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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八十五、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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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雪泉蛰伏在自家院子里,竟开始老老实实过起了安生日子。没办法,他不安分不行,除了曾府,他现在不敢出门,怕被袁彬堵住。
好在他在衙门里本身也并无什么要紧差事,凭他能从袁老大手中抠出银子的本事,他在易千户那里很有些特殊地位,就算半个月不去衙门也没人敢挑他的理。
他的断指依旧红肿,但内里的伤口已经开始渐渐愈合,只要不去触碰他,就不大会痛。身体上的痛苦虽然在渐渐消失,他心里的痛苦与恐惧却像浸了水的种子一样,慢慢的生发开来。对袁彬这个人,他虽然不肯承认,但是他也晓得自己是害怕了。
他龟缩在曾府这个僻静的小院落里,将自己素日的雄心大志暂时先放到一边,过起了足不出户的日子。
既然眼下无法可想,他索性就若有所思的休生养息起来。白天里好吃好喝的娇养着自己,夜里养足了精神起了兴致就拉着云儿鬼混,如此几天将养下来他居然长好了一点,脸颊都变得丰润起来。
这院里最高兴的就属云儿。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守在曾雪泉身边,恨不能使出十八般武艺讨得这位爷的欢心,好教他的注意力牢牢绑在自己身上。她虽然雄心勃勃,只可惜姿色和手段都不大足够,虽然白天黑夜都与这位爷在一处耳鬓厮磨,又打叠精神百般温存小意的笼络,奈何曾雪泉郎心似铁,对她态度里却始终带着股子敷衍了事和漫不经心的味道。
这天晚上,屋外夜幕低张,屋内灯烛高照。
曾雪泉袖着手歪在床头,云儿穿着青缎小袄斜靠在床边给他剥烤栗子。熏笼边烘着一枚半剥了皮的香橙,整间屋子里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香气。
曾雪泉嘴里嚼着香甜的栗子,手却笼在袖子里,摩挲着当初刘公公解给他的那枚玉佩出神,心里颇有几分打不定主意——总这么缩在家里终究不是个正经营生,没有躲袁彬躲一辈子的道理。该不该像金璧说的那样,索性走一走刘公公的路子呢?
不过,太监都是阴阳怪气的性子,刘公公作为太监里头的翘楚,有本事爬到东厂首领太监的地位,那定然是头一等的阴狠难缠。而且与锦衣卫相比,东厂在朝野的名声更像一堆臭大粪。
而且说来说去,走刘公公的门路一直都只是自己闭门瞎想,走不走的通还是一码事,就算能在东厂混个一官半职,自己又有啥价值能令刘公公为他去得罪袁彬呢?
盘算来盘算去,曾雪泉决得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他翻个身,忽然想起晴姨与刘公公那老太监好像十分相熟,就想着哪天要去群芳苑走一走。
他正仰着头琢磨着主意。帘子一掀,屋外走进一个人来。云儿一见那人,忙跳起身来,低着头怯生生的道:“老爷。”
曾老爷拿眼角扫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儿子大了,房中添个把女人也是应有之义。他曾听二姨娘提过一句半句,知道这丫头大约就是什么云儿。
曾雪泉没料到曾老爷这个时候会过来,坐正了身子,十分意外道:“爹?”一边使个眼色,云儿知趣地低头敛手迈着碎步退了出去。
曾老爷“嗯”了一声,一掸袍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曾老爷正当盛年,在烛光下鬓角乌油发亮,连一丝白发都没有,显得尤为年轻。
曾雪泉原来对曾老爷既敬且怕,虽然因为读不进书而屡受笞楚,心里并没有怨恨之心。反而因为曾老爷精明练达,风流倜傥,于公是朝堂栋梁,一副正气凛人的君子风范,于私也不迂阔古板,精通各种高级的生活享受,在正人君子和风流才子两种身份之间进退自如,游刃有余,正是自己心目中渴望日后成为的模样,因此对他爹很有些孺慕之情。
但自打他晓得曾老爷同高家联手大发其财,而且还在背地里养了个私生儿子后,敬畏之情就消减了不少。
便是他此次吃里扒外,伙同外人坑了他爹三万两银子,也没丝毫的愧疚之情。
他从床上利落地翻身下来,道:“您有什么事情,差谴儿子过去就是了。还劳动您亲自跑一趟?”一边心里琢磨,他爹平时极少到他房里来,今天过来那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有什么事由。
难不成东窗事发了?
曾雪泉慌了一会儿神,旋即镇定下来,料定曾老爷没有这样的本事。
果然,曾老爷沉吟道:“听说你的手受了伤,我过来看看。”
自从曾雪泉到锦衣卫当差后,曾老爷对他的态度随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过去曾老爷是动辄打骂或者搞视而不见的冷暴力,一心一意栽培大儿子。谁知道这个看起来不成器的小儿子冷不丁的混进了锦衣卫,还给自己挣上了一份满不错的前程。
与他哥比起来,除了读书一道是实在是不通之外,曾雪泉的机灵油猾远在曾楚卿之上。
因此曾老爷对这个小儿子生出了些栽培教导的兴趣,做出一副慈父的姿态,时不时的把他也拎到书房里去耳提面命教导一二。
今天得知曾雪泉手受了伤,居然降尊迂贵,亲自过来探病。
曾雪泉面上作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实则心中无甚感触,并不稀罕他老子迟来的关爱。将手规规矩矩送到曾老爷面前,道:“儿子一时不当心,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倒教爹费心了。”
曾老爷将他那手摆弄着仔细验看一番,晓得并无大碍,方道:“这手不比别处,是最要紧不过的地方,读书习武都要用他。你这算是万幸,如果真的落下什么残疾,岂不要影响你日后的前程。”
曾雪泉虽然晓得自己这个爹十分自私虚伪,但承认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心里将袁彬加倍怨恨,恨不得也使出种种手段,将袁彬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痛苦百倍的报负回去。
曾老爷令曾雪泉坐在面前的一张椅子上,竟摆出促膝长谈的驾势,言悦色道:“今日早朝后,我遇到锦衣卫的那位袁指挥使,说起你如今在锦衣卫办差颇有长进,我这做爹的听着面上也颇有光彩。若不是他主动提起,我竟不知道你手受伤之事。”
曾雪泉一听此话,不吝遭了雷殛,强笑道:“他竟同爹提起儿子?”心里惊疑不定的打起了鼓,不晓得袁彬这是什么意思。
曾老爷瞥他一眼,心里也有几分狐疑。
虽然自己这儿子在锦衣卫衙门里当差,但是职司低微。依着官场上的规矩,曾老爷自是文官一系,与锦衣卫一惯是各行其道,向来不打什么交道。前次为崔家之事虽找过袁彬帮忙,事后也按规矩给足了好处。他与袁彬见面,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今日他与袁彬迎面相遇,对方并没有似往常一般点过头就走,反是站定脚,与曾老爷叙起了话来。
曾老爷何等精明乖滑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不过听了袁彬两句话,便明白高家宝一事走漏了风声,叫眼前这位袁指挥使揪住了把柄。
这位袁大人绝不多话,点到而止,透过两句风后便闭口不提,叫曾老爷摸不清他的深浅。
以这位袁大人的身份地位绝不会做那无的放矢的事,也不会有闲功夫同自己胡扯闲话。
曾大人素有城府,心里纵是浪涛汹涌,面上还是一派气定神闲,心平气和的同袁大人打起了太极,想看看这位袁大人插手他内院之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谁知袁彬话题一转,竟转到曾雪泉身上。曾老爷想起儿子在他手下办差,心下稍安,半试探半打听,问起曾雪泉在锦衣卫职司行事可还周全。
袁彬笑的意味深长:“令郎聪明机灵,精明能干,只怕将来成就还必在曾大人之上。他前些时日才独立办成了件大差事,只是不小心折了手,难道曾大人竟不知道吗?”说毕竟扬长而去。
曾老爷听他话里有话,回府后自己在书房里独坐了小半日。
自从崔尚书致休后,曾老爷更是加倍谨慎小心,绝不愿掺和到朝廷的政治角逐中。向来储位之争,最是血腥不过,胜者固然可以通吃,但输家更得通赔,不仅赔上前程,还得赔上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鲜有能全身而退者。
而今他在太子与福王之间只想当个观望者,奈何有崔尚书这个铁杆太子.党的老丈人,就树欲静而风不止了,太子一党总有意无意拉拢他,福王一派则把他作为太子.党的人,明里暗里经常打压,时不时要就给他添些堵。
因此自岳父退下来后,曾老爷十分谨言慎行,惟恐闹出什么纰漏给人抓住把柄。偏偏这时候就出了高家一事。
想到私生小儿子,曾老爷心口就闷闷做痛。
虽然孩子不跟他姓曾,但到底是他的种,而且这孩子比曾雪泉尚小了十来岁,算是曾老爷的老生子。
高家勤谨,把那孩子养得十分可人意,曾老爷对这孩子也很是看重。谁知飞来横祸,也不知得罪了何方太岁,竟叫歹人把孩子祸害了。
孩子赎回来后,曾老爷曾私下过去看过,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却是面目全非元气大伤,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够恢复还原。
银子没了还能赚,曾老爷不心痛银子。但看着孩子死气沉沉躲在床上,因为失了满口牙齿,下半张脸像老人一样塌陷,再想起孩子往日机灵活泼的模样,怎不心如刀割。
曾老爷并不天真,心道虽是朝着高家下手,只怕是有人盯上了自己。
饶是他聪明一世,却半分没有怀疑到自家儿子头上。只想着自己这些年在工部,借着高家之手聚敛了丰厚身家,连着高家也沾了光,从低微商贩一跃为身家巨万的富户。只怕是招人眼红了。
曾老爷认定是高家浅薄,一味炫耀不知收敛,才招来祸端,因此十分迁怒高家,连带着对高姨娘也不待见起来。
同时也加倍警觉,无论高姨娘如何哀求,也硬了心肠不许她出曾府半步。
因此,今天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忽然过来掺这一脚,怎不叫曾老爷心中警觉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