她开脱!”

      菡玉仍坚持道:“真的是我自己……”

      “你不必说了,否则我立刻去取她性命!”

      “相爷不可!”菡玉急道,又是一阵甜腥涌上喉口,“她曾救你于危难困境之中,没有她哪有今天的相爷。你千万不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

      “你也知道是她做的。”他冷笑一声,“玉儿,我真不知该敬你还是笑你。别人都下毒要你的命了,你非但不怨恨,还帮着隐瞒,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毕竟是你我负她在先……我也是女子,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女人被嫉妒蒙蔽了心眼,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杨昭道:“玉儿,你对他人如此宽容软善,怎不想想人家怎么对你?就算是我有负于她,尽可以冲着我来,她对我做什么我都认了。但是这就能做杀人行凶的理由吗?就可以随意取别人性命?”

      “我不是以德报怨,我只是……同病相怜。”她忆起往事,凄然道,“相爷,当初我爹另娶新妇、把我们母女俩弃之不顾时,我动过的念头不知比裴娘子恶毒多少倍。每次看见嫡母,我都恨不得自己手里能变出两把刀子来,把她剁成十块八块。我捉了院子里能捉到的所有毒虫扔在她榻上,期望她被那些虫子噬咬啃尽;娘刚死的时候,我还偷了厨房的油,企图放火把全家都烧死,给娘陪葬……”

      他想起小玉那偏执倔强的模样,幼时就怀着这样阴暗的心思长大,越发心疼,抱紧了她身子柔声道:“那些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而已,不是你的错。”

      “若非还是小孩子,也许全家都已经被我害死了。我哪里软善?我一点都不善良,从小就心肠恶毒。相爷,将心比心,若换作是我将满腔柔情、十余年青春都付与了你,到头来却只换得一个始乱终弃的下场,我不但要杀那个横刀夺爱的女子,连负心汉也会一并杀了……”

      菡玉故作凶狠地说道,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下,和嘴角的血污混在一处,淋漓而下。

      “你不会的,我也不会。玉儿,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依你就是,这回不追究了。你别说话,别动气。”他用袖子擦拭她唇边血迹,冷不防她突然一大口乌黑的血水喷出,溅了他一身。

      杨昭惊慌失措,连忙向外头大喊:“来人!快来人!”

      “别让其他人进来,我不想别人看到我这样子……”她极力忍痛,五官都扭在一处,伸手攀住他肩头。

      他只觉肩膀上受力,突然间那力道便没了,她的身子直直跌落下去。他伸手一抄,拉住她手臂,触手处坚硬冰凉。那手感诡异,他低头一看,只见袖口处露出一点白色,却是光秃秃没有五指,尚未看清就立刻缩进袖中。

      他想抓住细瞧,她将手臂藏进被中,恳求道:“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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