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 此为捌，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
-
从杭州到上虞，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吴邪几乎是刚一睡着就被摇醒了，皮包老早就侯在火车站，开着一辆嚣张的越野车，七转八拐地载着众人绕了半天来到一处极其偏僻的地方。
胖子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吴邪也恢复了些精神，随意地倚在车门上，听皮包汇报情况。
“这下面就是魏伯阳墓了，地上的事情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雷子过来的，装备已经备齐了，盗洞也打好了，直通耳室，小三爷随时都可以下去。”
吴邪微微点了点头，皮包的本事他很清楚，也就没再多问，接过装备简单检查整理了一下，刚要招呼众人进盗洞，脚步却生生定在原处。
在不远处的小道上，有一个深蓝色连帽衫的身影正慢慢走近，后面跟着一个棕色头发的青年，再旁边亦步亦趋跟着两个几乎要被装备压垮了身形的中年人。
张。起。灵。
那一瞬间吴邪脑袋里满满的念头，可到最后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下那个男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似是一个魔障，更像一个醒不来的梦魇，直至解子扬发现了他的异常轻轻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吴邪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胖子似乎还沉浸在惊讶之中，“我的姥姥诶，谁来告诉胖爷我究竟看到了神马。小吴啊，掐我一下，胖爷我总不能大白天做梦吧……哎，他娘的让你掐你还真掐啊！”
胖子一边跳脚一边揉着胳膊，张起灵已经走得很近了，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直到看到他们手中下斗用的装备时，眼神倏尔变得冰冷，不动声色地将棕色头发的青年挡在身后。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亦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是对同伴的保护。
也是对陌生人的防备。
没错，陌生人。
吴邪因为这个认知止不住地想笑，伏在解子扬的后背上，肩膀一颤一颤的。
我读得懂你那张几近面瘫的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但却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对我的戒备。
曾经我无数次告诉自己长白山只是一场梦，你只是迷路了所以找不着回家的路了，所以我不顾一切满世界到处找你。
我固执地相信你一定不会把我忘记，相信于你而言至少我是特别的，至少你我之间还有十年之约不是么。
但是，你仍然把我忘记了，如此干净利落地，不带一丝一毫的犹疑。
是啊，张起灵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所以，吴邪，你是何苦呢。
也许保护只是你的习惯而已，即使没有我跟着，你瞧，你的身边总也不会缺少“天真无邪”。
只有我一个人还执着于过往不肯醒来，只有我一个人还执着于承诺印记着你的存在，但是于你而言，见惯了生死经历了世事无常之后，我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一场笑话而已吧。
我明明该难过的，为什么我还在笑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没有关系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只要你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呢？
那么久的时间以来，你一直一个人行走在时间的断层，如今你终于逃过这场循环往复的宿命，我又怎么可能重新拉你步入轮回。
所以啊，张起灵，即使你忘记了吴邪，忘记了十年之约也没有关系。
那些你忘记了的，都由我来铭记。
这样至少我还可以告诉自己，我所爱过的张起灵，并非只是虚幻。
然后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再也与你无关……
等吴邪终于笑够了，才勉强抬起头，随意地抹去眼角的泪水，解子扬皱皱眉，直觉吴邪的异常来自于眼前的连帽衫青年，亦是不动声色地将吴邪护在身后。只有胖子还全然在状况外，用胳膊肘碰了碰吴邪，小声说道，“靠，小吴啊，你看小哥这样子，不会又格盘了吧！”
“怎么，胖子，这里有你熟识的人么？”吴邪的声音凉凉的，逆光的身影此刻竟是显出一种绝然来，胖子浑身滴溜溜打了个冷战，立刻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报告首长，没有，绝对没有。”
胖子刚说完就抑郁了，尼玛胖爷我好歹也是个摸金校尉，在四九城的一亩二分地上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怎么现在那么怂呢！诶，真他娘的儿大不中留，小哥那大神级别的人物也就算了，现在连小天真也敢跟我叫板了。
这样想着胖子就稍稍松动了些，刚想说两句玩笑话岔开，但抬头一碰到吴邪的眼神又立刻抬头挺胸以一个标准的军姿站好。他娘的这哪是看待革命战友的眼神啊，那明明就是对待阶级敌人的眼神好不好，红果果的威胁有木有！得得得，胖爷我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张起灵总成了吧！
胖子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言，吴邪嘴角却是噙上了浅浅的笑意，也不去看张起灵，笑眯眯地看着他身后棕色头发的青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家的阿乾少爷……”
吴邪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拖把却已是内心惊疑不定。沈家在东北地区是□□上响当当的势力，倒斗虽然是家传的手艺，但早就一代一代逐渐失传，到了阿乾父亲这一辈，更是只剩下几个伙计，平时偶尔跟着别人夹喇嘛，多数的时候还是专心经营□□上的事。因此提起沈家，十之三四知道他是混□□的，却甚少有人知道他横插一脚下地的事。尤其两年前机缘巧合救下哑巴张之后，沈家担心这么个除了不爱说话但总归能趟雷本领十成十不错并且最难得还失忆了的主被其他识货的挖墙脚，行事更是愈发的低调，行踪也掩盖地很好，这两年硬生生的瞒天过海，一点也没泄露了哑巴张在沈家的消息。
再加上拖把一早就知道吴家小三爷与哑巴张是旧识，早早地给沈老板打了预防针，人前人后将老吴家的信息藏得滴水不漏，无论是哑巴张还是阿乾少爷俱是不知道上还有吴家小三爷这么一号人物。上次阿乾少爷心血来潮嚷着要去杭州，拖把原本战战兢兢生怕哑巴张想起些什么，好在最后虚惊一场，阿乾呆了两天就腻了，一行人转战苏州玩了个尽兴，然后才出发赶往魏伯阳墓，但谁曾想好巧不巧竟然在这里碰着吴家小三爷。
只是电石火光的一瞬，拖把心中已经转了千百样的心思，一边惊疑为何吴家小三爷会认得阿乾少爷，一边又在忧虑哑巴张是否被认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被吴邪冷冷地一瞥，立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猛然意识到眼前的小三爷早已不是当年西王母时的愣头青，因而纵使此刻千头万绪恨不得化身为吴邪肚子里的蛔虫看看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却再没了问话的勇气。
反倒是阿乾，似乎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被人认出，一时间有些飘飘然，想着自己虽说是菜鸟但毕竟倒了两年的斗在道上多少还是有些名气的，然后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笑得温和的栗发猫儿眼青年生出些许亲近来。
吴邪也不着急，由着他傻乐，靠着车门噼里啪啦发了一会短信后，才重新抬起头，“怎么，阿乾少爷，都不介绍一下吗？”
阿乾挠了挠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轻咳一声，“这是拖把，还有阿三，都是我们沈家的伙计。这位小哥是张坤，我都是喊他阿坤哥的，别看他平时闷闷的不爱说话，其实可厉害了……”
阿乾应该很是喜欢张坤，一旦有了听众，立刻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他的阿坤哥如何如何厉害，吴邪始终含笑听着，克制自己不去看那个无动于衷置身事外的张起灵，思绪却仍然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两年前，长白山火山喷发，当时他正在铺子里看书，心脏的位置忽然疼得厉害，等他从黑暗中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然身在长白山，然后于茫茫雪山中一眼发现了几近昏迷的张起灵。
生魂离体。当吴邪反应过来自己的状况时，也清楚得意识到仅仅是触摸张起灵也不能够。然后他看着张起灵被沈家救起，看着张起灵再也看不见自己，看着张起灵成为张坤，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清楚地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再后来，杭州的人民医院里吴家小三爷也终于也醒了，解子扬、小染、皮包、王盟俱是一脸忧色地守在他身边，甚至胖子也专门从北京赶来，直到医生宣布他只是低血糖才会昏倒以后只要多注意营养就可以出院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长白山发生火山喷发的事情。
胖子本以为吴邪一定会反应激烈，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安慰的说辞，也做了实在不行先一掌劈晕他的打算，但是吴邪只是微微拢眉，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吗。”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太过平淡的语气，以至于胖子自己愣在原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解子扬、小染、皮包都不甚清楚这其中的牵扯纠缠，只有王盟多少知道一些，跟在胖子身后惴惴不安地守着自家老板，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但那几天吴邪出奇的安静，只是找来几个得力的伙计，眉目淡淡地交待许多详细的线索，吩咐他们仔细打听哑巴张的下落，即使找不到，也要一直找，一直找下去。胖子悬着的心刚落下一半又重新升了回去，隐约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直到不久之后小染被一群人困住差点被□□，吴邪擦一擦嘴角的血干净利落地扭断那些人的脖子，胖子才猛然觉察，吴家小三爷，已经不复是当年的天真无邪。
不是对小哥的感情淡了，不是不关心小哥的安危，只是时间，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只有吴邪自己知道，在他强撑的平静下面，掩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张起灵三个字如同一粒种子，在他心脏的位置逐渐生根发芽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长白山似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吴邪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最后只得一遍遍近乎残忍地回想他试图遗忘的记忆，寻找任何可能的细枝末节。
沈家，阿乾，拖把，吴邪用尽自己所有的勇气回忆得来的线索，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张起灵似是凭空蒸发一般，如果不是那把黑金古刀，甚至要让人怀疑他是否曾经存在过。
痛，怎么可能不痛，日复一日掏出自己血淋淋的心，那棵树终于被连根拔起，等到连心脏也一起空了的时候，疼痛也变得麻木。
谁比谁更凉薄，谁比谁更无情。你曾经舍命救我然后又把我忘记，我亦决定舍弃过往种种再不与你有所牵扯，你我之间只是回到原点，重新成为陌生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 此为捌，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