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豫泽

4、番外：小黄回忆录

　　他们都称赞我是一只有灵性的狗。
　　我也觉得我是一只有灵性的狗，就像他们说他们是聪明的人一样…大概是一样的，不过这不代表我很自恋。
　　其实开始跟着李从游，也就是老李头的时候，他还是个壮志未酬的书生，虽然到最后也是壮志未酬，连马革裹尸都没有…
　　他们称呼赵启之赵秀才，却称呼李从游李先生，我虽然不懂为什么会有差距，仍然觉得我的主人大概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然后我也受着熏染了。
　　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认定他是我的主人了，至于为什么是主人而不是朋友，用后来王清的那句话来说，大概是自卑。真是可笑，我一只有灵性的狗竟然自卑了…
　　算起来我算是一直长命犬了，跟着李先生二十几年，后来又跟了王清十几年，如果后来还有潘御的肉干，我想我大概会成精，然后就不用忘了他，就能直接去找他的转世了…
　　我的思绪好乱好乱…

　　但我想首先要讲的不该是李先生，而是那个一向早熟的孩子，王迪。
　　王迪和赵秀才的事是我发现的，也是我引诱着沈家婆婆发现的，然后…不欢而散了。
　　那种感觉就像我是一只千年罪狗…我没见着赵秀才的表情，倒是第二天听见他们说的话，大概是王迪要走了，要赵秀才等他，若三年未归，就另寻了他人吧。
　　原本我只是想报复一下王迪上次给我的过期肉干，谁知道会闹到这步田地…
　　临走的那一天…或许是临走时，王迪是半夜翻墙走的，我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的王小二的骂声，畜生，畜生…
　　王迪哼着，“我要是畜生，你就算是个畜！”
　　说来也对，不过王小二没过上三个月就死了，抑郁死的。
　　转回话题，王迪临走的那时，还不忘向我的院子里扔了个肉干，嘱咐着吃好喝好，我心里顿时罪孽感倍增了…
　　当初李先生捡到我时，沈家婆婆说黑狗招灾，大概就是说我了，真的招了灾祸…
　　王迪一走八年，再无音讯，直到那日我听到李先生喃喃着，人如何这么没了时，我才明白，赵启之赵秀才，因为我一只叫小黄的黑狗，为了一根过期肉干，再等不到王迪了…王迪，也为了这个，连人间都呆不下去了…
　　再再后来，我给赵秀才发了一根上吊绳…
　　赵秀才死了之后，我竟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王迪，为了肉干，我把你家赵秀才送过去了…对于赵秀才来说，死，生，是两难的抉择，虽然李先生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是我想对于赵秀才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解脱。

　　然后是王清和潘御，我不知他们如何爱上的，仿佛莫名其妙的…
　　他们爱了，离别了，又相见了…我闻到了潘御的气味，知道王清再不会孤单一人，然后去了…
　　王清一直和王迪很像，王迪叛逆，桀骜不驯，王清虽然懵懂，却已然有了王迪我行我素的范儿。
　　至于潘御，我不大熟悉，就像赵秀才，我只隐约记得他的气味而已。当然，还有美味肉干。
　　这一次我尽全力撮合他们两个，却少有所成，大概是因为…我只是一只有灵性的狗。
　　我一直不觉得他们爱得比赵秀才和王迪爱得深，但不得不承认，他们莫名其妙的爱了，王清的爱是一直对自己的心理暗示，至于潘御的爱，大概是觉得王清像是这乱世中的一抹清丽景色吧。
　　张秀水家的芝麻大饼脸好不容易订了出去的时候，我和王清去看了，王清号啕大哭，回来的时候，他摸着我的头，说他想要给潘家生一个孩子…
　　我笑着哭了…可惜，没有眼泪。

　　最后，是沈家婆婆，管老太，张秀水…他们就像是这漫漫岁月中的一个小插曲，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又悄然退隐了。
　　张秀水也是在前线死的，可是除了我，大概没人记得他了，因为他太普通，身边也没有一条像我这么有灵性的狗，更没有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跟他挨得着边。
　　他死的时候，遗体没运回来，官差把玉佩送了回来，把大饼脸的夫婿抓走了，然后…他们一家都死在了前线。连大饼脸也是。
　　沈家婆婆是病死的，她病的时候，除了叨念着对不起谁，就没说过别的，当时这条街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王清和管老太尽心尽力的照顾，甚至差了我这条老狗去采草药也没把沈家婆婆留住…她唯一能让我记住的，就是猪肉做的肉干很好吃…
　　沈家婆婆死了不久，管老太把她和赵秀才埋了个对门儿，生不见，死不见…
　　管老太在最后一次清明节给沈家婆婆上香的时候，被乱箭射死在沈家婆婆坟旁…那也是好几年后我才知道的…
　　王清在最后几年固执的一个人打理着整条街，可惜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任凭他怎么努力，就是盖不出原来的样子，他为此哭了好久…
　　哭成这样，真不是个爷们儿！

　　最后的最后，说说李先生吧，他人脾气古怪，什么事儿都看透了，又像什么事儿都看不透，好几次拿着剪子想把我阉了，又放下了剪子。
　　再比如说他在家就知道隔壁老王家今天母鸡新下了几个蛋，熬汤用了多少个蛋，却始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下个蛋…或许用生个孩子更准确。但是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就算是两个男人也生不出来！
　　他喜欢抱着我睡，然后半夜把我踢下去，第二天又问我是不是嫌弃他不肯和他同床…
　　他还喜欢写诗，写得比王清还狗屁不通，但是字的确好看多了。
　　他喜欢好多，讨厌好多…我…都记得…
　　我还记得他渐渐老去，让我带着王清快跑，自己跟官差周旋的样子…他似乎要把我瞪穿，后来才明白，那是在看我最后一眼…
　　其他的…我不想再想了…

　　奈何桥上，不知能否，逢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