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8章 ...
-
因钟布雅搬入,我们不得已改善了屋内的陈置,为她腾出了空间。景轩怏怏不快道,“西暖阁都快变成收容所了,我的锦娃娃都没安睡的空档了。”
“只有你心宽体胖的,需要地方大,我的柜子让你一半可好。”我走到钟布雅身旁,“姐姐莫要不悦,轩儿就是这样口无遮拦想什么就说什么的小孩心性,不是故意的。”
钟布雅点了点头,“我本就是后来的,况且轩儿妹妹年幼率真,我怎会跟她争长短。”
景轩见状也只自己方才说话鲁莽,巴巴跑过来,拽住了我的袖口,“轩儿不是故意的,雪月姐姐知道我的脾性,所以姐姐也莫要多怪。”
说罢用力扯了扯衣袖,我忙笑嘻嘻的应和,“谁说不是呢,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就更要彼此坦荡守望相助才是。”
钟布雅也点点头,“以后给二位妹妹添麻烦了。”她拉着我们来到院落,穷睇眄于中天,道,“我伊尔根觉罗•钟布雅定当竭力照护二位妹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说的情真意切,甚至潸然泪下,以至于我忽略了这段信誓旦旦的诺言是缺少因果现报的。
“我叶赫那拉•雪月,定当上尊雅姐姐下恤轩儿妹妹,互相扶持,荣辱与共,违者天打雷劈。”
“我西林觉罗•景轩,定听从姐姐们教诲,不惹是生非,唯姐姐马首是瞻,生死同命。”
雅姐姐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雪月,我前几日偶经庭院,见你打扫时对葵倾出神,觉知你喜欢此物。正巧有条帕子绣着葵倾,便赠与你了。至于轩儿,我还不知你喜欢什么,你说与我听,我再送你。”
我喜形于色接过帕子,手工精制讨巧,葵倾花瓣更是以金线掺杂,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姐姐这是太客气了,素日绣品却无此花,妹妹只是喜欢此花的忠贞执着,不想被心细如尘的姐姐所瞧了。”我顿了顿,略带羞赧,“姐姐如此慷慨,妹妹却不知姐姐喜什么,也没做准备。”
“哪里需要准备,我只是瞧你看的出神也驻足远观了一下,觉得此花煞是鲜亮明艳,便秀来玩的,今日却有机会却送给你了,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了。”
“两位姐姐自是有缘人,倒显得轩儿多余了。”景轩佯装吃醋。
我笑着敲了敲景轩的脑袋,“你就别吃飞醋了。雅姐姐外面日头大,你先进去,我跟轩儿去拿些茯苓糕和茶水来与姐姐分甘同味。”
“这吗客气做什么。”她拉住我的手,“我与你们一同去。刚刚还对天盟誓说要好好照护你们,怎么能转脸就食言了!”
“姐姐莫要走动,快些去整理衣衫吧。否则今日咱们就要跟你的衣衫睡一起了。”景轩握住她的手向后轻轻推去,“我跟雪月姐姐快去快回。”说罢,她拽着我的胳膊蹦蹦跳跳的向石拱门走去。
我小声呢喃,“机灵鬼。”
景轩倒是不含糊不谦卑的享受我的奉承,“是呢。轩儿虽小事迷糊,大事可警醒着呢。”
我嗤笑道,“何为大事?快讲吧,刚才就拼命给我递眼色,也不怕雅姐姐瞧出些端倪。”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在轩儿还记得的时候赶紧说与姐姐听。”她抿了抿嘴,“姐姐知道,我日前也是跟随沅琪姑姑的。沅琪姑姑素来对她甚好,而她也素来凌傲,鲜与人交谈。从前对轩儿也是不理不睬的,所以……”
“轩儿提醒的是。可沅琪姑姑的暴烈的性子咱们都知道,忍得一时,却忍不得一世。你不也曾对她怀揣着恭敬之心,可如今这份心还消磨剩了几成?”我手伏在景轩的肩膀上,“就算沅琪姑姑对她好,积习难改,她终究是沅琪姑姑的手下,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轩儿所言不无道理,咱们是得些许提防,却不能永难释怀。”
“姐姐说的是。”景轩屈膝行礼,“姐姐,外头好热……”
“行了,你回去吧。这茯苓糕,我自己取来便是。”
“还是雪月姐姐最疼轩儿。”她拍了拍巴掌,转身蹦去。
我记得景轩跟我说过,她今年八岁了,却率真的像个五六岁的幼童。我们都不算年长,却在这侵轧的宫闱里比同龄孩子心智成熟。就连最心无城府的景轩也都知道告诫我要当心的事,在我眼中,这便是宫中女子的悲哀了……
---------------------------------------------------
一叶知秋。今年的秋季来的格外迅猛,以至于“秋老虎”还未怎样发威,便销声匿迹了。簌簌落叶让院落也格外难以清理,往往这处扫干净了,那出又翩跹落满。
景轩恼怒的扔下扫帚,“要是能放把火一切都烧干净就好了。真真是白费功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就别抱怨了。”
景轩听罢叹了口气急忙拾起地上的扫帚。此时沐青姑姑信步绕紧来,嗔怪的看着景轩,“你既不愿打扫庭院,就去擦拭神器吧。”
景轩惊慌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对神器已经心有余悸,如杯弓蛇影。就算罚她三日不得食,她也不愿做此功夫,“姑姑。不是的……”
“雪月,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她这样整日好吃懒做的,要混到什么时日,这就是在我手下,要换做别的姑姑该如何,她心里也是清楚的!”
“姑姑。”雅姐姐如天兵天将从石拱门外走了进来,“分给奴婢的院落奴婢已经清理干净了。让奴婢陪着景轩一起去吧。”
沐青姑姑长舒了口气,“也罢。雪月,你收拾一下,跟我去施巫医。”
“我?”我惊诧的声音不觉尖细了起来,又觉失礼,便清了清喉咙,“是奴婢?”
“没错。”沐青姑姑点了点头。我心里一阵慌乱,我才刚刚熟记各种神器的用途而已,居然会带我去施巫医,天方夜谭。
“是给懿靖贵太妃施巫医。十一贝子亲指你的。”或许看到我云山雾罩的表情,沐青姑姑解惑道来,“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准备去!”
我手捧着千斤神器,胳膊已然酸痛。姑姑坐在轿内,我不禁慨叹道,这就是阶级差别。来到长春宫。路过旁的青石路,与坤宁宫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次出坤宁宫走的是康庄大道,所以道路光洁如碧,墙上边角的青鲜也无所踪迹。
“姑姑来了,”从内宫走出来了太监,“贝子爷在布库房,还未回来。姑姑稍后,奴才去请。”
“怎敢劳烦公公。让奴婢去吧。”我赶忙把手中的神器一股脑塞到公公手里,转身跑了出去。
沐青姑姑没有劝阻我,证明她是同意我彬彬之礼的。可是我实在给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因为压根不认得路,而且路上的公公宫婢,全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我视若无睹。我顺着宫墙摸索,见到一个小太监,被年纪大些的太监抽耳光。
“你个兔崽子敢偷本公公的银子,不要命了你!”边说边一下一下响亮的抽在小公公脸上,比茶盏摔在地上还清脆,明快。
“公公,奴才没有,奴才冤枉。”那小公公不躲也不还手只是一味求饶。
“还死鸭子嘴硬。非让杂家收拾你到尚方司受了七十二套刑才肯说实话!”
如此恃强凌弱实在可恶。想来也知道是这些阉人在主子那里受了气便拿小奴才出气。我冲了上去,拦住了他的手。
他先是一惊,转而□□,“那里跑来的小丫头,居然敢拦着本公公。”
姑姑叮嘱过,若在坤宁宫外惹是非,连累的便是整个坤宁宫。且看着太监教训小公公的架势,和小太监唯唯诺诺的神态也只这老公公来头不小。我沉住气,暗自从荷包里掏出了两锭银子,跑了过去,“公公这是您丢的吗?奴婢在墙角找到的。”
“恩。是杂家的没错。”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暗自舒了口气,“公公万安就好。”我行了行礼。
他眉开眼笑接过我手中的银锭子,又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番,开口问道,“你这小丫头,是哪个宫里的?”
“回公公是坤宁宫的。”我微笑道,他脸上微微一般,我早有耳闻,坤宁宫的巫女都是老虎,他们谈虎色变,“奴婢是来请十一贝子回长春宫,可是公公知道坤宁宫的巫女是不许随便出宫的,所以奴婢不太熟悉布库房的位置。”
“这个容易。”他挥了挥手中的浮尘,“小康子,带她走一遭吧。”
“多谢公公。”我复行礼。
“恩……”他挑了挑眉头,趾高气昂的走了。
“多谢姐姐了。”跪在地上的小康子站起身来,他的脸衬着道道血红,远处看应该像极了猴子屁股。
我这个小孩样子,怎么看也不可能作他的姐姐,不过是一种感谢的尊谓罢了,“公公不用客气,带我快去便是感谢了。”
“以后若姑娘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找我,我是御膳房的小康子。”
布库房的门是四敞大开的。刚刚走进院子便看见十一贝子被狠狠压倒在地上,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我掩面轻笑,总算恶人自有恶人磨了。我谢过小康子,跨入长门。此时,已经换做旁人与十一贝子对峙,看他全神贯注,如狼似虎的架势,我还是暂不上去饶他兴致微妙,便倚坐在院角东边的小假山上。
假山虽假,却也怪石嶙峋,加之有藤蔓饰之,更显得活泼别致。只是正值太阳火辣之时,我人也随之烦躁起来,便随手拨弄着藤蔓上所剩无几的墨绿叶片。
“哪来的小孩子,竟然毁坏宫中御品。”
我抬起头来,逆光为说话的人镀上一层金晕。我站起身来,换了角度,看上去跟我年纪差不多大,小孩子?呵呵,这算是五十步笑百步吧。他渐渐迫近,一个慌神,我察觉他就是刚刚替我教训十一贝子的巴图鲁。近处细瞧,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朱唇微酣,眼眸温婉,像个十足的书生,与刚刚迅捷、勇毅的势态背道而驰。
“你为何不请安?”他继续问道。
我欠了欠身子简单行礼便坐回假山上。那个人作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须臾便在我身旁坐下来。
“刚刚看你有些慌神。”他开口说道。
见他没有恶意,我也轻松起来,“奴婢在想堂堂大清的巴图鲁,竟然是个孩子!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孩子!”他有些不悦,声音凌厉、急促。
我歪过头去看着他,“是奴婢失礼了。”此时此刻,当着十一贝子这个凶悍恶煞,我更不好再多树敌人,更何况,他眉目虽温婉,但无意间流露出自然的英气有着震慑人心的威力。
他放声一笑,“你当真这么觉得?在下若是孩子却做非比寻常之事为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准备,而你却沉迷于树叶假山这些凡夫俗物上,于此,何来孩子之说?究竟孰是孰非已有定论。”
我一时语塞,竟被他搪塞的两颊绯红。他却是戳中了我无可辩驳的要害。但范伯伯说过,武功不过是徒增杀戮而已,切不如以文治教化来感化众人,方才心悦诚服。可这些于一个励志为匹莽的人都是耳旁风,他们怎会理解。
“尊驾怎么知道奴婢看的是些俗物?”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娓娓道来,“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还好在家时母亲经常叨念些佛经,不至于让我尴尬憋屈。
“一方一净土,一念一清静。”他浅笑了一下,“是在下以升量石了。”
此话一出,我顿觉羞赧垂目。毕竟小人之心,心存偏见不止他一人,没想到他出手果决,竟也通晓诗书佛经。
“姑娘是哪个宫的宫婢,在下觉得似曾相识?”
我方如梦初醒,“奴婢是来请贝子回宫的。劳烦尊驾帮忙通传一下。奴婢看贝子爷正在兴头上,怕是不好贸然进去扰了他兴致。”
“那姑娘稍后。”他飞身而走,我这才发现,他竟然穿戴了暗黄袍衫,想必祖辈也是战功赫赫,国之中流砥柱。难怪他也一副桀骜不驯的处事之风。
“你怎么来了。”十一贝子顾不得满头淋漓大汗,蹿了出来。
我行礼道,“是十一爷叫我去长春宫施巫医,却自己躲在布库房里习武。”
“你这是在怨本贝子?”
“奴婢不敢,为贵太妃祈福事重,请十一爷移驾。”
十一爷的近身太监给他披了件大氅,以防邪风侵体。他豪气冲天的迈步出庭院,我赶紧尾随其后,生怕再迷途。
“你猜本贝子为何要钦点你来施巫医。”十一爷冷不丁的问我一句。
“莫不是来挑奴婢错处,好人赃并获将我就地正法。”现下可不是我小人之心,我笃定,他一定是这么思虑的。不过他的如意算盘算是一场空了,因为我只是个打下手的,做少错少,何况我一事无成的,更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了。
贝子爷撇嘴一笑,便不再跟我言语了。
沐青姑姑怕是等得焦头烂额,脸色阴沉的跪地行礼。起身后,我不忘埋怨的看着我。我则颔首,不敢看她冷峻的目光。我们跟随贝子爷进到正宫内,满目琳琅缀饰,雕廊画栋,金碧辉煌,让人应接不暇。
贵太妃虽已成祖辈,但相貌清丽、娇娆,全无老态,她斜倚着软枕,双目微闭,手托香腮,眉头微蹙,当真是病弱西子胜三分。难怪堪称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得以“‘大’贵妃”尊。我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记跪地行礼,沐青姑姑埋怨的看着我,我便不敢在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偷瞄。贵太妃没有睁眼只是微微抬起手来,大家都起身了。
离她身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地道,“太妃娘娘要施巫医了,儿臣就先告退了。太妃娘娘好生养着,待儿臣得空再来瞧您。”
“五哥什么时候戎马归来的,进了宫竟不差人叫我回来。”十一贝子横在他面前,“没跟我聊过便要速速离去,我可不饶你。弟弟我还巴望着听你的威武卓见呢!”
“今儿怕是不行了。”承泽郡王缓缓道,“你不是说喜欢宫外的野食,给你带了些冰糖葫芦,待会吃吧。”
如此,太妃才微微睁开眼睛,圆润的双唇微微开合,声如天籁,“博果尔,休要无理取闹了,你五哥公务繁忙,别叨扰了他。承泽郡王慢走,香海取些郡王喜欢的芙蓉糕包好。哀家知道你喜欢,外面做的不比御膳房。”
他们之间的寒暄,我没有听得太多。因为我听到了十一贝子唤他五哥,莫非就是多年前在范府见到的“五贝勒”。若真是五贝勒,他万一识出我的身份,岂不大祸临头。我悄悄的抬起头想一看究竟,却正好与承泽郡王四目相对,我赶忙调转了目光,虽然只是瞬间,但我认得那双眼睛,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似的眼睛,他的确是五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