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不死》小猫芳菲

1、一、典礼

　　那天，父亲和她早早起来，穿上盛装华服，备马驱车，匆匆地赶往皇宫。

　　他们将列席十多年来邹燊国最隆重的一场仪式，本国国君的登基加冕典礼。

　　天才刚蒙蒙亮，宽广的皇宫广场上已站好密密麻麻而又整整齐齐的王公贵族和臣子、家眷，扫了一眼，个个锦衣华服，估计人数有几千人计。

　　在这些人中，她看见她相识的一些纨绔子弟，此时，他们一扫往日轻浮、嚣张的气焰，穿着庄严，和父辈一起鞠着腰，恭恭敬敬的站着，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东张西望。

　　她随父亲款款而行，由负责维持秩序的宦官引导着，来到划定的地点站定。母亲给她穿的五重衣物累得她够呛，但母亲说，这是拜见君主的正式场合，穿着必须符合朝中礼仪，才不会让人笑话。

　　两层纱衣，一层布衣，再加南方所制上品绸缎衣服一件，外边套上厚重的、镶着各种宝石的淡蓝色丝绸滚金边罩衣一件，头上戴着垂坠着红绿宝石的小金冠。别人或许觉得很美，可她觉得真累。

　　活蹦乱跳像个假小子似的的她，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也从没穿得如此隆重过，低着头，感觉肩膀快被衣服压塌了，走路都比平时慢了几分，只盼望着枯燥的仪式快快结束，好让她快点回家。

　　平素王朝的活动，王公贵族和大小官僚的家眷几乎从未被要求参加。只是这一次，是盛大的君王登基典礼，朝廷有令，每户权贵人家的主要亲眷都要到场参与庆典。而她母亲身体一向不好，两个哥哥又都戍守边疆，他们戴家就只有她和父亲能来了。

　　等了稍许时候，突然礼乐声响起，远远看去，在一大群人列队的簇拥下，当今的太子陛来了，在礼台中央落座。那距离实在太远，踮起脚来都看不清楚。

　　她曾听闻种种传说，说太子是个冷漠的人，还很残暴。这样的人，她想她还是不要看清楚吧，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众乐官一字排开，吹起庄严长号，吹完之后，乐团奏鼓乐。奏乐之后是加冕仪式，由德高望重的老臣为太子穿上君主穿的精美罩衫，向太子递上镶着稀世珍宝的权杖，太子就变成了君王了。

　　按理说，这君主加冕，应该是由前国君来传位予太子，由前国君来给太子披上代表着国君的金色外衣，由前国君来将镶着大颗珍贵祖母绿宝石的权杖递到太子的手中……可是本国，没有前国君。

　　在太子十岁那年，本国先皇，也就是太子的父亲，就已经因病去世了。今年，太子刚年满十六岁，便正式登基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庄严的登基典礼后来会有血腥的一幕。

　　离她很近的地方有个青砖砌成的小平台，还有台阶可上去。正当她对这个小平台产生好奇……她歪着脑袋在想，这是干什么用的。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金边单裙的女人就被士兵押上了这个平台。一个右手拿着大砍刀的壮汉也走上台来。

　　这女人面貌高贵，神情憔悴，眼睛空洞地望着不知名处，既不说话，也不害怕。

　　站在旁边的父亲告诉她说：“是德清公主。”

　　当她刚意识到这个不是普通的小平台，壮汉就将刀高高举起，她还来不及掩眼，鲜血突然在她的视野里喷溅，灰衣女人的那颗高贵的头颅就掉了，咕噜噜地滚走，污血沾了一地。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她无法自己地“啊”的一声大叫，双腿一软，蹲下来捂住了眼。

　　她不知道穿着高贵灰裙的德清公主为什么被砍头，但这场面着实……太突然，她被吓到了。

　　父亲拼命拽她的手，把失态的她从地上拽起来。德清公主被押上来时周围还有一点嘈杂议论声，奇怪的是，当她喊出声后，周围反而变得死一样寂静，可能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人人低着头，有一两个臣子意味深长的偷眼看她。

　　她父亲的胡子在发抖。

　　马上，人群分开了，从遥远的礼台走来了四个拿着长矛的卫兵，示意她往礼台走。她只得跟着他们走。父亲吓坏了，不顾人们的拉扯阻挡，面如死灰地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她心里明白了。她在这庄严的典礼上捣了乱，犯下大错了……她紧紧拽着裙子，心里空荡荡的，有一丝害怕。怎么办……怎么办……

　　跟随着那两个士兵，从台阶走上礼台。坐在正中金銮长椅上的应该是太子，不，新的君主吧。

　　离金銮椅越来越近，她的脚步越发沉重，心怦怦跳得厉害，后悔不已。唉，若不是刚才被吓得不能控制的大叫，现在，恐怕连小命都没了吧？断头台离她这么近，解决她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她一定要好好地辩白，他会听吗？

　　走到君主面前，她还没跪下，父亲就抢先“扑通”跪下，嘴里说着：“小女年纪还小，不懂事，请吾王恕罪，都是老臣教导无方，请降罪于老臣身上……”她心里恼恨父亲跟上来揭穿了他们的父女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掺和做什么？如果连累了父亲，叫她怎么跟母亲交待？她也跪下了，低着头抢着说：“小女子刚才身体不适才会做出失常举动，与父亲无关，请君王治罪！”

　　她跪着，等待着咆哮、冷笑、训斥或者直接的命令。没想到，过了令人窒息的半刻钟后，她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地问：“你叫什么？”

　　她抬起头，撞上一双带着冷冷笑意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正是新君主。她还没开口，父亲又抢着先回答了：“小女闺名子玉”。

　　她看了一眼，随即又迅速低头。

　　靠在铺着豹皮的金銮椅上的君王年龄和她相仿，皮肤白皙得像闪着冷冷的瓷光，好看的丹凤眼睛斜斜地飞入干净利落的鬓角，下巴到嘴唇的线条，俊俏得不像话。他表情温和，带着点懒洋洋。

　　他真好看。这跟他们口中暴戾、狰狞的君王大相径庭。她心里想。

　　君王心中泛起奇怪的微微好感。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扫清了他眼中的灰霾景象，世界仿佛在一瞬间突然变得天清气明。

　　她身上的粉色罩衫映衬着她光彩美丽的面容，如一块温润光亮的宝玉，英气无瑕。虽然她的眼神只是匆匆一瞥，可他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并不卑微，反而顿生了亲切。

　　他的责问之心一下抛到九霄云外，想在众臣之前训诫警示之意也烟消云散。对她，不该。她看起来纯真柔弱，玉在阶前，没人舍得将之摧毁。

　　“子玉……”他念着她的名字，说：“好吧，念在你是无心之失，朕赦你无罪”。

　　他突然又问：“你会下棋吗？”

　　她和父亲还没来得及谢恩，就被这不相干的问题吓一跳，忙出声道：“会一点，但，不是很精通。”

　　他又笑，眼睛笑成月牙儿，嘴巴扬出浅浅弧线，长袖轻挥，命道：“你们，去吧。”

　　莫名其妙就被大赦了，像孩子们玩的游戏一样。

　　没多细想，她和父亲如火烧屁股地快速归队，周围大臣纷纷递过来“幸好”的目光。她无意识的边走边回头一看，新君王的目光好像一直在追随她的身影，吓得她又赶紧扭头。是她的错觉吗？但，她和爹爹，总算化险为夷。

　　典礼继续在进行着，临近尾声时，一个穿着宫中侍从服装的人来到父亲身旁，耳语了一阵，父亲唯唯称喏。

　　后来才知道，那个年轻的君王，要她第二天去陪他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