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忽然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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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是很高的山，高得月亮都近了。山脊上覆着白雪，白雪上浮着浓云，浓云之上是月光。
浓云像是月光酿成的酒，将淡淡晕光披覆在山侧，竟有种玉石般的质感。随着夜云散去，建木连绵不尽的花枝逐渐显露出来，自成一片傲岸景色，有种动人心魄的磅礴之美。
“竟很像是康雪烛从石头里剥出人的样子。”康宁不由想起昔年养父雕刻美人时的场景。
“怎么了？”康宁注意到同样出神的玉天宝，不由问道。
“这花很趁西门吹雪。”玉天宝笑了一下，在心里补上后半句，巍峨而坚定。
巍峨而坚定的西门吹雪正接受着“娘家人”的诘难。
“西门庄主，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师弟？”千颜这样问西门吹雪。她的声音甜美如蜜，甜得整个车队的人耳朵都变做蜜蜂，嗡嗡着一齐朝向西门吹雪。
陆小凤笑嘻嘻地把手搭在耳朵边上，不光是他，所有人都热衷看大冰块的乐子，毕竟物以稀为贵。
可他们没想到，西门吹雪竟然真的回答了，虽然答案令人一头雾水。
“忽然而已。”他这么说。
“忽然发现，他和我有一点像。”西门吹雪慢慢补充了一句，神色竟也很温和。
惊得众人如撞鬼般看着他。
玉天宝和康宁则似乎真的见到了鬼。
山间没有太多风，他们两个将铁钎掼入山体，攀着绳子降下去。
玉天宝的心情竟很平静，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越是该紧张的时刻，心情越是平静。苦瓜大师说是因为放下。他的脑子里倒确实很空，只有眼前那条细细的绳，只有以近在咫尺的夏泊。
他们在密雪繁花里一路下坠，那遒劲洁白的枝干、不时闪现的硕大兽瞳都被抛在身后，只有疾风和着夜色扑面而来。
直到他们落在那片如湖泊般盈盈的萤石平台上。美丽的宝石湖泊上，腥甜得让人眩晕的大片血迹正咕嘟嘟地冒着泡，一道血色的人影正站在中央。
与其实说人，不如说是个装满了血的人皮袋子，可这袋子也破破烂烂的了，血仿佛没有极限似的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很快就形销骨立，倒在地上。
接着，雪白的骨头戳开了松软的外壳，像是陷在一汪泥潭里般慢慢下陷着。
玉天宝和康宁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反感，却没有太多恐惧。
再往前是一条极为硕大的建木枝干，中间被挖空出盘旋的阶梯，透气的小窗不过一掌宽，却嵌着黄金的框子，甚至嵌以珠玉宝石。
他们拾阶而上，掠过幽微的晨光，在更上一层看见了秦淮。白色的花瓣落了他满身，彤色和血色都覆盖在他身上。
他靠坐在那里，神色倒是泰然自若。
“夏泊就在上面，”他这样说，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
他们只好继续往上走，那是一道金色的门，由两条蜿蜒交错的建木枝桠构成，被初生的日光渲染成极为璀璨的金色。
令人惊讶的，却绝不是眼前的景象或任何一个人。而是那道如水波般泛着涟漪，映照出千载之后的尘世的光门。
姚引躺在地上，蜿蜒了一地血迹。他似乎碎掉了，四肢扭曲地倒在那儿，身体微微抽动着，似乎脏器也碎裂了，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沿着披散的头发流淌。
即使他正背对着自己，玉天宝也清晰的看见了逐渐扩散开的鲜血。
夏泊失去了半条手臂，从左手到小臂似乎被什么猛兽直接撕碎了。簌簌飘落的建木花瓣落满她的肩发，又随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摇落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
血已经在地上淤积了厚厚的一摊，连她被血染红的鞋子都已经被盖上了一层。
夏泊脸色惨白，眼睛里却冒着火，像是刚从地狱里浮上来的幽魂。“我们能家去了。”她一字一顿，用仅剩的那只手，指着那半透明的光幕，如此说道。
“也许我本该呆立当场，然后混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玉天宝这样说着。
他看起来竟很平静，那是一种看起来只是稍微带上了一点疲惫的，毫无威胁的平静。这种完全超出夏泊料想的表情，使她不由露出了一种错愕、迷茫的神色。
“所以你比我期待的更优秀。”含笑的声音未落，玉罗刹已立在眼前，面容含笑，拂下肩头落花。
单论容貌，这对父子真是极其肖似，但行止笑貌却截然不同。玉罗刹像烟像雾像幻，他身形飘渺，神情亦充满了一种魔性的威严与恐怖。
在他那令人只想跪倒的威严之下，雨天宝仍然站着。他的衣袍都有些皱皱巴巴，仍不住摇落的建木花瓣落在蓬乱的发顶，他看起来既疲惫又庸常。
可他直视着玉罗刹，如视木雕泥塑。
“说说看。”玉罗刹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洞察人心的微笑。
“我没想过天门是真的。”玉天宝没有笑，他看起来似乎还有点苦恼，“你费心让我活着，把夏泊和秦淮拆散，把她送到我的眼皮底下。你又把天门的秘密透露给姚引，就是为了现在。”
“你要去见夏栀秋…不，或者说你只是想要去那个千年之后，充满了意外的世界。而我们三个，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打开天门的血库。”
“所以你要去吗？”玉天宝歪了歪头，“事先说好，也许你根本无法穿过这扇门，或者到达之后会立刻出现类似于严重水土不服的情况并因此死亡，毕竟现代社会可是充满了与抗体搏斗的细菌和病毒，甚至自工业革命起就开始逐渐被污染的空气对你来说也宛如致命毒药吧。”
“这样想想，突然充满了期待。”玉天宝难得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
一定是玉罗刹这个人太糟糕了。在场的人不由自主的如此想道。
玉罗刹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拎起夏泊，没有跟任何人道别，跨进了那道玄妙非常的通天之门。
“门后的世界未必是我来自的世界，也许会有治疗你的方法。”玉天宝蹲下身，看着姚引。
“不去。”他只回了两个字，却咳出了许许多多的鲜血。
他的声音已经轻得几不可闻，玉天宝几乎是跪在了他的身边，姚引只问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你是谁？是那个与我亲昵无间的姚渊，还是那个殉道者般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夏渊？还是玉罗刹的儿子，江湖人玉渊？我可曾真正认识过你？
“我是，玉天宝。”眼前人背起了自己，带着他朝幽暗的甬道中走去。姚引艰难的咽了咽涌到口腔的血，却仍然弄湿了对方的肩膀。
可玉天宝就像毫无所觉似的，自顾自的在讲故事，“我早年看过的一本话本，主角是个喜欢喝草莓牛奶的侠士，有一天梦见自己背着同伴的尸骨前进，骨头很硬，道路幽长又黑暗……可他却一直一直走下去…对，是个大笨蛋…草莓牛奶是一种甜腻腻的…”
玉天宝走得很稳，声音也很镇定，可姚引就是清楚知道，对方哭了。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毕竟我很擅长。”姚引模模糊糊的想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见到对方时对方说的话，“我叫玉天宝，但你得叫我姚渊。”
你总是想继续做姚渊，又忍不住要做夏渊，偶尔还要做玉渊。但是，你是玉天宝。所以从今往后，你只做玉天宝就好了。姚引忽然满足了。
他困了，因此就睡了。
玉天宝扶了扶背上的姚渊，继续往前走。康宁满脸苦笑，他既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只远远坠在对方身后，尽量的放轻脚步，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沉默似乎拉快了归程的进度条，他们湿淋淋地出了洞口。
晨光未倦，霞流如炽。西门吹雪的白衣上挂着和雪山无二的灿色，他坐在水畔边，横剑膝头，满目云光的眼睛里印着和自己一样形容狼狈的玉天宝。
“我还活着，你也是。”对方的话，将玉天宝带回了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忽然而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