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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团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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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
霍吉斯四处望了望,空气中弥漫着股刺鼻的洋葱味,远处有零星呼喝声传来,篝火橙红色的温暖光芒在风中忽明忽暗,他没有听到盔甲碰撞的声音。视线缓缓下移,装满马铃薯和洋葱的麻布口袋堆在一起,天上星辰黯淡,遥远的火焰为垒得颇高的马铃薯堆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看见了,一个瘦小干瘪的白胡子老头,黝黑的皮肤在一堆麻布口袋中简直有迷彩的效果,此刻对方坐在其中一个麻袋上,假腿横放在膝盖上。
“很抱歉我暂时无法起身行礼,长官。这儿有点黑,把腿装上得费不少劲儿。”那老头笑呵呵地说。
“没那个必要。”他坐了下来,拍了拍老头的肩膀。“我记得你,你是……肖尔,对吧,肖尔?我以为你退役了!”
“准确说来,是的。”肖尔指了指自己的假腿,“但我又回来了。你知道的,老婆跑了,儿女一个没有,谁愿意照顾这么个脾气又差还行动不便的糟老头子?我不如回来,起码这里有温暖的篝火,还有活儿给我做,比在冷冰冰的家里坐着等死强多了,不是么?”
“此话在理。”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许我该考虑下。”
“不说这些老年人才要烦心的事儿了。今天过的怎样,长官?”
“嗨,叫我霍吉斯,肖尔。”故作亲昵地搂了搂对方干枯的肩膀,他遥望着远处的火光。“总的说来,还不错,就是有点无聊。你也看见了,无非就是坐在桌前扯皮两句,把自己喂得像头猪……我得说伙食真他妈的棒,碎洋葱煎黑椒香肠,我喜欢这个!以前行军的时候,经常是烧点热水,洒点玉米粉进去,搅拌成猪屎的模样,还是头得了痢疾的猪……这算不错的,最糟的一次我把自己的靴子煮了吃了,接下去的行军中我一直后悔不已。”
“我吃过更糟的。”老头皱着张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不愉快的经历。
“七神在上,不会是树皮吧?”
“熊的蛋蛋。”对方的脸皱成了一团。
“啊哈!”他响亮地大笑起来,“那味道如何?”
“九层地狱加起来那么糟。”
两人扶着对方笑得前仰后合,他喘了半天的气,才道,“但我不得不问一句,熊呢?”
“被那些披着熊皮的大人物们分了!我们连口油水都没沾到。”
对方并没有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依旧是捻着胡子笑呵呵的。他拿胳膊肘撑着大腿望向篝火的方向,“是啊,大人物。”
“似乎出了点事儿?”
“还能有什么事呢?”他有些发愁地捋了捋头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蛋子而已。啊,对了,厨房还有什么吃食没?有个新兵错过了晚饭。”
“非常遗憾,没有了。”老头在额上堆起了四五道深深的皱痕,“怎样尊贵的新兵才需要团长亲自操心晚饭呢?”
“你说对了。”他瞟了瞟对方眼中的锐利。“还真他妈是个尊贵的新兵。”
“霍吉斯!你在这儿!”一个人跑了过来,听那粗重的呼吸声似乎跑了挺远。“我至少把半个营地翻过来了……抱歉,我是说,长官!”
来人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他眯缝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分辨着此人的面孔,短得近乎剃光的金发像层绒毛似的覆盖着对方圆溜溜的脑袋,“阿格里奇!你在找我?”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这个魁梧的汉子看上去一脸焦急。
“当然,当然。改天再聊,肖尔。”他朝老头敬了个不太规范的军礼,对方立刻回了个规规整整的。
“你不能杀他!”走到僻静的暗处,阿格里奇拽着他的胳膊低声嚷道。
“我是团长,我决定如何处置他!”让阿格里奇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能急成这样,他开始好奇那个新兵到底有多大能量了。“你最好给我个理由,别是那什么操蛋的‘他是小梅斯特的情人’或者‘他是迪斯普特拉司令官的私生子’诸如此类的原因,我从来不知道梅斯特家准备和迪斯普特拉联姻了还是以这种见鬼的方式!”
“我告诉过你把那个乱嚼舌根的杰里米换掉。”对方沮丧地抹了把脸。
“我告诉过他!让他别穿的跟个婊子似的在营里晃荡,我警告过他了!”气急败坏抱怨了句,他撑着腰喘了几口气。阿格里奇是好意,别跟他吼,你这个笨蛋。“我能怎么办?把他吊死?尸体挂在外面?半个月后小梅斯特会把我给照办了你信不信?还是抽他五十鞭子再关起来?然后小梅斯特问起原因的时候跟他说,因为有他妈三个狗娘养的杂种想把你的人□□了?我有预感我的下场会比杀了他更糟。诸神啊,我不是有意这样的,原谅我老伙计。我不知道小梅斯特跟奥伊勒那个老混蛋达成了什么协议,今天他们两个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都跑了。就要发生大事了,也许在忒尔温,也许在什么地方,但肯定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扯不开关系。”
“冷静点,伙计。”阿格里奇抓着他的双手,“听我说,这都是杰里米的错,他的谣言让整个营地的人都认为新来那小子是小梅斯特养的婊子了,或许是司令官大人的,谁知道呢?我猜到他们会欺负他一顿,但我没想到这么快,还是以这种方式。”
“如果那些操蛋的猪还剩点脑子没被狗啃掉的话,他们就该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真想把那群蠢货都捆起来抽一顿。“就算小梅斯特或者迪斯普特拉真的很需要一个男孩帮他们暖一暖下面那个快硬成石头的玩意儿,也不需要找一个尊贵娇嫩得好像哪个小国的公主似的贵族少年,还他妈是个刚成年就敢拿着十字弓射别人眼睛玩儿的残酷的小混蛋!”
“贵族都是群残酷的混蛋。”
“你十五岁的时候杀过几个人?”扶着厨房的后墙站着,他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他不畏惧死亡,但他不想因为贵族那点破事儿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也知道贵族都是群混蛋,他们可以叫手下把人活活切成八块,但他们不敢亲自去做。你没在现场,那小子拿弓的手稳得可怕,他是个杀人的老手。”
“我毫不怀疑他的才能,他只是欠缺锻炼,外加一点规矩的灌输,新兵都这样,不是么?说真的,我觉得他比那些新兵,至少比那个仅仅是被人拿弓指着就吓得腿软尿裤子的杂种强太多了。那杂种被拖走的时候还大喊着‘怪物’‘怪物’……死了两个人就被吓成这样,到了战场上他不给战友添乱我就得感谢诸神了。”阿格里奇拿手指将下巴上的胡茬刮得嗞嗞作响。
他瞧见了阿格里奇眼中的鄙视,这些天一直是对方在训练新兵,他可以理解对方的感受。“不,我不这么想。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即使再骄傲的贵族被十来个弓箭手指着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不会畏惧,他看我们和我们的威胁,好像在看一群蝼蚁。”
“你只是有些挫败而已。”对方拍了拍他的胳膊。“被人无视的滋味让你觉得被轻慢了。也许他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贵族?或者单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给他点教训,他会变乖的。”
“但愿如你所说吧。”背着手在营地里走着,夜风的吹拂让他舒服些了。“那么,你找我是因为什么?”
“我入伍十多年了。非常走运,我年轻的时候是个瘦不拉几的小个子,有些人认为那些瘦弱的、看上去有点狡黠的年轻人更容易学会操作魔法装置,因此我的军人生涯就是从魔法团开始。十多年了,我从新兵变成了新兵的教官,但今天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我,那些我接触了十来年的东西是怎么运作。”阿格里奇跟在他身边,神情严肃。“这小子是个人才,我们需要他。”
“士兵只要会用就好了,不需要知道那玩意儿的原理……嘿,小兔崽子!”顺手从土豆堆里捞出个缩头缩脑的新兵,“你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营房?”
“我的营房里摆着两具尸体,清理好之前可没法睡进去,长官。”那新兵低着头,时不时小心抬起来一点瞟着他的表情。
“那不构成你在厨房后院偷偷摸摸的正当理由。立正,士兵!”对方立刻挺胸收腹,规规矩矩地站好——但没有坚持超过五秒,他的大肚子迅速塌方成了一堆。伸手按了按对方富有弹性的胸膛,他皱起眉头,“我认为我们的伙食实在太好了,以至于把我的兵都喂成了娘们。”
“我宁可去操娘们也不要来操这个。”阿格里奇朝那新兵的肚子上拍了一记,对方赶紧收起膨胀的腹部。“但我认为只有这位的伙食特别好。”
“啊,也许你是对的。”他从对方背在身后的手里抽出还没吃完的半块面饼。“你个小兔崽子,趁我还没把你的皮剥下来之前,滚!滚回你该去的地方睡你的觉去!”
那小崽子果然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拿起面饼放在鼻前嗅了嗅,除了麦香没有别的。“也许我应该把这个当成见面礼?”他翻来覆去地查看着那半块面饼,当然,没法看出点黄油或者果酱之类的。
阿格里奇挑了挑眉,“出于诚实与朋友的关爱,我不得不实话告诉你,很难找到比这更差的了。”
“多谢你的诚实。”他朝对方举了举手中的面饼,“我得去开导那位新兵了。”
营房附近还残存着腥臭和骚味,血是洗不掉的,至少今晚不行。士兵们将尸体搬走了,他们还得举行个火化仪式,明天吧,再搁下去尸体要腐烂生蛆了。今夜繁星漫天,没有多少云遮蔽在天上,似乎预示着明天将会有个晴朗的好天气。老人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人的灵魂,而巫师们则声称星海是神明的坟墓,巨大的神尸分化成各种各样富有力量的存在,他宁可相信前者,那一片浩瀚的璀璨无论如何无法让他联想到死亡与尸体。
“怎样的不解风情,才能让人将瑰丽的星空与众神的墓园联系在一起呢?”他不由得感慨。
“星空只是星空,一些散发着光和热的天体,将数年以前便逝去的光芒送到这里。巫师们所说的众神之星海是另一片界域,位面与位面的缝隙,是的,有些神明死后,他们的尸体会沉到那里,滋生出一些可怕的存在,比如神孽。帝国的法师们曾经试图征服过那片海洋,可想而知,他们失败了。”
这是个拿篷车改成的简易牢房。阿格里奇曾经抱怨过这个木头架子有多么不牢靠,但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有犯人从里面跑出来过,因为他们要戴上沉重的镣铐,而且往往在进去前就被揍的半死——正如眼前这位。
此人的衣服被鲜血和泥土浸染得不复原本的洁白,左手上血迹斑驳,借着火把可以看到手腕上又增添了新的磨痕。还真是个娇贵的家伙,他这样想到。对方抬起手抹了抹鼻下和唇角的血迹,左手,他眯缝着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眼前这个狂妄的小子将十来个围着他的弓箭手视如无物,幸好他的弓箭手队长伊维里欧斯·夜风及时将对方手上的十字弓射偏,当他们查看利古里亚的罗米伤势如何时,那支射偏的矢正插在那可怜的孩子的双腿之间,离缩成一团的老二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伊维里欧斯自称有四分之一精灵血统,能在幽暗的星光下视物如同白昼,并且把自己的箭术吹嘘得和传说中的精灵一样出色。在遇到这家伙之前他一度以为精灵都死绝了。“事实上,还活着不少。”那个脑子里缺根筋的乐天派解释道,“他们居住在五指半岛和外海诸岛上,曾经是暗法塔的领地,后来被红巫占据,很难讲哪个更好一些。”
“为什么精灵会跑到海上去?”当时他这样问。
“很显然,因为食物——精灵们不吃肉,但他们吃鱼。”那个傻瓜笑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长官被这个笑话冻僵在原地。
这次该蠢货又无视了他的长官的存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就擅自动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官吗?”他揪住那个瘦竹竿的领子,冲对方咆哮道。
“嘿,长官大人,如果我不出手就晚啦~”对方纯洁地仰起脸朝他眨巴着眼睛。
他瞟了眼那边的战况。四分之一精灵射出的箭洞穿了那个贵族少年的左手,当那孩子试图将带着倒钩的箭头拔出来的时候,又有数枚箭矢贯穿了被上等的布料所覆盖的肩膀和右膝,其他的则散落在附近的土地上。这么近的距离都能射歪,真该再好好操练下这群新兵蛋子。
“如果,你没射中或者不小心把对方给射死了,谁来负责?就你这么个杂种?”
“我对自己的箭术很有信心~”那杂种笑得一脸灿烂。
我没有信心!他很想朝那个笨蛋这样吼道。但对方毕竟帮他搞定了这件事。松开对方的领子,他继续观望那边的态势。
那小子是个狠人。士兵从背后勒住了新兵的脖子,朝对方左腿的膝窝踢了一脚,想让那人跪下,结果被对方抽出掌心的箭头刺在腰间。那个笨蛋伸手捂住自己伤口的时候,剩下的那只臂膀被对方抓住,右手一扭关节,就将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摘了下来。拽住胳膊,肩膀一顶,就是个漂亮的过肩摔。那倒霉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了。
“他应该跟着来个前滚翻。”他朝伊维里欧斯耳语道。一旦将对手摔在地上,自己背后的空门也露了出来,后面的弓箭手迅速补位,拿着弓狠狠抽在少年背上。“谁让那蠢货穿了条裙子来打架。”
“他不跟着翻过去是因为箭矢卡在肩胛骨的缝隙上了。”伸长了脖子的四分之一精灵倒是眼尖。“还有,那个是长袍,长官大人,下面是要穿裤子的。古代的学者才穿这样的服装,不过现在的伊斯特里拉街头到处都是穿成这样附庸风雅的人,只要别把袍子弄成红的就可以了。”
背部受创的少年就势倒在地上那还在挣扎的士兵身上,向侧面一滚,让过弓箭手劈来的短剑,抬腿蹬在对方裆部,顺手掰断了肩膀上插着的那支箭。伊维里欧斯挥手让弓箭手们退下,盾卫者补了上去,抬起塔盾朝地上砸去。
鲜血从肩部的伤口渗了出来,殷红渐渐扩散至腰际,又被沾上的灰尘染成放坏掉的猪肉的颜色,那孩子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躲过盾卫们最初的攻势,然而随着包围圈的收拢,对方不得不弹腿立起身子,拿纤细的胳膊去招架塔盾的劈砸。这是失败的开始。盾卫们配合默契,当那孩子格挡住身前的塔盾时,身后的士兵便将手中的盾牌砸在对方的伤口上,那人几乎是立刻失去了平衡,蹒跚几步试图重新找到重心,右侧的袭击已经到来,将整个人撞向了左侧。
“唉,可惜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弓箭手队长像他那些多愁善感的远方亲戚一样忧郁地叹息了声。战斗结束了,只剩下毫无荣耀可言的单方的施虐。左侧的士兵毫不留情地用盾牌扇在对方脸上,血沫溅在另一面塔盾上,随即又印到对方的颔下。那孩子甚至不被允许倒下,几个盾卫像踢球一样将其撞来撞去。
“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他得没命了。”他拿胳膊肘捅了捅伊维里欧斯的腰。
“收队!”对方立刻下令。
盾卫们一停止攻击,被围在中间的孩子就像一滩烂泥似的软了下去。当士兵们将那团鲜血淋漓架起来时,对方就像刚用血浆腌过一样,头发黏乎乎地粘在脸上,挡住面目全非的容貌,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瘦削的下巴上还一滴一滴地落着鲜血。
“无论他做错了什么,我得说,他是个不错的战士。”伊维里欧斯拨弄着弓弦,好像那是把竖琴。“可以网开一面吗?”
“那你要我怎么跟死难者的家人交待?他们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踏上战场,就在训练营里莫名其妙地死去了。当他们问起凶手的时候,难道要我说‘杀死他们的新兵实在太出色了所以我们派他去赢取荣耀了’?”有时候他真觉得这家伙的大脑不小心被当成箭矢给射出去了。
“那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四分之一精灵眨了眨翠绿的眼睛,转头招呼士兵将犯人关了起来。
他气恼地往对方后脑勺上盖了一巴掌。
当他走到囚笼边上探望那被折磨得足够凄惨的新兵时,却发现对方的情况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差。那孩子脸上的伤全好了,身上也看不到一处淤青,甚至连左手上开了的那个大洞也不翼而飞。他挤掉眼睛里残留的血迹,又费尽心思在脏兮兮的长袍上找到一小块不算太不堪入目的地方,放在口中润湿了,小心地揩去脸上的污痕,然后扬起头,傲慢地回望过来。
还真是个什么时候都不肯放下架子的混账家伙。
坦白地说,他打从心眼里欣赏对方那股子骄傲,不是贵族式的骄矜,而是百折不屈的坚毅。要是这孩子只是把那几个新兵揍一顿该多好?或者那几个笨蛋活到他们及时赶来,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棘手了。这孩子太骄傲了,刚则易折,现在谁也没办法。
“看上去精神不错?”
对方没有回答,盯着他的目光越发锐利,眼中一点银色仿佛倒映着星空,又好像是怒火凝结成寒冰之剑,直刺他的心底。
他知道对方的愤怒来源于何处。这样的判决很难说是公正,真正的受害者被关在牢里,而犯罪者却被好生待着。但这孩子杀那胖子还可以说是防卫过度,后面两个呢?格伦背后中箭,死的时候正在逃跑,而对罗米更是堂而皇之的猎杀。这太残忍了,对两个已经丢盔弃甲的逃兵痛下杀手,而且这并不是在战场,他们还是一个营房的兄弟。
瞧瞧这人当时说话那口气,冒犯?难道不知道这样说会得罪多少人吗?不,此人不能留在这里,即使给予严厉的惩罚也不行。没有人会信赖这个新兵,战友会时刻提防,甚至想办法背后放冷箭。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活不下去。摸了摸自己颈上的伤疤,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去我的办公室,把他的包裹和桌上的一封信拿过来。”他向看管的守卫吩咐道。
“是,长官。”那人迟疑了阵,最后应道。
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将半块面饼递给对方,“喏,我听说你晚上没吃饭,给你带的。”
对方偏过头。
“你还有半个晚上要熬,不吃点东西怎么挺得过去?”
对方侧过身子,锁链叮当作响。
“你要不吃我就吃了啊,好东西不能浪费。”他从面饼上掰了一点下来,放进嘴里。入口无味,继而麦香化开,咽进去后犹有甜味萦绕舌尖。“呣,感觉不错,你真的不来点?”
“我不需要。”对方低声答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小子不会说话了。”他继续将面饼塞进嘴里,忙活了大半夜,他也饿了,真不知道那小子没吃晚饭还打了一架,怎么那么能熬。
那小子撇了撇嘴,没理他。
“刚才打的不错,技巧虽然说不上老辣,对你这个年龄的人来讲已经很难得了。跟谁学的?”
“血脉传承。”
“哈,听上去像是来自什么古老高贵的家族。”
“超乎你的想象。”
他忍不住乐了,那孩子赌气似地坐在那里,就是不转过来正眼瞧他。“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很幼稚吗?”
对方无动于衷,他不笑了。或许这孩子比他期待的还要成熟。
“你看,”他蹲下身,试图凑近一点,“这里没有别人。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他的营地里有未知的秘密。如果小梅斯特的意思是让他来保护眼前这个孩子,那么至少,他得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红巫的奥术尖兵?还是暗法塔的不死军团?或者是北地的奥法之眼?东境的局势乱成一锅粥,千头万绪让他无从思索。
雨季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他嗅到了空气的潮湿,更大的乌云在前方汇聚,狂风暴雨就要来了,他不能凭借一群新兵和几个不牢靠的破房子去抵挡。
“无可奉告。”对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小子,别跟我打官腔。”他竖起一根手指,正想跟对方理论理论,却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真快。”嘀咕了一句,他站起身,接过守卫递来的包裹和信纸,余光瞥见牢房里的那孩子紧张地绷起了身子。
“没有人动过吧?”他假装没看见,继续着和卫兵的对话。
“没有,大人。”
那小子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垮了下去。
“很好,这么说来,秘密就藏在这包裹里面?”他满意地注视笼子里那可怜的小东西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上的物什,转头让士兵退下。现场又只剩下两个人。
“把它给我。”瞧见守卫走了,那孩子大着胆子要求道。
“凭什么?”他歪着头欣赏着对方的手足无措,发现欺负小孩实乃人生一大乐趣。“你个小混蛋知不知道自己说话有多傲慢无礼?任性、高高在上,你以为自己是皇帝么?你不是在吩咐你的奴仆,你是在对你的长官说话!”
对方霎时间吓白了脸,过了好一阵子才支支吾吾道,“请,请把它给我。”对方咬了咬嘴唇,又补充了句,“大人。”
“哈,看来你终于学会点规矩了。”他掂了掂手上的包裹,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似乎有珠宝细软藏在其中,隔着柔软的布料摸索着形状,却毫无头绪。“摸起来像主教的袍子。”他皱了皱鼻子。
对方瞪着他,不说话。
“再教你一点,不准向长官提要求。长官说什么,你就照做,不准问问题,懂?”他把包裹扔了进去,又从腰上一大串钥匙解下几枚丢给对方,“把自己弄出来,赶紧的。”
“这封信,你转交给第十三军团长波利尼,他手下有个团专门招待你这样犯了事的家伙。那里可没人会照顾你,别再惹是生非了,好好跟你的新伙伴相处。”如果他不想他的团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好的办法除了解决掉这个秘密,就是把这团大麻烦踢到别处去。
波利尼算是他的老上司,现在上面似乎有意将远程团专门拆一个军团出来,他和波利尼基本上可以被视为平级,只差一纸委命状而已。但他还是写了份申请书给波利尼,想来对方也不会把这孩子踢回来,毕竟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也算是一份大礼。
顺手捞住准备离开的新兵,“我猜你的家族没有教你这些吧,贵族小子?他们只会告诉你怎么发号施令,嗯?”
“我不是贵族。”对方似乎为他的动手动脚感到不快,“放手!”
“啧啧啧,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教的东西了。”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局促地抿紧了嘴唇,他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你不是贵族,那你是小梅斯特豢养的男宠么?”
噢,诸神,他发现这是今天他说过最正确的话了——现在他敢肯定小梅斯特不会将他大卸八块了,因为在那之前,小梅斯特自己就会先被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