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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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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雪落,天地无光。
“阿嚏——阿嚏——这里是哪里?”苏明玉哈着白气,不停地跺着脚,在雪地上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
方老三盘着腿坐在树梢上,嘴里叼了了根枯草,看着远处那高耸的楼台和精致富丽的门楼,又幸灾乐祸瞄瞄冻得连连喷嚏的苏明玉道:“我也不知道啊。”
苏明玉仰头瞪着他,怒道:“你不知道还带我来!”
方老三耸耸肩道:“哦——我又没有叫你跟着我。”
苏明玉怒色更甚:“要不是你姐姐拿了我们水玉宫的信物,我才不想跟着你们呢!”
方老三转头看看骑在那匹几乎快要冻死的老马上的方行衣,口中对着苏明玉道:“我阿姊都说了改日亲自交给你师父,是你非要跟过来的。”
苏明玉忿忿不平,道:“谁不知道方二公子是有名的妙手空空,指不定她就是看上风鸣珠,想据为己有……”
“你啰啰嗦嗦什么啊,要走便走好了,谁又请你啊,那破珠子就是不给你,你能怎样!还说我阿姊是妙手空空,你又是什么?”方老三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又特意去瞅瞅苏明玉腰间悬着的那两把蝉翼剑。
苏明玉的脸登时红得烧起来,依旧不自然地辩驳道:“我不过是想借来瞧瞧罢了,谁稀罕这破东西啊……”
方老三不搭理她,跳下树枝,上前几步,对着方行衣道:“阿姊,我看见那梅大姑娘还站在大门口。”
方行衣冷面如霜,只冰冰地道了声“知道了”,便不言语了。
文七跨着胭脂马,远远地站着,就这般身姿肃穆地看着方行衣,又看向风雪中朦胧迷惘的那处庄园。
方老三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阿姊,这是哪里?”
方行衣道:“无名庄。”
“阿姊,大哥说让我们一切听岑大哥的安排,若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客栈。”方老三直觉得这里透着一股不安全的气息,那是一个习武者的本能,感觉出这里汹涌着令人不安的杀气。
方行衣低头看着他,道:“你回去。”
“阿姊……”方老三觉得方行衣的样子也不太正常,她身上透露出的危险的气息简直与往日大相径庭。
方行衣摸摸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金印,她将金印抛给方老三,道:“你带着这个,回去城中,去查探一下司徒玉的身份。”
方老三手一抬便接住那带着余温的金印,面带疑惑地看了看方行衣。
方行衣不多说一句,一拉缰绳,瘦马扬蹄飞奔。
文七顿了一下,也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扔给方老三,道:“有事便去西苑金水桥找雁九。”说完也跟着方行衣而去。
方老三揣着那两人扔给他的东西,一头雾水地挠挠脑袋,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两骑,面上也渐渐收了嬉皮笑脸的神态。
雪萧萧而下,无名的门匾之下,站着一袭素衣的女子,那漫天的雪落在她的肩头、发间,风扑打着她单薄飞扬的衣衫裙裾,又将她长长的发丝卷入半空,简直如同冬夜林间魅行的女妖。
似乎这样的伫立过了许久,久地冷风扑面,都已教方行衣麻木的时候,那扇大门终于缓缓洞开,门内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那是一脸说不清是如何一样情绪的宋绿音,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门外那个女人,从迷惑到震惊,最后她的面庞几乎是疯狂一般的扭曲。
“是你!”宋绿音道,她的话语是颤抖着,不敢相信一般,那声音似同遥远的彼岸而来,穿透了重重的风和无边的浪,仿佛是因为突然而至的变故,有些如置梦境的茫然。
梅素绫缓缓抬头,见到宋绿音,眼中也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任何的情感,唯有冰冷到极致的麻木,“是我……”
“姐,大姐!”宋绿音似猛然回神,泪水突地夺眶而出,她终于踉踉跄跄地上前,紧紧地抓着梅素绫的双手,又抚摸着她的面庞,“大姐,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上苍有眼,你还活着!”她突然紧紧地抱着梅素绫,唯恐这一切都是幻觉。
“上苍有眼,我依然活着……”梅素绫重复着这句话,突然爆发出尖利的大笑,“上苍有眼,你想必失望的很吧!”
宋绿音突然震了一下,她缓缓松开梅素绫,迷惘道:“姐姐,你活着,我怎会失望?”
梅素绫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是吗?阿馨,你真是高兴我还活着?”
宋绿音扶着梅素绫的双臂,摇头道:“姐姐,你真的是姐姐?你怎会说这样的话!我岂会不高兴你还活着?我高兴还来不及,还有阿罗,阿罗她,她……你不知道,她为了要替你报仇,受了多少的苦……”
一滴泪水滑过梅素绫的面庞,“阿罗……阿罗……哈哈哈!报仇!你们知道该如何报仇,该向何人报仇!”
宋绿音一片茫然,看着梅素绫,梅素绫面色讥态毕现,渐渐的,她终于面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态。
梅素绫凄厉大笑,又发声大哭,悲怆的声调,几乎直冲九重云霄……
风雪无边,悲伤无尽,这般的夜,这般的苦,简直让人无法呼吸,又一股热流从胸口涌出,方行衣猛地抬头,闭上眼睛,伸出手掌便还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胸口拍去,鹰窗可使气血逆行,痛苦之间,她只得冒险击打此穴以压制上涌的热痛。
她的手还未触及到自己,便被挑开,文七突然腾空而起,将她拦腰一抱,揽入怀中,两人又重新落在文七的胭脂马上,而方行衣的那匹老马受惊之下往前疾步跑了两步,终于倒地不起,抽搐几下便断了气。
方行衣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痛苦之中,仍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文七紧紧地抱着她,并掌发力渡气与她,那面上交织着痛苦和哀伤,眼睛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情意。
等到那热痛终于缓缓褪去之后,方行衣突然深深的闭上眼,她不敢看向文七,文七的眼神教她不安,又使她伤怀,她的心中充斥着无数丝丝缕缕教人窒息的缠绵痛楚,这痛,比起那毒发的热痛,还要让人不敢承受。
风声凄厉,响彻寒林广寂,雪夜梦魇深沉。
终于,梅素绫哭够了,也笑够了,她突然甩开宋绿音,透着冲天的杀意,纵身冲进庄园。
“姐姐!”宋绿音被她甩地连连后退几步,大声地对着梅素绫的背影喊着,却无法打动她半分。
文七拉马上前,到了门口,方行衣翻身下马,她看着宋绿音,宋绿音也看了一眼她,还对她身后的文七感到一丝诧异。
只是她的诧异并没有维持多久,便一抿唇,提起裙裾追着梅素绫而去。
方行衣也抬步向前走去。
“行衣。”文七唤了一声。
方行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触胸前的那个锦盒,道:“你既然来了,就不该退却。”
“行衣。”文七又唤了一声。
方行衣顿住脚步,背对着他,道:“你若要走,从此便不是我方行衣的朋友,就当我有眼无珠,错将懦夫当做至交。”
“行衣。”文七的话语轻颤,流露着痛苦,似乎是这个名字,教他的舌头有如千斤沉重。
方行衣双拳紧握,她终于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老七,我……”
文七沉默了,他翻身下马,走到方行衣的身后,突然伸手将她拉着面对他,他的眼中再没有往日嬉笑的摸样,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努力地探寻般地看着方行衣的面庞,似乎是想看穿她的心底。
“不要再说那些,你明知道……告诉我,让我死心。”那颤抖的语音简直令人心碎,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般无法呼吸的痛楚,他几乎想大醉一场。方才方行衣那紧闭的双眼刺痛了他,他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不管此时此地,是何时何地。他从来都是骄傲的,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的骄傲会这般消失地无影无踪,甚至开始了心痛和伤怀,这些他曾经毫不在意的情绪,此时喷薄而出……
方行衣撇开头,低垂着双目,她有很多话想说,搜遍脑中,却发现没有一句话能说。
“行衣,告诉我,告诉我……”文七狠狠地捏着她的双臂,像摇落一丛树叶一般地摇着她。
这样的夜,似乎永远是充满的哀伤的,不管是情爱,还是人生。
方行衣努力地挣脱文七,只是他的手像两只铁钳一般箍紧着她,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般无力,雪落在她的脸上,冰凉满颊。她挣扎着,不停地摇头,甚至哀求着文七,“老七,你莫要如此……”
文七痛苦地笑着,“行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
方行衣不停摇头,她努力地挣开文七的手,猛地推开他,“文七!”她的手不客气地挥上他的脸,留下五根分明的指印,她的一掌将自己怔住了,也将文七打着愣住。
风呼啸着,卷起方行衣的发丝和衣衫,文七愣愣地看着她,他突然一拳重重地打在那厚重的大门之上,震落了那黄铜的兽首门环,重重滚落,触及青石地,一声轰然巨响。
他无比懊恼地道:“行衣,你就当我疯了吧。”
方行衣重重叹息,“你因为你将要做的事情才会这般难受,我知道你从来都是讲义气的,兄弟情谊,朋友之义,只可惜,你生在帝王家,这些东西只会教你痛苦。”
文七看着她哀伤地道:“你不必同我说这样的话,我既然来了,便不会退却,你这般为我找借口,却只会教我更加心痛,刚才的事……你忘了吧。”
方行衣冷起心肠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