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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黑暗六月 ...

  •   那天晚上,不,应该是第二天早上,宫门才开,太医院的脉案就送来了,恭亲王常宁被索额图刺中要害,想救已经很难了。
      秀卿把脉案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一点表情。太医院院使侍立在一边,什么话都不敢补充。
      “这是。。。。。。”秀卿说了这两个字,闭了闭眼,竟扯出一丝笑容来,“是太医院的最后结果。”
      “是!”院使惭愧地垂下头。
      “还。。。。。。可以撑多久?”
      “至多半个月。”
      “啪”,脉案掉在了地上,秀卿哽着声问,“一个月也办不到?”
      “臣,无能为力!”院使的头更低了。
      “格格!”安嬷嬷叫了一声看上去快晕倒的秀卿,“怎么报给皇上?”
      我看一边小宫女手上拿着茶不敢往里端,往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茶,见她也不退出去,我问:“还有事吗?”
      “是十三福晋!”
      “这是没有十三福晋!”秀卿厉声道,吓得小宫女立刻就跪下了。
      “格格!”安嬷嬷又叫了一声,“想是庶福晋那里出了什么事,格格也该为孩子想想!”
      “是吗?”我问那个吓着的小宫女。
      “是!是!福。。。。。。庶福晋说肚子不舒服。”
      “那你还不快去太医院?”安嬷嬷上前一边斥责,一边拉着小丫头往外走,“小阿哥出了事,你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我端着那杯茶,递给秀卿,秀卿出了一会儿神,才从我手上接过茶杯。
      “笑语!桌上有张纸,你抄一下,给院使大人!”
      “哦!”我依言走到桌边,取了一张宣纸,用镇纸压住,那是一张关于风寒的诊断书和药方。
      我没有那个本事写蝇头小楷,这一张纸,我抄了足足三张,我写的时候,整间房子里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到。
      我把写完的三张宣纸递到秀卿面前,“额娘!”
      秀卿接了过来,笑道:“难怪十三阿哥老盯着你练字了!”
      “额娘!”这种时候不要提这种事吧!
      秀卿把这三张纸交给太医院院使,“麻烦院使了!”
      院使接过那三张纸,道:“格格,这个。。。。。。”
      “你按着这个,往下拟着存档,报给皇上吧!”
      “格格!”院使腾地跪下,“奴才不敢啊!”
      “你不就是怕欺君吗?”秀卿取过那三张纸,从怀里取出一方小印,一张一张盖上,“现在这可是我的金谕了,去办吧!”
      “喳!”院使接了下来向退了出去,在门口与安嬷嬷错身。
      “瓜尔佳氏怎么样了?”秀卿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看着院使来,想显摆显摆吗?”安嬷嬷轻蔑地道。
      “哼!太子怎么就调教出这样的人呢?”秀卿沉沉地一叹,“这样的人也敢拿来对付胤祥,真不知道他是看不起他弟弟,还是看不起我!”
      “格格!”安嬷嬷接过秀卿递给她的已经饮尽的茶,交给一边守着的小宫女,“皇上那里,该怎么报?”
      秀卿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必了!”
      “那可是欺君啊!”
      “他如果看不懂自然不会回来,看懂了,也知道没办法回来了!至于这懂不懂的,只怕,得看太子怎么说了。”秀卿冷冷一笑,“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与我何干!”
      好赌气呀!我在心里吐吐舌头。

      从那天起,太院医一天送来两份脉案,具是院使亲自送来,秀卿两个份都看,一份留下,一份或直接让院使送往太医院存档并报到塞外,或稍加修改让院使重来,所有修改的东西都是我执笔。
      我很小人之心地想,如果有天康熙要办欺君之罪会不会直接怪到我头上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六月初七,这天吃完晚饭,秀卿不知哪来的兴致说要校正我的棋路,我们摆开棋盘,还没下几手,安嬷嬷在秀卿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只看到她手上的棋盒全部翻倒在怀里,脸色突地煞白,抖着声道:“让他进来!”
      我看到这场面,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的底了。
      只见一个老太监悲戚地一路跪了进来,带着哭腔对秀卿拜了下来,“奴才见过格格!”
      “说!”
      “我们。。。。。。我们王爷薨了!”话才说话,老太监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看着秀卿,两行清泪无声地留了下来,安嬷嬷也垂下了头。
      “额娘!”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觉得“节哀顺便”“不要伤心”这种话说出口即是残忍。
      “裕亲王那里,谁通知的?”秀卿问。
      “恭亲王临走前,不让告诉裕亲王,说裕亲王也伤着。。。。。。”话没说话,那老太监已哭出声了。
      “这种事瞒得住吗?”秀卿一手捂着嘴,强抑住哭声。
      屋内悲戚的气氛益发浓了,正在此时,门外的小太监通报:“格格!四阿哥求见!”
      “让他进来!”秀卿擦干了眼泪,看着走进来的四阿哥,“四阿哥怎么来了?”
      “姑姑!”四阿哥跪着向秀卿行了礼。
      我忙站起来,对着他福了一福。
      “快,让四阿哥坐!”
      小太监忙搬了个杌子过来,四阿哥坐了一半,我也坐了回去,也只敢坐一半。
      “四阿哥来什么事?”秀卿问。
      “四叔的事情,侄儿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侄儿怕处置不来!来请姑姑一个示下。”四阿哥恭恭敬敬地说明来意。
      我这才想起来,康熙和太子、大阿哥都不在,三阿哥、四阿哥算是名正言顺的管事阿哥。
      “先按规矩办吧!”秀卿道,“如果要再有些什么,也要等你皇阿玛的旨意了。”
      “是!”四阿哥在原座上欠了欠身,抬起头,不无关切地问,“姑姑,还好吗?”
      秀卿对他摆摆手,“我能有什么事,现在不好的,只怕是裕亲王了!他那病本就凶险,加上这次的伤,常宁与他又是那样的情份,只怕。。。。。。”
      “请姑姑安心,八弟已经去看二伯了。想是会好生劝慰的。”
      秀卿听了这话,点点着,对着四阿哥挥挥手,道:“你去吧!这些天,我也累了,让安嬷嬷跟着你,有什么不懂的直管问她!”
      “谢姑姑!”四阿哥又欠了欠身。
      “带句话给你三哥!”
      “是!”
      “让他好生在家待着,别又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四阿哥一愣,道:“是,侄儿必将姑姑的好意带到!”
      四阿哥起身打了个千儿,跟安嬷嬷一起向门口走去。
      “四阿哥!”秀卿叫了他一声,他在门外站定,回过身来,“委屈你了!”
      四阿哥轻轻笑道:“姑姑不必为侄儿担心。”
      我茫然地看着秀卿,对他们刚才的对话完全找不到方向。
      秀卿柔笑着对我解释道:“常宁出了这样的事,谁来经手,都是一个不敬,四阿哥也太自苦了!”
      原来是这样,说来也是,常宁到底是康熙的弟弟,这些阿哥们的叔叔。丧事本就不好办,何况又是因为太子的事情。康熙心里此时必是一把无名火找不到地方发泄。常宁的事举凡办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办事的人必然会倒楣。
      这时候四阿哥亲自来请缨,简直就是找不自在,看来,雍正还真有点自虐倾向哦!
      秀卿下了地,只听到哗啦啦棋子散落的声音,她眼睛没有焦聚地环视着一地的棋子,忽然身子轻晃了一下,我忙上前扶出。
      “额娘!”
      秀卿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虚弱地道:“没事,我只是累了!”
      “额娘真的要好好休息吧!”从太子的事开始,不,甚至更早以前,她就不断地在做大量的脑力运动,脑细胞估计都快死得差不多了。
      “歇不了了!”秀卿凄苦一笑,“明儿开始,要改裕亲王的脉案了。”
      我的心脏紧紧的收了起来,一阵莫名的难受。不知为什么,裕亲王福全的影子有那么一瞬竟和十三合在了一起,是因为他待秀卿一如十三对我吗?

      六月二十六,我和秀卿离开了皇宫,在改了十九天的脉案以后,太医院院使跪在秀卿面前说裕亲王希望见她最后一面。
      走进裕亲王府,迎出来的是裕亲王的福晋。
      “二嫂!”秀卿拉住要行礼的裕亲王福晋,“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是!”福晋低下头抹了抹泪,引我们走向裕亲王房间。
      裕亲王的房间陈设很简单,秀卿熟门熟路地走向内室,坐在裕亲王的床边,轻看叫道:“福全哥哥!”
      床上的福全脸色灰白,两颊已显出了死亡的阴影,张开的眼睛却是晶亮晶亮,极富神采的,我知道,那是用千年人参生吊起的一口气,只为让他把最后的话交待完。
      福全瞟了我一眼,再看着秀卿,秀卿仿佛没看到他的示意,我也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坐到外间去。
      隔着帐幕,秀卿和他的每句话依然声声入耳,也不知道他最后的坚持到底是什么。
      我出帐以后,内室长久的沉默,福全不知道怎么开口,秀卿也不愿意开口问,我有一种感觉,秀卿很清楚福全要说什么,只是,她不愿意点破。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在那样的巨响中,我听到了秀卿的叹息。
      “福全哥哥叫我来,想说些什么?”
      “太子若是还不行,你有何打算?”福全这话出口,我几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原来夺嫡的悲剧就是在此时拉开序幕的。
      “你有打算?”秀卿反问,活着的人的打算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八阿哥!”福全无力地说道。
      “二哥哥认人果然是。。。。。。”秀卿语带笑意地道。
      “少在那里口不对心!”福全打断她,“你叫我二哥哥的时候,说的都不是真话。”
      对于这样的评价,秀卿没有做任何回应。
      福全又是一阵咳嗽,停下来后,喘着气道:“你心里的人选可是十三。。。。。。”
      “福全哥哥觉得我教出来的孩子会做皇帝吗?”秀卿问道。
      “若论才干,只怕这些阿哥中,未必有人能胜过他的。至于心性,这孩子的心性我看不透,你。。。。。。自问能看透吗?”
      秀卿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道:“额娘说,那年她和太后把你和三哥哥叫去问的时候,您说过‘原做贤王’,您已做了这一世的贤王,怎么到这个时候糊涂了呢?”
      “不是糊涂!只是。。。。。。”福全第三次咳嗽了,这一次很长很长,等他咏完,气息明显比刚才弱了许多,“我没时间了,这也算我最后一次做贤王了。叫你来,就是让你心里要留。。。。。留个底,如果。。。。。。太子。。。。。。不行了,只怕。。。。。。也好早做。。。。。。打算!”
      “我知道了!”秀卿话音一落,立即又扬起,却是对我说的,“笑语,叫福晋!”
      我心头一紧,已经猜出七八分了,忙跑到门口,打开门,裕王福晋早守在门口了,见我开门,也不等我开口,直冲了进去。
      我愣在门口,见秀卿已从内室出来,仿佛老了好几岁,一步一步缓缓向我走来,我赶紧跑上前去,扶住她向门外走,几乎就在走出裕亲王寝室的那一刹那,里面暴出了惊天的哭声。
      我感觉手上一重,秀卿几乎瘫在我怀里,只见她已经是满脸泪痕了,我使尽力气,几乎是驾着她走到了门口,扶她上了马车,忙拉了几个软枕让她靠好。
      “额娘,要不要请御医?”我问。
      秀卿虚弱地摆摆手,“回宫!”
      我把他的吩咐传给车夫,马车缓缓向皇宫驶去。再看秀卿时,她泪痕依旧,精神却好了几分,咬着牙道:“还没到时候呢!不甘心的已经出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耳朵边似乎飘来了那年《雍正王朝》时唐国强厉声大叫的“那是阿其那,是塞思黑!”
      我不知道福全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临终之前向秀卿提出八阿哥的,我只知道,八阿哥已经在此时排出了秀卿的名单。
      “格格,西华门到了!”
      “笑语,你先回咸安宫,过几天那里要靠你了!”秀卿拉着我的手轻轻拍着。
      我茫然不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在她眼神的催促下走下了马车,想想又不对,挑帘子道:“额娘,要不我去让瑶儿跟着你!”
      秀卿对我摇摇头,“这事儿,只能我一个人去,你放心吧!我还没事!”
      我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想着他说“我还没事”时的样子,语气,仿佛是在告诉我,再过不久,她就要有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黑暗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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