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阿霏

2、二

　　宣传部这一次的招标会是为秋氏未来五年的对外宣传做准备，说起来倒也重要，所以大家对于秋震亲自出马捉刀本次招标会并没有太多惊讶。何况准老板娘最近又病了几天，老板代为出力也很正常。
　　沈知言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出神，手里的半杯咖啡早就冷掉了，20多层的高度看下去，让她微微有些晕眩。
　　以前，她是不敢从这么高往下看的，她有轻微恐高症，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奇迹般好了。
　　秋震靠在门边看她，他来的时候她就这么怔怔出着神，他站在这看她许久，她动也没动过，更不用说发现他来了。
　　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微侧的背影，一米六五的身高，踩三寸高跟鞋，身材纤浓合度，挑染的栗色长发全都挽起。
　　这几年，她也变了很多，刚来面试的时候，她还是个穿休闲装帆布鞋，身材微胖，留着齐刘海镇日披散着长发的半大小姑娘。
　　那个时候，她总是不怎么笑，每日安静做完自己的工作，却总是在公司待到很晚才回家。
　　他那时妻子刚去世一年，每天除了照顾女儿就是上班加班，她进了公司又是在他手下做事，常常熬到最后，这一层只剩他们两人。
　　其实每年公司这么多新人，他哪里又能都记得清谁是谁，只记得那时候每次加完班一开办公室门，还能看见她没走，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给员工太大压力，因此也曾有几次提过天太晚送她回家，却总被她婉拒。
　　秋震少年时父母就都去世了，留下秋氏一大摊子，他年轻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只手接管，就安心去国外念书，好在他的这些长辈们还肯顾念他父亲在世时的提拔，并没有将公司搅得乌烟瘴气。
　　因此他学成归来，顺利接手，直到后来大刀阔斧带领秋氏再创辉煌，那时谁不知他秋震大名，他虽然不流连花丛，脂粉堆里却从来少不了他的名字。
　　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拒绝，他也觉得有点惊讶，但转身也就忘了。
　　秋震敲敲门板，沈知言闻声转头，见是他，笑了笑。
　　他走近接过她手里的咖啡放下，“想什么呢，愣了这么久，我是来接你一起去招标会的，现在，”秋震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大会议厅已经都准备好了，你呢知言，你准备好了么？”
　　沈知言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他目光温和而坚定，她笑笑，“走吧。”
　　招标会现场除了闪光灯的咔嚓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到了最后竞标的阶段，只剩下三家公司。沈知言跟着秋震坐在主席台上，三家公司各自阐述完毕，秋震在桌布下轻轻捏了捏她手，沈知言低头在心里笑了笑，她知道秋震从不以权谋私，何况连她都觉得，从创意到报价，这最后杀出的黑马实在好过其他两家太多。
　　最后的黑马，秦煜的“秦知”。
　　沈知言昨天痊愈回来上班，看到这份黑马的资料的时候都要失笑了，秦知，秦煜和沈知言，这是要做什么呢，纪念他们曾经有过的岁月？
　　今天的招标会秦煜并没有来，只派了手下副总带着团队过来，这位王副总王林看起来年纪轻轻一派儒雅，一张嘴却是过关斩将毫不留情，连沈知言也忍不住要替他鼓掌叫好。
　　招标会结束，毫无悬念，“秦知”当场胜出。
　　王林带着团队几人过来同秋震和沈知言握手寒暄，秋震笑谈晚上还有秋氏的慈善晚宴，期待王副总莅临参加，顺便也可庆祝俩家公司合作愉快。
　　王林直道不敢，一定参加。举手投足见却并不见半分谄媚姿态，沈知言心里对这人好感度又增加几分，脸上笑意也便明快几分。
　　手握到沈知言这里，王林的笑意却突然加深。“早听说秋董有个好帮手，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沈知言笑着与他握手，“我只是做好员工分内的事，要论好帮手，还是要王副总这样的，说起话来纵横捭阖无往不利。”
　　王林笑出声，“沈总自谦了，听说沈总不光是好帮手，还是贤内助，不知何时让我们喝杯喜酒？”
　　沈知言一愣，这人话里明摆着往外放冷箭呢。
　　一旁秋震笑着转过身，“借王副总吉言，我也想着快些请你们喝喜酒呢。”
　　王林又同秋震说了几句就告辞，只等晚上宴会的时候再聚。
　　沈知言回到办公室，秘书将招标会资料放到她桌上就出去了，她面无表情看着资料袋上偌大的“秦知”二字。
　　手机突然响了，她伸手捞过来，屏幕上现实的却是一串数字。
　　刚坐上宣传总监位置的时候，沈知言总能接到很多传销骚扰电话，秋震劝她换掉号码她却一反常态不换，后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她竟再也没有接到过陌生号码的骚扰。
　　只是这串号码，沈知言却记得。
　　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想过这串数字，她以为，她不会记得了。
　　沈知言盯着手机，缓缓挪动拇指滑动按键接通，又缓缓将手机送到耳边。
　　并没有说话声，只有电流偶尔刺啦刺啦的声音。
　　沈知言目光又回到桌面上的“秦知”二字上，死死盯住这两个字，似要将这二字看穿。
　　许久，电话那头的人仍然不说话，沈知言动动手指，指尖所及之处只有鼠标，她慢慢将鼠标拨到掌中，一点一点握住，用力的关节都泛白。
　　她突然闭上眼，将头靠到舒适的转椅靠背上，开了口，字字透着彻骨寒意。
　　“没有话说，我就挂了，以后也不要再打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连着沈知言也跟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言言，我回来了。”
　　这样熟悉的声音，跟她病中时时响在耳边的一样熟悉，只是更真实，真实的让她突然有些恐惧，这声音像是带着温度，穿越电流呼啸而来，瞬间炙热地让她拿不住手机，她闪电般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地毯上，又马上捡起来翻出通话记录删掉那串号码，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自从秋震在公司内公开与沈知言的关系，所有他要出席的大小宴会，都由沈知言陪同，从来没有过第二个女伴。
　　今晚秋氏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自然也不例外。
　　沈知言一开始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时间长了，慢慢变得随意多了，一般情况下，她只是陪在秋震身边，大小事，自然有他替她挡下。
　　沈知言慢慢挑着喜欢的点心往餐盘里装，秋震站在一边等她，她肠胃不好，待会儿跟着秋震会宾客多少要喝点酒，所以秋震每每在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先带她吃点东西，这几年但凡在宴会上跟秋震打过交道的都知道他这习惯，所以这会儿并没有人来打搅他们。
　　“你要不要吃点？”沈知言送进嘴里一块点心抬头问他。
　　秋震抿口香槟，“你吃吧，我不饿。”
　　沈知言不理他，拿叉子叉起一块小蛋糕送到他嘴边，歪着头一双眼睛盈盈看着他。
　　秋震认命张嘴将蛋糕吃掉。
　　沈知言咯咯笑出来，没等开口，就见秋震目光一闪望向她身后，还来不及转身，就听身后低沉的声音传来。
　　“秋董，幸会。”
　　沈知言转身的动作生生卡住。
　　秋震不动声色走上前几步将沈知言半掩在身后，伸手同那人寒暄。“秦总，你们的招标案很精彩，合作愉快。”
　　这是唯一一个沈知言出席但没有陪同在秋震身边的宴会，从秦煜出现后，她就去了宴会厅后面隐蔽的半开放式露台，秋震亲自牵着她，将她安顿在这里，给她留下一瓶香槟，嘱咐她可以喝但不能喝太多，看着她微笑说没事才离开去会宾客。
　　沈知言抿口香槟，突然笑了，她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么，四年了，她总以为，时间会带走太多东西，有的人，即使出现了，她也不会有太大感触。
　　秦煜就站在露台外看着她。
　　他有四年没有见到她了，刚才在宴会厅，他远远看着她喂另一个人吃蛋糕，歪着头目光盈盈，这样熟悉的场景。
　　以前，她也是这样看着他，这样喂他吃东西。
　　露台借了宴会厅的灯光来照明，透过重重帘幔映进去已经有些昏暗，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一点都没有影响到这个角落。
　　四年不见，她变了很多。
　　以前，他总是开玩笑说她圆滚滚的，她自己也总嚷着减肥，可他肠胃不好，又总喜欢要她陪着吃饭，她是易胖体质，吃来吃去，就越来越圆滚。
　　如今，她瘦了好多，终于有了当初一心想要的好身材，他却只觉得心里发酸，宁可她还是当初微胖的样子。
　　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跟时下的好多女孩一样，剪一帘顺滑的齐刘海，盖住好看的眉毛，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她那时候脾气极好，见谁都是笑着的，所以那双眼睛里也总是透着无边笑意。
　　她爱干净，出门总要收拾妥当，每日起床都要洗了头才肯出门，她发质又很好，乌黑顺亮的长直发总是披散着，一转身飘起来的时候总让他想抓一把。
　　现在的沈知言，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穿合身优雅的香槟色礼服长裙，长发及腰，也是散着的，却挑染成栗色，发尾微卷，懒懒侧身靠在露台栏杆上，一手端着酒杯，神情平淡，不见当初的小女儿情状。
　　他那时总说她蹦蹦哒哒没有正形，整天跟个孩子一样长不大，现在，他的言言长大了。
　　他的，言言。
　　可是这种成长的变化却让他有些惶恐，他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他缺席太久，他有点急切的，想要再走近点看看她。
　　他刚迈出一步走近露台，沈知言突然转过头，那张脸无比熟悉，可那冷漠的神态，却让秦煜脚步一滞。
　　沈知言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突然扯开嘴角笑了，她举起酒杯冲他点了点头。“秦总，好久不见，合作愉快。”
　　秦煜走到桌边也给自己倒了杯香槟，一仰头喝尽，低头把玩着杯子。
　　沈知言依旧转过头看着露台外的风景，不说话，也不再看他。
　　她慢慢将手里这杯酒喝完，转过身来冲他点点头。“露台风景不错，秦总慢慢欣赏，我先失陪了。”
　　她面带微笑，礼貌得体，一眼也不曾多看他转身便走。
　　“沈知言！”秦煜突然抓住她胳膊，手下施力迫她回头。
　　沈知言也不逃避迎上他目光，嘴角仍是带着点笑的，在有些昏暗的露台上，她一双眼睛熠熠发光，牢牢盯住秦煜。
　　秦煜被她这眼神撞得心口微痛，却不肯放手，半晌也笑出来。“老朋友多年不见，你就这么走了？”
　　沈知言笑意更盛，一甩手挣脱掉秦煜的手，又倒了杯香槟，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用拿着酒杯的手撑着头，琥珀色的香槟在她颊边摇荡，更衬得她肌肤雪白。
　　“说的不错，是该叙叙旧，那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秦煜正要开口，露台边人影一晃，秋震已经走进来。
　　“在聊什么？”秋震走到秦煜身边停下，语气温和面带笑意问道。
　　沈知言抬头仰视这两个男人，一样的黑西装白衬衫，一样的长身玉立，说起话来一样的沉稳淡定，办事一样的干净利落，连嗓音都有几分相似。
　　秋震和秦煜，竟然有这么多相似点么，以前，她从来没发现。
　　秋震见她发愣，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她才笑笑，站起身挽住他手臂，“我跟你说过的，秦总是我老朋友，大家叙叙旧。”
　　秋震拍拍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如果叙完了，也休息好了，可不可以陪我去见几位客人？”
　　沈知言回头冲秦煜抱歉一笑，“这样，那失陪了，秦总。”
　　秦煜看着两人回到宴会厅，远远地，还能看到她挽着他手臂在一众宾客间笑意盎然的样子，秋震偶尔低头跟她小声说着什么，她就笑得更开心，真是，一对璧人。
　　秦煜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抖，杯里的香槟微微晃着，一圈一圈荡起涟漪，每晃一圈，就撞得他心口闷闷的疼。
　　他想起那年同事聚餐，大家去吃老北京涮肉，铜锅咕噜噜的冒着热气，男同事们自然要喝点酒，杨程伟喝得多了，揽着他肩膀说一定要喝他们喜酒，又说了好多祝福的话。
　　他在桌下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也回握他，她喝了点啤酒有些醉醺醺的，将头靠在他胳膊上听着杨程伟的话，他偶尔转头过来看看她，见她肌肤雪白脸颊绯红，眸中晶亮，唇角眼中都是笑意，
　　那时候，觉得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
　　这么喜欢，光是看着心里都无限欢喜，又怎么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