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七》蜂蜜柚子茶

14、刘槿

　　宣城东北方四十里外就是倾碧湖，湖边有棵歪脖子柳树，树枝下悠悠悬了块牌子，写着“倾碧小筑”四字。
　　树枝上斜斜的坐着个孩子，抱着歪歪的树干，睁着大大的眼睛，正呈呆滞状。
　　那便是柳小七了。

　　师傅们传信说皇子一行今日便到，可又没交代具体时辰就让人准备迎接。于是小七只好从大早上就起来，每隔上一会儿就到门口探探。眼瞧着太阳都过了中天了，这人还没来。柳小七算不准到底什么时候等得到人，又有些怠倦，无事想做，干脆吃过中饭就攀上门前的歪脖子树等人。

　　等着等着就开始发起呆来。回想一番，这等人的事，自打跟了苏氏兄弟以后就成了家常便饭，尤其是去湖州的那一路。如此一来到把小七的性子给磨了不少。起初等上一会儿还会老想着念着人怎么还不回来，在原地转转悠悠。再过一会儿转悠累了，就百无聊赖的琢磨着那两人到底在干什么或者路上怎么着给耽搁了，枉费不少精力，要么猜不出来，要么就算猜着了也不能当下就确认，久而久之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到了最后，干脆就不想等人的事了，安安静静的发呆。因此有时候出去的人回来了，等人的却不知神游到何处，被晃了几下才回神。子闻常常笑他，灵魂出壳的本领都能练成干脆炼丹修仙等着得道飞升算了。

　　于是柳小七在暖春三月里，发呆。
　　眼前是四时如画的倾碧湖，虽是林花谢了春红，湖畔草木却绿意渐浓。
　　小七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前阵子翻些闲书看也读了些诗文，到底还是不明白这四季变换的自然道理哪里惹人伤感了，总觉得那种看见一朵花落了都能伤心半天的人未免也太自作多情。后来才明白这世上的风景虽是一样的风景，可不一样的心情却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暖风里带来些青草气息，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枝叶斑驳的照在身上，让人泛起困意。
　　小七顺势趴在粗壮的树枝上，想像着那位皇子该是什么模样。从前和子闻子言当游医的时候曾听说，十一皇子自幼体弱却十分聪慧，深受皇帝喜爱。传言说，当年谢妃娘娘怀胎十月却迟迟未产，一次游园散心，鸾驾路过一片木槿花时，花香惊动了胎气才顺利诞下皇子。也有传言说，这位皇子得天地草木精华而生，眉目如画颇有灵气，只是因此过于柔弱，同那花草般需人精心照顾。传言还说，这位皇子不仅不习武，也不同其他皇子一起上课，而是皇帝亲自从庙庭寻得一位世外高人来指导学业。即使如此，皇子的身体依旧不大好，汤药不断。几年过去倒也算平安，只是高人预言其束发之年将有劫难，太医们显然束手无策，皇帝才费尽心思寻找能人，连传说中的“医仙”都找上了。
　　也不知道师傅师爹能不能治好这皇子，小七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病弱的少年模样来。瘦削的身体和苍白的脸，只是面目却很模糊，因为小七实在想像不出一个常年体弱的病人如何能俊美灵秀起来。在他所见所知的世界，一个病弱的人，哪怕皮肤再好也是没有光泽的，苍白是暗淡而不健康的脸色。再有灵气的人一旦病了，眼神也是缺少光彩。可传言却说那柔弱和病态不仅丝毫没有减少皇子的美貌风采，反而为其平添了一份独特的忧郁神韵。小七觉得传言没什么道理，可信度不高。
　　忽然想起临行前父亲曾单独对自己说过十一皇子不简单，还叮嘱自己平时行事不可像在家一样散漫自由，进退需有礼有节，也不要太热心多事。小七追问怎么个不简单法，柳老爷便叹了叹气说晚上到书房来吧。
　　后来父亲说了什么呢，小七有些困了，记不太清楚。大约是什么京城里皇子明争暗斗的事吧，和史上历朝历代的故事大同小异。父亲说他避开时下的争斗远离京城未必就是静养这么简单，单看几年来皇子争斗各有得失他却从来深受宠爱这一点就足够了。父亲还说，我知你心性单纯不喜欢这些钩心斗角的事，我只要你不被牵进旋涡中心受人利用就好。小七就笑了说，爹啊就算我当年没选择习武不如哥哥们的身手好，可我还是爹娘的儿子呀，爹不是说柳家子孙可不是好相与的么？小七记得父亲当时很欣慰的笑了，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说是啊我的小七面上糊涂心里还是精明的呢。
　　每次想起那天烛光里父亲温和的笑温暖的手，小七都感到满心的快乐。就像现在沐浴在融融春风里一样安心。于是他安心的打了个哈欠，安心的喃喃几声，安心的睡了。之前脑海里病弱少年的模糊身影早就被杨柳春风带走了，随着柳絮纷飞，没了踪影。

　　梦里只有明媚的阳光和花草的清香。

　　直到一颗石子敲碎了梦境。小七哎哟一声惊醒，刚要去揉额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睡在树上，不过为时已晚，转眼就落到地上。幸好树枝不高，这一摔只是狠了点疼了点意外了点没出什么大问题。
　　被惊醒的小七正在气头上，忽然听到边上有人哈哈笑了。拍拍尘土揉揉屁股站起来，要教训人总得有个气势。
　　小七瞪着那人责问道：“干什么？”
　　可惜那副刚睡醒的迷糊样子还没完全退去，凶恶的态度更像是唬人的假象，逗得对方又笑了。
　　“别生气，我就想叫醒你罢了，没想到把你给吓得落下树来。”
　　看见小七皱眉嗔怒的样子，又道：“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帮你揉揉。”

　　小七一觉睡到傍晚，那人从西面过来，正好背着光，远远的看不清长相。只见一个身长玉立的白衣少年缓步上前，临得近了，略低头冲小七笑笑，便真要弯下腰去帮他揉揉“伤处”。
　　小七赶紧挡住那只手：“不用了。不碍事。”开什么玩笑，哪有让人随便就摸那里的。小七又急又尴尬的红着脸。心道这人长的倒是斯文俊秀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少年盯着小七的脸看了好一会，看得小七愈加脸红，又道：“你脸红了，害羞？”眼睛里光华闪烁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
　　“才不是！”小七急忙道，看着那人周身镀满的阳光辩解：“那是太阳照的。”紧接着转移话题问：“你有什么事？”

　　白衣少年看了看四周，指着树下悬着的木牌道：“我是来这看病静养的。”
　　小七上上下下看了对方好几遍，怎么也不觉得像个病人啊。而且皇子要来这里了，哪还有他的住处？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些地方不对，疑虑道：“你是谁？”
　　少年正欣赏着小七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慢悠悠的回答：“刘槿。”
　　“诶？”小七有些不敢相信，“十一皇子？”
　　那个传说中十几年来汤药不断的病人？而且刚刚还拿石头砸人？现在还一脸诡异的笑？这真是皇子？
　　“真的是你？”
　　“你爱信不信。”刘槿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扬着眉，笑意盈盈。

　　看到远处姗姗来迟的师傅师爹，浩浩荡荡的车队，听见一个侍卫上前恭敬行礼道：“殿下。 ”
　　小七想不信都难了。

　　果然，传言都是不可信的。这时候小七心里只有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