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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滥竽充数 ...

  •   南郭先生本不叫南郭,但是因为他住在城的南面,又懂得一点学问,大家都尊称他为南郭先生,久而久之,他的真实姓名反而被人逐渐忘记。
      现在南郭先生面临一个很艰巨的困难,那就是他家没有米了,不仅没有米。其它别的粮食也没有,事实上,除了一把演奏用的竽之外,南郭先生的家里完全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那把竽是南郭先生的父亲留下来的,老南郭是一位出色的乐师,曾经为上任国主齐威王演奏过,并且有幸见证了著名美男相国邹忌和威王那或纯洁或不纯洁的男人间的友情。老南郭告老还乡后,一度想让儿子子承父业,无奈南郭先生太懒散,宁愿每天看一些闲书,也不愿意去学劳什子吹竽,总是乐器抱到手里不到一刻钟,就跑得没影儿了。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南郭书生偏偏生了一副乐善好施大手大脚的性子,以至于老南郭仙逝后不久,他就把那点微薄的家财全都散尽,到了不得不靠卖竽才能活下来的地步。
      这把竽是个古物,拿它卖给识货的宫廷乐工一定能换个好价钱,凭他父亲的关系,南郭若是想进皇宫还是不难的。不过这毕竟是父亲的遗物,他再豁达,也不能豁达到不孝的地步,所以在饥饿和孝心的来回鞭笞下,南郭先生不断地在城门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他来回踱步了个把时辰,一个路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这位兄台可有什么烦心事?”
      “我有一把好竽,想卖给宫里的乐工。”
      “那你为何迟迟不肯进去?”
      “此乃家父遗物,不敢随意舍弃。”
      “既然是令尊遗物,的确不应该变卖。”
      “可是我饿了。”南郭先生无辜地眨眨眼,肚子很应景发出一声哀嚎。
      路人颇为认真地想了想,“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想必兄台知道当今国君喜爱音律、尤其酷爱听竽这件事吧。”
      “嗯,家父曾经说过,昔日威王善鼓琴,如今国君爱听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败家。”
      “没错”,路人笑眯眯地点头赞同,“令尊说的真是太对了。最近齐王正在广招精通吹竽的乐师,你为他演奏,一定能获得丰厚的报酬。”
      “可是我不会吹竽。”南郭先生的一张脸都苦恼地皱了起来。
      “这你不必担心,齐王喜欢听众人一起演奏,你混在他们之中,只要装装样子,一定能蒙混过去。”
      “兄台真是妙计!不过这样做不会被发现吗,齐王有那么好骗?”
      “放心吧”,路人微笑着安慰他,“齐王很笨的,绝对不会看出来。”
      南郭先生得了高人指点,喜滋滋地抱着竽原路回去,第二天早起腆着脸向邻居家借少许口粮填饱肚子,便再次跑去皇宫。不过这一回,他是冲着当今国君去的。
      被齐王宣召觐见时,南郭先生的内心忐忑又自信,心里早盘算好无数种说辞来忽悠对方。但是当他见到了齐王本人,那点说辞全跑去和老南郭陪他家祖宗十八代了。
      那个坐在上位,一脸笑意地注视着他的华衣男子,不是昨天指点他的路人还能是谁?
      路人齐王语气温和地开了口,就好像没见过他似的:“你是南郭?”
      “是。”
      “你会吹竽?”
      我会不会你还不知道么。
      “是。”
      “吹得怎样?”
      可以把我死去的老爹气活。
      “可令鸟兽起舞,花草动情。”
      南郭先生面不红心不跳,非常坦然。
      “好”,齐王颔首,“那你就随其他乐工一起为孤演奏。”
      不会吹竽的南郭先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一名宫廷御用的乐师,领着和其他人一样优厚的俸禄。自这以后,齐王更喜欢听人吹竽了,每天都要消磨大把时间在这上面,弄得世人纷纷议论他是沉迷乐曲玩物丧志。每当听到关于齐王的流言蜚语,南郭先生就想起父亲和他讲过的齐威王和琴师邹忌的故事,不由冷哼一声,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流氓儿混蛋,齐国的国君,真是一个比一个王八蛋。
      小王八蛋田氏第五代君主齐王又要听人吹竽了,南郭先生慢条斯理地抱起那把祖传古竽,和一众乐工顺序进殿,跪在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安安分分、低眉顺眼地,装。
      好在当初学吹竽的时候每次他还能学够一刻钟再跑,因此还能有模有样地抱着竽,闭上眼一脸投入,其实根本就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他有些困,昨晚睡得太晚导致他精神不太好,以故演奏途中座上齐王时不时投在他身上的炽热目光,南郭先生就当没看到,一律无视。
      一曲终了,齐王满意地叫诸人下去领赏,还不忘指着南郭的位置:“你留下。”
      南郭先生乖顺地跪在地上,齐王让他靠前,他就挪到离齐王坐榻半步远的地方,后者一俯身便能凑到他耳边。
      “王还有何事?”
      “孤想让先生单独为我吹竽。”
      “我不会。”南郭拒绝得干净利落。
      齐王又笑了,简直就像一条正在打量猎物的笑面狐狸。
      “孤还记得你说过,你的乐声可令鸟兽起舞,花草动情。”
      “我也记得大王说过齐王很笨,可事实是你把我给耍了。”
      毫不在意地抬头对上齐王的视线,南郭的眼底干净又坦荡,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孤确实很笨,不然也不会看上你。”像是自嘲般感叹了一句,齐王又轻轻调笑道:“既然你不会吹竽,那么,吹箫如何?”
      “你,你……”南郭先生的清俊白皙的脸刷地一下就涨红了,一双眼睛左右闪躲有些窘迫。
      “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让你做这种事。”说着齐王就把人抱到坐榻上,任他手中的竽掉落在地也不去管,纠缠着他的衣服在他耳边轻笑,称谓也发生了变化:“该是我好好疼爱你才对。”
      伸手按住对方解开他衣袋的手,南郭先生红着脸喘息却故意摆出一脸正经的样子:“大王,我可是正经的读书人,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齐王吻上他的喉结,缓慢用牙齿研磨,含糊地反驳道:“你若真是一本正经的读书人,便不会听了我的建议跑来滥竽充数。”
      “唔,滥竽充数这个词我喜欢,啊…你轻点……”
      大殿内,声音渐起,一室春光。
      第二天,南郭先生自然又是一身倦意,心不在焉。
      谁也没想到,齐王如此热爱听竽,最后博得他倾心的,却恰恰是不会吹竽的南郭先生。
      曾经在耳鬓厮磨的时候,齐王也半开玩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就不能为了我学一曲竽。”
      “大王说笑了,我又不是女人。”
      “可你是我的知己。”
      “那知己,等有机会,我为你死吧。”
      “你啊,宁愿为我死,也不愿意为我学吹竽?”
      “我都为你学会吹箫了你还想怎样?做就做,不做就下去。”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齐王,我觉得您还是把手从我衣服里拿出来比较有说服力……”
      其实齐王自己就是吹竽的好手,也不是没亲自指导过南郭先生,无奈每次都以先生一边听他演奏一边沉沉入睡告终,他也只能露出宠溺地笑,温柔地给他披上外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齐王宠爱一个乐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早年齐国国君好美色的花名在外,众人都认为他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早晚会腻味,就连南郭先生自己都不例外。可是从十一年到十八年,宫廷里的三百乐师换了一批又一批,南郭先生却一直陪伴在齐王身边,两人感情愈加融洽,着实让人侧目。那个著名的孟轲孟夫子,早些年每次来齐国见到南郭时脸色都要变了又变,后来见的次数多了,竟然也淡定起来。齐王的王后钟无艳,也曾与南郭见过几面,那的确是个奇女子,她眼中并没有妒火,反而豪爽地大笑几声,拍着他的肩膀道:“难得有人能拴住那匹夫的心,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还有齐王宫中美艳动人的夏娘娘,有一次气势汹汹地跑来兴师问罪,却被钟皇后三言两语叫了回去,此后再没来找过麻烦。七年时间,若是在当初,邹忌早就娶上了一妻一妾当上相国把齐威王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可是换成南郭先生,竟然连一首曲子都没学会,且未曾娶过一房妻子。
      偶尔他也和齐王抱怨自己才是真正的“寡人”,齐王吻着他说你不是还有我,你不是寡人,我也不是孤。
      这就足够了,南郭知道自己没有邹忌的野心和能力,他只一心一意当好齐王的知己便可。
      十八年的时候,齐王生了一场大病,南郭先生便在他身旁衣不解带地伺候。
      齐王说你吹一曲竽给我听吧,当了这么多年乐师,总不能一曲也不会,以后别人问起可怎么蒙混过去。
      南郭总是避开重点回答道,好啊,你什么时候病好我什么时候开始学。
      不过两个人终究都没等到这一天,齐王这一病就病到了十九年,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便找来了所有近臣和皇子。南郭虽然与他亲近,但毕竟只是一个乐师,没有资格听王的遗诏,再加上齐王并不想他眼睁睁看自己死去,两人便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十九年,齐王卒,谥号宣。齐王去世后,新立的国君继承了他的爱好,仍然非常热衷吹竽,并且把南郭单独召入宫内。
      南郭先生早有准备,和当初对齐宣王一样,很淡定地说我不会吹竽。
      新齐王说我知道,先皇临终前特意叮嘱孤不要为难你,你可以继续留在王宫里当乐工。
      看着那张和齐宣王略有几分相似的脸,南郭先生不由感慨,齐国的国君里又多了一个王八蛋。不过齐宣王叫田辟彊那么霸气的名字,怎么就给他儿子起名叫田地这么土?
      他摇了摇头,大王允臣归乡即可。
      就此,南郭先生离开他居住了八年之久的王城,他与齐宣王在这里相遇,在这里相知,又在这里相离。但是离开时他没有丝毫眷恋,更不曾回头。因为值得他眷恋的那个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不舍的呢?
      他抱着那把父亲留给他的竽来到齐国最美的江边,吹了一首很悠扬的曲子。那正是齐宣王生前一直想教会他的。一曲过后,他愣愣地看着东流的江水,对着怀里的宝贝竽小声说:“你看,我不仅肯为你死,还肯为你吹竽,是你太笨,谁让你的病没好,活该听不到。”
      说完,他便径直地,从容地,一步步向江心走去,就像是赴一场约会。任江水浸湿他的衣摆,任江水淹没他的发带。
      我是个读书人,他想。
      虽然不是正经的读书人,但是说话还是要算数的。
      现在我来实现我的诺言了。
      士为知己者死。
      南郭先生这八年都在滥竽充数,但他的感情却真的不能再真。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仿佛又见到那个人,在城下笑意满面地问他。
      “这位兄台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有一把好竽……”

      ………………………………滥竽充数·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滥竽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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