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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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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良辰美景,自当与君同游。
数年后,左逸之扶着门前一竿修竹想起这句话忍不住轻叹。
屋内有人笑,“大人为何事又这般伤春悲秋?”清淡的口气掩不住一丝嘲弄。
左逸之回头看屋内,那人逆光站着,修长匀称的身躯斜倚在桌边,初阳勾勒出的轮廓平白添出三分魅惑,摇摇头想与那人当真不是一样的呵!
屋内的那人伸手抚平云袍的下摆,缓慢的踱出来,细长的眉眼一挑,嘴角的笑意浓了一分,低头在他的耳边轻轻吹气:“大人,莫不是,寂寞了吧?”后退一步看着左逸之不见丝毫波澜的眸子,兀自大笑,“众人都说左大人是面慈心冷,果真如此呵!——”
左逸之转身向屋内走去,唇边还是温和的笑:“清霜,昨日崔相府中来人可是有事?”
段清霜慵懒地跟过去,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扔在桌上:“自然是想请大人入府一叙了”,眼神带了些戏谑,“三年之前,崔相便是有言在先的,凡科试二甲之内者皆有入赘相府的机会,如今三年已过,众位大人们为官为政如何已见分晓,今日,怕是要选婿罢?!”
左逸之未理会他的揶揄,翻开帖子,一字一字看着,温润如玉的脸上除了那一分清浅柔和的笑,不见任何起伏:“清霜,去叫阿四备轿来。”
身后段清霜目光微微一闪:“大人当真要去么?”
左逸之抖抖身上簇新的袍子,回身,看着直直盯过来似是要把他看穿的人,含笑点头:“是——”
段清霜别过脸去,擦着身往外走,声音闷闷的:“左大人不介意带上下官去开开眼界吧,进相府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清霜若想去叫阿四多备轿便是了。”
“怎么?”才走到门边的人听到此话倏然转身,唇一扬勾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来,“下官虽是官低位卑,与大人同轿总不至有毁大人清誉罢!——”
“清霜说得哪里话,”轻缓温和的笑挑不出丝毫的瑕疵,“清霜又不是不知,衙署的轿子哪里容得下两人。”
左逸之抬头,等着那清瘦的身影转到廊上,藏青色的衣摆习惯性地在门边微微一晃,继而消失在视线中,一直微弯的嘴角缓缓松下,抬手抚上腰间佩玉,素色的丝线穿起莹白的玉玦,打个结,衣上垂下长长的流苏。这玉玦,段清霜是笑过的。
那时,他才及第,年轻的士子十年寒窗殿试之上才取了进士,二甲第一名。原本该是高兴之时,却偏偏鹿鸣宴上想起那人曾执着他的手笑:“等到金榜题名之时,逸之,你我定要打马同游遍那长安城!”
忽有人走来劝酒,一失神,未曾接稳,一盏酒尽数洒在那劝酒人的身上,幸而玉杯不曾摔破,忙捡起杯抬袖去拭面前人身上的酒渍,袖子才触到那人衣上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挡住,抬头,那人正望着他笑:“你不知玉玦意绝吗,如何单佩?”清秀的眉眼略略弯起,唇边还带一丝戏谑的笑。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垂头看一眼腰间的佩玉,再抬头,已含了分柔和的笑,“……习惯了……”
“哈哈……”那人抹抹身上的残酒,笑得开怀,好一会儿,方敛了笑声,唇边笑意却未减,“在下段清霜。”
“左逸之。”
殿试过后便是选官。一甲皆入了翰林院,许是运气好,选官时他竟授为京郊县令,羡煞了同榜及第的数百名士子。
上任那一日,县衙门前县丞陈长正等在台阶上,见到他第一句便是,“主簿道他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迎接大人了。”看他非但没有不快,反是唇边含了不明寓意的笑,更添了几分惶恐,“说起来主簿也是新上任的,与大人您还是同年呢,年轻人嘛,心性高,大人您别见怪。”
这种事他本来就无意计较,不过略点了头,叫阿四随陈长去放下行装,一个人在后院中随便走走。不知是上一任的县令疏于打理还是生性不喜草木,偌大的庭中除了中间一株不知生了多少年的梧桐,别无花木,走到廊上随手推开一扇门,才抬脚,却是另一只靴子从门内迈出,一个恍惚下意识的抬头便笑:“兄台先请——”
“玉玦兄!——”同时响起是一声惊喜的喊声。
“是……段兄……”回过神,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酒宴上被他洒了一身酒的人。
“哈哈……玉玦兄你怎么……”正笑的段清霜却是突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伸手过来拍着他笑得眉眼弯弯,“若早知新来的县令大人是玉玦兄你,我一定出去接着了!”
玉玦之事段清霜之后又好奇过几次,却都被他笑着搪塞了过去,每每此时段清霜便会嘲弄上几句,那样清凉戏谑的口气,他亦辨不出真假,也只好笑过。有些事,不是他不愿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又是在思何人?”依旧是清淡嘲弄的笑。
“清霜轿子可备好了?”左逸之起身整着衣,垂头避开门边倚着门框抱臂轻笑着的人看过来的目光,温润地笑,“阿四怎么没来?”
“……阿四在外头候着,”段清霜瞬眉敛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波光,唇一弯,又笑出几分半真半假的凉意来,“大人请罢!若是去得迟了被他人占了先可就不好了!”
“清霜先去看看阿四,我就过去。”看着门边的人转身,袖了帖子起身,摇头淡去眉梢眼角的一丝无奈。
相府门前已是停了两三顶轿子,身旁的段清霜不知何处摸来把扇子,九月的天了还摇得清闲,俯身贴着耳笑:“唉,到底是被他们抢了先了,”温热润湿的气息悠悠吹入耳中,“不过以大人的相貌才学又岂会输给他们——”
“……清霜,别闹——”低了声含笑轻道,习惯性的伸手便去拉他,却被他闪身轻巧又不动声色地避开:“大人先请!”
拿出帖子,通报了姓名,相府门前的那个小厮却不去带路,一双眼睛愣生生的往段清霜身上溜:“这位公子是……”
“他是同我一起来的。”
“那公子可有帖子?”小厮依旧挡在段清霜的面前,“相爷吩咐过,没有帖子的人是不准进相府的。”
“哦?”左逸之正要说话,段清霜却先开了口,唰地一声甩开折扇,摇得悠闲,扇下精致的翡翠扇坠也跟着晃得飞扬跋扈,抬手指指门前的左逸之,“他可是相爷内定的相府姑爷,也不过再等三五个月就要同你家小姐完婚了,”挑挑眉,笑得愈发戏谑,“你说,你今日得罪了未来的姑爷,这笔账,他日后会怎样同你算,嗯?——”尾音一挑带出三分幸灾乐祸的威胁来。
“这……”当真信了他的话的小厮颇是为难地搔着头,“可……”
“怎么,”段清霜扇子又是一挥,从小厮的面前掠过,素白的扇面上只扇角一竿写意的修竹,收手,修长的指慢慢折着扇子,“还未想好?”
小厮却是未答话,直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扇子,本就不伶俐的口齿更是笨拙:“……段……”
“段清霜!——”折好了扇子的人抬头一笑明媚似三月春花,与方才戏谑调笑的模样判若两人,“我可是可以进去了?”
“段……公子请进!”
“你何时这般怕热了,”左逸之含笑抽了他手中的扇,“眼见就入冬了,拿把扇子来作何?”
“大人可是怕这扇太寒酸,损了大人相府姑爷的脸面。”段清霜从他手中取回扇,瞥一眼他腰间的佩玉,轻笑,“是比不得大人的玉玦贵重……”
“清霜!”略提高了声唤他一声,唇边还是笑,眼中却分明含了冷意,看他一眼,迈步走在他前面。
“左……”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的段清霜亦是一怔,张口却又闭上,垂在身侧白皙的手握紧了那一把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