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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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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做为儒门分支的倾波族,生活在远离中原的极寒之地,天河。
冰封遍地,雪山绵延,偶有几处海冰破碎之处,澈蓝的海水平如明镜,清得似可一眼窥见海底。
原本是极安宁的。
只是这日,天空中凭白无故竟挂起炽风,热浪翻腾,火焰肆虐,岩浆般的焰流从远处奔涌而来,顷刻吞噬了大片冰层。
变起仓促,在外巡视的族民远远窥见这景象,立刻奔回族内,将消息传给了凌主。
新任凌主尚在少年,刚刚处理了上一任凌主的丧事,孝服还没脱,听得这件事,立刻背了剑上岸,登上一座冰峰观看。
本应遇水而退的火焰浑不畏惧冷水寒冰,身后铺展更似无边无际,将目及之处都染做红黑色,推移速度之快,眨眼便至冰山山脚。
“这是……”
“凌主,天象变了!”
抬头望去,原本湛蓝的天空,出现了黑红云涡旋转,电闪雷鸣,妖异气氛笼罩天地。
白袍素带的靖沧浪,提剑在手,一招“冶•江流”,水花飞溅,引动天河水逆冲上岸,直扑魔火。
招式中藏有他的内劲,原本不同于一般水流,然而覆上焰流,竟只在表面漂浮滚动,焰流依然不停向前奔涌,沿山脚愈涨愈高。
“凋寒,与长老们联络,带领族民,立刻向北方迁移。”靖沧浪说道。
“是。”跟在身后的凋寒应了一声,反身入水。
“吾之天命已尽。”前任凌主躺在床上,凝视他唯一也是最器重的弟子:“靖沧浪,倾波族便交于你了。”
靖沧浪的回答只是深深叩首下去。水蓝色长发蜿蜒一地,如倾泻之湖,悄然掩去眸中敛润的湿意。
“你的个性……”凌主待他起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靖沧浪凝神静听的时候,他却只是一叹,“我儒学最讲循礼克己,你已做得很好了。但是,沧浪。”
“师尊?”
“就吾本心,还是望你莫要勉强自己。”凌主伸出手,淡淡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毕竟还年轻。”
靖沧浪横剑于前。
剑名“洗墨鲲锋”,以天河之水含养,出鞘之声锵然,又有清脆水声。运气催动,剑身泛起淡蓝毫光,晶莹通剔如阳光下的海冰。
但在笼罩天地的黑红妖焰之间,这一点淡蓝显得十分渺小。
按照这火焰蔓延的速度,族民们来不及搬走就要葬身火海。靖沧浪想,他必须设法阻拦火流。
提真元,凝心神。剑风鼓动处,脚下窜出无数冰凌,磅礴水汽弥散,带动冰凌亦向外极速扩张,瞬间结为一道巨大冰墙,拦在靖沧浪身前。
焰流也在同时冲至,撞击在冰墙上,却未能如愿越过。似乎没料到会遇见障碍,它们逡巡一刻,似生怒意,转而以加倍的力量撞上了冰墙。
靖沧浪身体一震,再提一分功力。
可惜现在不是他功力全盛的时候,凌主过世才数日,他一面主持祭奠,一面接管族内事务,晚上还坚持守灵,外表虽没表露出来,内心已颇疲惫。只是,关系族民生死存亡的当口,不容松懈。
“凌主!”
身后传来喊声,靖沧浪分辨出那是凋寒的声音,开口道:“族民怎样?”
“还要一刻钟才能全数撤离,凌主……”
“你与他们一同撤离,不必管吾。”
“这……”
靖沧浪无心催促凋寒的离开,他的全副心神都灌注在面前的危机上。很快身后也没了动静,料来凋寒识得大局,按他说的去做了。
靖沧浪过去的百年岁月里,做的事情就只有几件:读书、学剑、辅佐师尊处理族中事务。
师尊那一句“年轻”倒也不是信口雌黄,以倾波族人的年纪,百岁实在只能算少年,族民们都有说出去吓死人的高龄,便是从混沌时代出生,一直活到现在的,也不乏其人。
更何况,倾波族与鲲有不解之缘,族民并非一出生便有完整的人身,他们是在漫长的修炼中逐渐变得与人外表无异,所以若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靖沧浪也不过十七八岁而已。
所以当靖沧浪继承凌主之位时,族中老人也暗暗担心,怕他年轻,担不起这份担子。
然而新凌主稳重得让他们什么毛病也挑不出。那双湛蓝的眸子深沉平静,好像整个北海都能蕴藏其中。
靖沧浪猜想着,这股魔火是从何而来。
久居北海,他们对中原的了解都是从书本得来。代代凌主都归奉儒学,而究竟为何会有此传承,甚至连凌主都说不清楚。
只能说,这是个太古老、又太宅的种族了啊。
所以对于中原异变,靖沧浪便也难有所知。事情上手,只得先拦魔火,给族民们争取转移的时间再说。
天地异变,热气翻涌,北海浮冰尽褪,蒸发的水汽不断升腾,在冰层外面结了一层水雾。
靖沧浪不断催动功力,灌入冰墙之中。但魔火好似无休无止,纵使时间流逝,劲力不见丝毫减弱,如此僵持,自然是靖沧浪越来越处下风。
汗水不知不觉渗透重衣,与周身水汽混在一起。靖沧浪平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敌,便逼迫他使出全部功力应战。
一刻钟吗……真是漫长啊。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狂笑,一名黑袍白发之人于火焰中现身,道:“北海之上,竟还有能拦我魔族邪火之人!有趣,有趣啊!”
靖沧浪一面支撑冰墙,一面沉声道:“你是何人?”
“打得过吾,便告诉你。死人知晓了也没用。”那人周身伴随焦灼火焰,大步而来,凌乱的白发下是一张年轻却狠厉的面孔,鹰眼透露发现猎物的浓浓兴味,是嗜血更是玩弄众生的凉薄。
“哼。”
靖沧浪的回答只是冷冷一声。对敌人,他没有多话的习惯。
其实而今状况对他极为不利,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武功不逊于他,他若不立刻撤去冰墙,全力应战,只怕连三招都接不下来。
但一刻钟时间未到,他若撤下冰墙,必定殃及族民。
选择早已注定,身为凌主,守护族民是理所当然。
那人走来的同时也看到靖沧浪苦苦支撑的冰墙,这巨大的冰墙极目不见尽头,将北海生生切为两半,之前倒没想到,这阴冷苦寒之地,还藏有如此少年高手。
但是,
“愚蠢!”他狂喝一声,倏地猛击一掌。
掌气挟滔天火焰,猛撞在冰墙之上。
靖沧浪身体一晃,一股血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来。
顾不上伤势,他紧咬牙关,将功力提至极限,勉力撑起快要溃散的冰墙。
“呵。”那驾驭火焰的人见状只是冷笑,紧跟着又是一掌。
轰然巨响中,冰墙崩溃成数十截,靖沧浪踉跄退后,尚未来得及站稳,剑气四起,连连拦住乱涌的焰流。
黑衣之人不给他喘息机会,第三掌已劈面而至。
靖沧浪勉力提气,却已无力凝水成冰,只引出一道巨大波涛,在剑气导引下扑向敌人。
“砰”地一声巨响,水花与火光尽做碎片迸射,靖沧浪再度跌退,一路溅血,连发梢都染上点点红色。但转目见一道焰流冲向族民聚居的海面,硬是劈出剑气拦住。
血水随剑气淋漓而下,第一次受重伤的感觉竟也不很疼,只是胸腔里火烧一般,视野也一晃一晃,模糊地感应到那人再度靠近,靖沧浪以剑撑地,打算抢先出招,打他个措手不及。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声音道:“哎,需要这么拼命吗?”
2、
靖沧浪宅在天河的百年之间,从未有过戏谑的朋友。
儒家重礼,他是凌主继承人,族民们见面都是恭恭敬敬。师尊一贯严肃,更不会与他戏耍。他又少年老成,日复一日读书习剑,纵使生活单调,也不会抱怨半句。
所以这略带调侃的口气让他微一怔,动作慢了半拍,原本天风海雨的搏命大招没发出去,便有机会目睹另外一位天风海雨的大招。
最先听到的就是风声。
狂风破开炎热火焰和冰冷海水,别开局面,浩大风旋不知所起亦无所终,如逆龙摆尾,碎云裂天。
然后是剑气,一道沛然剑气自那人手中涌出,剑气已出尚不见剑身,奇异非常。
一声惊爆巨响,那人倏地退至身畔,靖沧浪听见一声:“走!”手上一紧,被拉着化光离开。
再落地时,火焰和敌人都看不见了,四面皑皑冰雪,见惯了的景色,竟让人莫名感到轻松。
但想到不知族民安危如何,靖沧浪心中又焦念起来,只想快些回去看个究竟。
脚有些发软,他用剑支撑住身体,先面向同来的人。这人面孔英俊却穿着奇特,披肩居然在胸前用两根鞋带交叉系住,正不知是哪个民族的服饰(御神风:……),然而武功不凡,更救了自己性命,靖沧浪也不及细细打量,便道谢:“多谢援手。”
谁料刚一开口,鲜血便顺着唇角涌出,抬手抹去,却又流出更多。
“强撑可不是好习惯。”来人上前扶住他,“若吾不来,你是打算耗尽真元而亡么?”
靖沧浪道:“吾无碍。”
“啧,再数三个数,你就要倒。”那人竟真的数起来,“一,二,三。”
随着一声“三”,他一把抽走了靖沧浪撑地的剑,靖沧浪失去平衡,几乎是软倒在他怀里。
“……吾必须回去。”
“回去送死吗?先顾好你自己,再去做事比较有效率。”来人将洗墨鲲锋负在身后:“朋友,你住哪里?——哦,想必住处也毁了,那这附近可有暂时容身之处?”
事到如今,靖沧浪也知单凭自己是走不回去的,便道:“吾知道一座北海隐洞,有劳了。”
“好说好说……北海,倾波族?吾听说那里出美人鱼啊。”
“……咳咳……”靖沧浪一口真气走岔,咳得回不出话来。
“哎呀,怕是伤到肺叶了。”那人把靖沧浪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吾追赶魔火,竟走来了北海,极地风光果然别有韵味,就是冷了一丝丝啦……朋友,可别睡着,吾不认识路。”
靖沧浪微微点了点头,知道这人是怕他昏去,一片好意。他径自接收了这份好意,至于言语间的诙谐则直接无视掉了。
一抹水蓝倾在白衣上,雪地里随风轻扬,愈显耀眼,而衣衫上沾染的血迹,冻上碎冰,竟也不那般触目惊心。
那人尚在絮絮叨叨:“吾名御神风,你叫什么名字?”
“靖沧浪。”
“咦,倒是很般配。”
“……什么?”靖沧浪眼皮发沉,昏昏沉沉应道。
“无。沧浪,说了你别睡着……算了,倒也不是背不动。”
“喂,靖沧浪!”
靖沧浪醒来的时候,正对上那人含义颇复杂的眼光。
他稳了下神,随即意识到不妥,袍袖一翻,水蓝色烟雨过去,依旧是边幅整齐的少年人。
“原来嘛,传闻是真的。”那人——靖沧浪想起来,名字是叫御神风的,眯起了一双眼睛,那种神色,让靖沧浪不解。并不是惊讶或鄙夷,而是……
很久以后御神风笑说道,吾当时的神情,分明是——惊艳。
靖沧浪闻言只是微皱了眉:“吾是男人。”
“是嘛,吾知晓。你是美人鱼,不过是公的。”
“御、神、风!”
“哈!”
“吾失态了,抱歉。”大概是功体严重受损的缘故,无意间显露原形。这种状况在成人后极少出现了,靖沧浪暗暗责怪自己的不小心。
“真该说抱歉的是吾吧?”御神风道,转而换了话题,伸手指指前方,“前面可是北海隐洞?”
“正是。”靖沧浪要佩服一下御神风的本领,嘴里说着不认识路,却能找到如此隐蔽的地方。
御神风伸手扶他:“那还等什么,进去喽。”