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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6(半更) ...

  •   大约是在灾难之风暴过后的第二个十年间,那时的新奥术帝国还只是不被世人承认的伪政权,领土也不过比伊斯特里拉略大一些,当代的红袍巫师会议的首席才刚刚上任,八位学派大师之间并无分歧,一致对外有如帝国初期的八位将军。而他印象最深的是,由于战乱和贫苦,当时他并不需要每年都出席春之祭礼,只有红巫们取得重大胜利时才让他盛装出场。

      那一年被北地法师团的奥术学者们命名为金色胜利之年。精通天文历法和占卜之术的学者自千年以前便居住在碎冰堡——那是座位于高崖之上的雄伟城堡,北面向海,春天的时候有冰面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为整个大陆的人们界定年历,他们往往会用一年中最有影响力的象征为该年命名。

      金色胜利之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北地法师团联手暗法塔击溃了东境最后一支独立军,确立了其在灰烬平原以东的统治地位;精灵领导的蔚蓝联盟几乎消灭了光辉之南方的全部海军,打通了伊斯特里拉与南大陆的海上航路;绝冬之北方的二十二个小国组成了经济同盟,水路密布、物资互通的北方崛起在即……然而这一切都不如发生在东方的战事那么引人注目——新奥术帝国成立后最为艰难的一战、持续十四年的金色战争终于以红巫的胜利在这一年落幕。

      从历史学家的角度来讲,金色战争或许被称为东土保卫战更为合适,因为它实际上是东土扩张战争的尾声。奥术帝国发动的东土扩张战争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法师们的强势入侵迫使东大陆的几个文明国度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外敌,他们的铜墙铁壁固然让饱受国内经济动荡困扰的东征军铩羽而归,却也让自己的北方防线产生了无数空洞,从而让化外之民趁虚而入。

      这些蛮族据说是半兽人、食人魔和山岭巨人的后代,他们像没有神智的怪物一样悍不畏死,又像雨季的地鼠一样善于繁衍,侵占了位于最西边的被战争蹂躏得伤痕累累的霜王国后,不仅向东驱散了风痕诸国的散兵游勇,一路侵吞附属于翠玉国度的西部小国,将东方联军打的节节败退,还向西进军,在金色平原内长驱直入,几度在伊斯特里拉外兵临城下。

      金色平原是沙漠与戈壁组成的险恶之地,虽说是属于帝国的领土,却因为自然条件的限制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理。帝国覆灭之后,当地的塞尔人仍保持着逐水而居的传统,虽然他们强大的魔法力量使其个体实力远胜于蛮族,但松散的部落制和地形的缘故让塞尔人未能抵挡蛮族入侵的脚步。

      伊斯特里拉作为帝国旧日首都,防御工事完备,又有天险可距,但终归是孤城一座。幸而蛮族不通水性,加之蔚蓝联盟的水上支援,才勉强抵挡住蛮族的数次冲击。后来红巫的首席游说塞尔诸部落,让其加入到抵抗蛮族的行列中,凭借塞尔人对金色平原的熟悉,才将蛮族的军队分而歼之,取得了东土保卫战的胜利。

      然而胜利的代价却是塞尔人在新奥术帝国中永远的统治地位。红袍巫师会议的第一任首席退位让贤,将大权交给塞尔人的年轻领袖——对于法师而言,仅仅四十岁确实算是年轻了——自己则自杀殉国。从此之后,唯有塞尔人才能成为新奥术帝国的实权领导者,也只有塞尔人才能无条件地成为帝国公民。因此东土保卫战的胜利,又是塞尔人的胜利。

      金色胜利之年的第二年春天,凯旋而归的军队举行了盛大的游行,他坐在八匹白马所拉的车上,茫然无措地望着道路两旁狂热欢呼着的人们,潮水般的喧嚣声鼓噪着他的耳膜。上任不久的首席站在他身边,静静地为他拂去落在身上的玫瑰花瓣。

      当他从车上走下来,准备登台演讲的时候,一位过于激动的路人拽住了他的披风。那天他穿着的披风很长,落在地上后还可以拖出好远,被人拉住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察觉,直到他注意到卫兵将那人架了出去,守卫在一旁的九环导师叮嘱道,“砍了他碰到披风的那只手,再罚一笔钱,这样他就能记住教训了。”

      他当时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向台上走去。演讲词是预先写的,侍礼官交给他背好,此刻不需思考便能脱口而出。他没有印象自己当时讲了什么,因为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情,他不能制止那名九环导师的行为,因为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他必须表现出与红巫们立场上的完全一致,以掩盖皇帝的权力早已被红巫所篡夺的事实。

      春之祭礼结束后,他像往常一样在寝宫旁边的花园内散步。庭院内的樱桃树开了花,浅粉色的好像晚霞倒映在牛奶上,大部分则是干净的白,比他身上那件长袍的白多了几分柔和。他坐在长椅上褪去绣银的黑色高筒靴,赤脚踩在软软的嫩绿草地上,首席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比他还高出一个肩,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明亮的纯黑眼眸。首席当时还穿着白天游行时那件华贵的礼服,双手拢在袖中,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那拘谨的样子显得与这花园格格不入。

      他记得游行时为他拂去花瓣的那双手,修长而刚健有力,指甲修的整整齐齐,手指上没戴任何饰品,看上去异常的干净。他也记得这个男人说话时嗓音低沉而动人,柔和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任何时候听上去都像是十分平静。他还记得,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盯着首席走过的地方,草茎被踩得弯下腰去,随即又因为脚步的离开而弹起身来,生机勃勃得一如既往。首席是死灵学派的大师,精湛的技艺让他得以完美地控制体内的负能量,仿佛站在人面前的真是个年仅四十余岁的活人。

      “你有疑惑。”对方先终止了无意义的沉默。

      “这是个让人愉快的日子。”他斟酌着词句,“却有一个无辜的人因我而失去维持生计的手。”

      “不是因为您,而是因为他违反了律法。”首席的回应无懈可击。

      “残忍的律法。”他摇了摇头。

      “如果您对此不满,我可以在会议上发一份提高公民待遇的提案,这有助于增加移民率,我相信其他学派大师会乐意通过它的。”对方欠了欠身,语气中却听不出有何诚恳。

      “如果这条法律是错误的,那么此人的不公遭遇有何意义?”

      “至少他的牺牲让我们发现了法律中的不足之处,免得更多的人遭受相同的不幸。”

      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他厌恶眼前这个人,厌恶对方的圆滑和滴水不漏。“这是我的国家,还是法律的国家?”

      良久的沉默。最终对方谨慎地回答。“法律是这个国家至高的主宰,而法律将国家的所有权赋予给您。”

      “那么是谁在制定法律?”他步步紧逼。

      “是红袍巫师会议,陛下。”

      “谁领导红袍巫师会议?”

      “……”对方看着他,眼中平静如古井无波。“是我。”

      “谁是你效忠的对象?”

      更久的沉默。夕阳不可挽回的坠入染红的海水里,天空中只剩下幽深而冰冷的蓝,他摩挲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前臂,单薄的长袍轻易被夜风穿透,留下渗入肌肤的寒意。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响动,他回过头,发现首席已经解下那件装饰华丽的外袍,伸手为他披上。

      对方的长袍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他听见那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坚定,“这个国家。”

      晚上睡觉时他躺在自己那张宽阔的四柱床上,帷幕遮蔽了他的视线,睡前的那杯蜂蜜牛奶让他头脑昏沉。这终归不是自己的国家,他这样想着,便深陷在一堆鹅毛枕头中睡着了。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执着于皇帝的身份,他想不起来了,或许是沉睡在体内的另一个人格,或许是在过去千年里不断浮现在眼前的幻象。但他错了,他不应该离开伊斯特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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